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遠按下指紋打卡機的瞬間，看見顯示屏上跳出「18:47」的墨綠色數字，這個時間精確得像他工位上永遠保持在25℃的中央空調——距離他患上日光性蕁麻疹已經三年，皮膚科醫生說這是長期熬夜導致的免疫系統崩潰。

他機械地撕開第27包速溶咖啡，粉末簌簌落進印著公司logo的馬克杯時，忽然想起今早在地鐵站看到的尋人啟事。那個失蹤的高中生穿著藍白校服，劉海蓋住眉毛的模樣，像極了十五年前每天騎車穿過梧桐道的自己。

「顧工，云文檔共享下上周的測試數據？」隔壁工位的李姐敲了敲隔板，她新做的美甲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冽的珠光。顧明遠下意識去摸鼠標，卻抓到了抽屜里冰涼的藥盒，奧美拉唑腸溶片和鹽酸帕羅西汀在鋁箔板里排列成沉默的矩陣。

電梯下降到B2層時，他聽見某種細碎的崩裂聲。地下車庫霉味混著汽車尾氣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呼吸間仿佛有無數玻璃纖維扎進肺泡。當他踉蹌著扶住那輛二手卡羅拉的車門，擋風玻璃上竟開始凝結六邊形的冰花。

「患者急性呼吸衰竭，準備插管！」

消毒水的氣味被某種清甜的槐花香覆蓋時，顧明遠發現自己正趴在高二（3顧明遠數到第七根分叉的發梢時，前排女生突然轉過身來——這個動作本該像他記憶中那樣，帶著青春期特有的薄荷味洗發水香氣，和一句關于三角函數作業的詢問。但此刻她的瞳孔像被擊碎的鏡面，折射出無數個穿著藍白校服的自己，每一個都在重復著2025年深夜加班時機械敲擊鍵盤的動作。

“你抽屜里的啤酒罐快溢出來了。“她的聲音裹著粉筆灰簌簌落下，講臺上高考倒計時的數字突然變成ICU心電監護儀的綠色折線。顧明遠猛然拉開課桌，易拉罐碰撞的聲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卻在振翅聲里混入現實世界中此起彼伏的消息提示音。最底層的罐體已經氧化發黑，噴繪著2013年校運會的紀念圖案——那年他作為理科班代表奪得三千米冠軍，賽后偷偷用獎金買了人生第一罐啤酒。此刻罐身上“冠軍留念“的金漆正剝落成2025年的加班打卡記錄，每一塊碎屑都刻著未讀郵件的標題。

“第七次胃鏡報告顯示黏膜糜爛面擴大三毫米。“失蹤少年突然用主治醫師的口吻說話，指尖劃過顧明遠校服下滲血的第三顆紐扣。那些本應別著校徽的位置，此刻嵌著他工牌芯片的殘片，藍光閃爍的頻率與教室掛鐘秒針完全同步。

前排女生俯身拾起一罐未開封的啤酒，易拉環在她掌心旋轉成解剖刀的形狀。“2013年9月12日，你躲在器材室喝完整罐啤酒。“她將罐體貼近耳垂搖晃，液體晃蕩聲竟變成當年體育老師撞開門時的怒吼，“卻忘了帶走這個。“

一枚生銹的鑰匙從罐口滑落，砸在地面時激起環形數據流。顧明遠瞳孔猛地收縮——這正是理科樓頂廢棄天文臺的鑰匙，那個他暗戀了三年的文科班女生曾在那里遺落過詩集。此刻鑰匙齒紋正化作心電圖紙上的波動曲線，2013年的桂花香與2025年的消毒水味在肺泡里短兵相接。

“選擇權在你。“失蹤少年突然將啤酒潑向黑板，酒液在拋物線方程上燒灼出焦痕，“繼續用胃酸消化可能性，或者......“他踢開滿地空罐，露出抽屜底層那張泛黃的文科班申請表——許若然的簽名正被蟑螂啃食出星云般的孔洞。

教室吊扇突然加速旋轉，將啤酒沫甩成CT掃描儀的橫截面圖像。顧明遠看到兩個自己正在不同時空撕毀同一張表格：2013年的他顫抖著將紙片扔進理科班垃圾桶，2025年的他正把加班申請揉成團塞進胃藥包裝盒……

顧明遠的手指觸到生銹鑰匙的瞬間，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被槐花香沖淡。教室后墻的高考倒計時牌開始滲血，數字“98“在血漿中扭曲成ICU監護儀的心跳頻率，而前排女生馬尾辮上的發絲正一根根轉化成胃鏡探頭的纖維導管。

“這不是夢。“失蹤少年突然按住他抽搐的胃部，指尖陷進校服布料時竟扯出一截鼻飼管，“你聞到的機油味，是從2013年器材室門縫漏進來的。“

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顧明遠手中的鑰匙突然發燙。他看見十五年前的自己蜷縮在器材室角落，腳邊滾落的啤酒罐正被月光鍍成銀色，而罐體投射的陰影里，2025年的自己正趴在工位上吞服奧美拉唑。兩個時空的呼吸聲在鑰匙齒紋間形成共振，震得黑板上的三角函數公式簌簌掉落粉筆灰。

“患者室顫！準備除顫儀！“

現實中的急救吼聲刺入耳膜時，顧明遠發現教室正在褪色。鐵質課桌融化成靜脈注射架，失蹤少年耳垂的缺口處飛出半片玉蘭花瓣——正是許若然當年夾在詩集里的那枚。他本能地伸手去抓，指尖卻穿透花瓣觸到冰涼的汽車方向盤。

地下車庫的霉味海嘯般涌來，擋風玻璃上的六邊形冰花已蔓延至整個視野。顧明遠低頭看向副駕駛座，泛黃的文科班申請表靜靜躺在胃藥包裝盒上，許若然被蟑螂啃噬的簽名旁多出一行熒光小字：

記憶修復協議啟動——錨點坐標：夏冶機械廠B2層配電室

當第一道除顫電流劃過胸腔時，他最后看見的是器材室鑰匙插進了卡羅拉的點火開關。引擎轟鳴聲撕開時空褶皺，后視鏡里掠過許若然的白裙角，而儀表盤顯示的時間定格在2013年9月12日1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