潮濕的梅雨季，蘇棠跪坐在老宅的檀木案前，剪刀尖洇開一點朱砂紅。銅爐里的沉香快要燃盡，最后一縷青煙纏上她發間銀簪，凝成蝴蝶振翅的形狀。

剪刀忽然在宣紙上打了個滑，血珠順著虎口滾落。她下意識去擦，卻發現那滴血竟被宣紙吸了進去，在素白紙面上暈開一片妖異的胭脂色。案頭燭火猛地躥高三寸，青焰里浮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

“姑娘當心！“身后傳來一聲清喝。

蘇棠還未來得及轉身，整個人就被圈進冷冽的松香氣息里。素色廣袖拂過她眼前，袖口銀線繡著的流云紋竟似活了過來，化作千絲萬縷纏住那張詭異的血紙。宣紙在虛空中扭曲成漩渦，一只赤紅蝴蝶破紙而出，翅尖金粉簌簌落在她鎖骨，燙出一枚蝴蝶印記。

“千年了，終于等到你。“耳畔響起一聲嘆息，震得她心尖發顫。蘇棠這才看清身后人模樣——墨發逶迤及地，眉眼如工筆勾勒，偏偏唇色艷得像是剛飲過血。最駭人的是他頸間纏著七枚銀釘，細看竟是剪紙裁成的鎖鏈。

男人冰涼的指尖撫上她鎖骨處的印記：“當年你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將我封入這血蝶靈契，可曾想過輪回往生，還要與我糾纏？“他腕間突然顯出一道血紅絲線，另一端竟連在蘇棠心口，“你蘇家世代用精血養護靈契，不就是為了困住我這妖物？“

窗外驚雷炸響，蘇棠瞥見銅鏡中的倒影。自己眉心血痣竟與那蝴蝶印記呼應著泛起金光，無數陌生記憶如潮水涌來——紅衣女子在漫天紙鳶中結印，三千青絲寸寸成雪；玄甲將軍被銀鏈穿透琵琶骨，笑著咽下她渡來的心頭血...

“玄淵...“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瞬間，男人瞳孔驟縮。纏在他頸間的紙鏈應聲斷裂，第一枚銀釘化作齏粉。蘇棠忽然覺得心口滾燙，仿佛有團火順著那根紅線燒過來，將前世今生都熔在一處。

案上血蝶突然振翅飛起，繞著兩人盤旋時灑落星火。玄淵的廣袖無風自動，滿室剪紙都活了——金鳳銜著并蒂蓮穿梁而過，錦鯉躍出窗欞時化作真龍，而那只血蝶停在他指尖，輕輕合攏翅膀。

“這次，你休想再拋下我。“他含住蘇棠染血的指尖，頸間銀釘又碎一枚。雨幕中傳來妖獸的嘶吼，玄淵卻低笑出聲：“聽見了嗎？當年被你封印的魑魅魍魎都醒了。蘇姑娘，才夠剪出鎮壓群魔的靈符？“

玄淵話音未落，老宅梁柱突然爆出裂帛之聲。蘇棠眼睜睜看著太爺爺剪的《百子千孫圖》從墻上剝落，那些嬉鬧的垂髫童子竟都生出獠牙，紙糊的蹴鞠沾了雨水，在地上滾出暗紅血痕。

“閉眼。“玄淵的廣袖遮住她視線，蘇棠卻聞到濃重的腥氣。耳邊傳來紙張撕裂的脆響，當袖擺垂落時，滿地都是被銀線釘穿的殘破紙人，朱砂畫的眼珠子還在骨碌碌轉動。

玄淵指尖凝著一滴墨，正順著蘇棠的鎖骨往蝴蝶印記里滲：“蘇家剪紙賦靈之術，倒是比千年前精進不少。“他忽然俯身舔去她耳后不知何時沾染的紙灰，“可惜賦的是邪靈。“

蘇棠渾身戰栗，不只是因為那截冰涼濕滑的舌尖。她看到玄淵頸間剩下的五枚銀釘正在變黑，釘尾延伸出的紙鏈沒入虛空，另一端似乎連著老宅地底。最長的鎖鏈盡頭傳來鎖頭轉動聲，像有誰在輕輕哼著童謠。

“蘇姑娘真是膽色過人。“玄淵的聲音貼著后頸傳來時，蘇棠正用銀簪撬開暗閣銅鎖。男人擒著她的手腕按在門扉，借著月光細看她掌紋：“這雙握剪刀的手，前世也是這樣抵著我心口。“

暗閣轟然洞開，十八盞長明燈次第亮起。蘇棠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退半步——整間密室掛滿等身高的剪紙人偶，全都穿著各朝各代的嫁衣。最中央的琉璃罩里，懸浮著一把纏滿紅線的金剪刀，刀柄刻著與她鎖骨印記相同的血蝶。

蘇棠太陽穴突突直跳，前世記憶如鋼針入腦。她看見身著嫁衣的自己跪在密室，金剪刀剖開胸膛的瞬間，萬千妖獸在剪紙中灰飛煙滅。而玄淵被九重鎖鏈吊在祭壇上，嘶吼聲震落漫天星斗。

“想起來了嗎？“玄淵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疤痕

窗外驟然傳來瓦片碎裂聲，玄淵眼神驟變。他攬著蘇棠的腰撞破琉璃罩，金剪刀入手剎那，整座老宅地動山搖

“赤霄來了。“玄淵咬破指尖在金剪刀上一抹，血刃劃過之處紙人盡成灰燼，“好徒兒，為師教你第一課。“他貼著蘇棠的背握住她執剪的手，刀尖刺入撲來的獸形紙傀眉心，“剪紙通靈，講究七分形三分魄。“

蘇棠感覺有熱流從剪刀涌入四肢百骸，金刃舞動時帶起流火。被斬落的紙片在空中重組成鶴唳九天圖，玄淵帶著她在鶴群中起落

玄淵突然含住那滴血，扣著她的后腦渡過來。蘇棠在血腥味中嘗到雪松氣息，眼前閃過陌生畫面：暴雨中的古城墻頭，自己握著這把剪刀刺進玄淵心口，眼淚墜在他染血的銀甲上。

“當年你喂我心頭血，如今我還你。“玄淵抹去唇邊血漬，頸間銀釘又碎一枚。他忽然將金剪刀刺入蘇棠掌心，鮮血浸透刀柄血蝶的瞬間，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轟鳴。

整面西墻坍塌，露出地下祭壇的真容。青銅棺槨上纏著七七四十九條紙鏈，棺蓋縫隙滲出汩汩黑霧。蘇棠鎖骨處的蝴蝶印記突然灼痛，她看到自己前世躺在棺中，心口插著那把金剪刀。

“蘇家初代主母的肉身，可比這些紙新娘好用多了。“玄淵撫摸著棺槨上的咒文，突然露出森然笑意，“你說若是我現在放出赤霄，能不能逼你想起全部...“

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蘇棠的金剪刀正抵在他喉間。少女眼中流轉著不屬于今生的決絕：“你故意激我覺醒記憶，到底在圖謀什么？“

玄淵低笑著握住刀刃，任憑鮮血染紅衣襟：“圖你再次親手殺我。“他頸間銀釘突然全部變紅，“畢竟三千年前，你就是用這個表情，騙我吞下鎖魂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