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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所有沉默都是尚未冷卻的余燼
當蘇逸塵手中打著轉的鋼筆在咖啡館的便簽紙上洇出第八個墨點時,這一圈圈墨痕,卻好似無數未閉合的句號。坐在他對側的張熙照此刻正隔著玻璃窗向剛下車的趙涵煜揮手,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像一朵明媚的花兒。
此時,正值人間四月天,外面正下著雨絲,是難得一見的太陽雨。日光柔和,滲透進飄揚淅瀝的雨點之中,偶爾折射出的光線從室外投射進咖啡館,星星點點地勾勒出她腕間銅制日晷手鏈的輪廓,那枚既是飾品又是個小古董的小日晷所投影出的影子恰好遮住了蘇逸塵剛寫在筆記本的一句話:“向日葵的宿命是在內心的燒灼中焚燒而盡...”。
似乎是才覺察到,又好像是被張熙照的聲音所驚擾,也可能是影子的遮蔽,蘇逸塵停下了右手轉筆的動作,抬頭瞥了一眼窗外的人,輕笑了一下,隨后又盯著自己的右手,準確的說是手中捏著的筆。
他的左手只手托著一本幾乎從不離身的黑色的筆記本,指節修長,其中一只手指不自覺的輕輕敲擊筆記本的外殼,扉頁微開,伴隨著輕微的起伏,可以說從旁觀者的角度幾乎看不清什么東西,除了朝向張熙照的那側,光線可以比較順利地照射在上面。
皮鞋落地的聲音和著水聲逐漸走近,“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來人舉著一把紺青色的傘,舉目看去,熨燙平整的西裝袖口別著黃銅袖扣,刻有好似太陽耀斑的紋路,胸口則別著向日葵形狀的胸針,鍍金花瓣邊緣有些氧化發黑,身形筆直。
盡管嘴上說的客氣,他的行為中卻絲毫體現不出什么匆忙的感覺,腔調干脆利落,絲毫沒有因為遲到有絲毫的愧疚感。
張熙照見來人走進,簡單整理了一下身側的座位,將自己的包往自己身側收攏了一些,示意趙涵煜過來坐下。
趙涵煜見狀挑了挑眉,也沒有客氣,將傘放置好后便安然坐下,輕咳兩了下,提醒對座的男人這里多了一個人,又好像有點別的什么意味。
蘇逸塵頭也沒抬,只淡淡的說:“哪里來的孔雀”,說完后便放下手中的事務,拿起桌面上溫熱的黑咖啡小飲了一口,隨即接著補充道“說吧,什么事情值得叫我出來”。說罷將左手小臂抬了起來,懶洋洋地看了眼手表上地時間。
趙涵煜突然很是陽光地笑了兩聲,眉眼也跟著柔和了不少,解釋說家里有點事稍微耽擱了下,順便點了一杯拿鐵,隨即又伸手從懷里拿出兩張票,見蘇逸塵和張熙照兩人疑惑地看著他,停頓了一下,他才接著開口說:“最近市里有家新開的影像藝術館,聽說還辦得挺不錯的..”沉默了幾秒后,他將手里的抽出一張,只手將壓在桌面上,給蘇逸塵推了過去,又拿出一張遞給張熙照。蘇逸塵沒有說話,漆黑的眼眸凝視著這張送到眼前的票。
見氣氛有點沉默,張熙照癟了癟嘴,接過票就放進包里的內兜,嘴中飛快地彈出了幾個謝字,一邊突然站了起來,迅速地伸出雙手,搭放在蘇逸塵肩上,然后開始晃動,“你是在發呆嗎?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是說,我們的蘇老師現在正處于節能狀態呢”。說罷,張熙照湊近腦袋貼了過去,兩只眼睛在蘇逸塵的眼前忽閃忽閃,呼吸間的氣流輕柔地拂過蘇逸塵的臉頰。
淡淡的海鹽薄荷味飄進蘇逸塵的鼻腔,使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覺察到這一點后,又流露出幾分不自然的尷尬神情,只好別過頭去,呼吸也急促了幾分,耳朵尖微紅。“沒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調整了一下后又故作幾分無語的姿態,輕輕地將張熙照的雙手拍了下去,轉頭看著趙涵煜發問,“怎么說”。
趙涵煜被突然Cue到,面色稍微有幾分僵硬,原本在桌面上雙手托腮的動作變更為雙手交叉,語氣略顯生硬,“照照說你可能比較懂行一些,畢竟你的文學和美學功底是我們這屆公認的卓越,所以,你要去嗎?”
盯著趙涵煜,不知道為什么,蘇逸塵有點想笑,身為多年的朋友,他不至于連這點都感受不到。畢竟,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為什么不線上交流呢,反而為了這么個事情把他叫出來。老趙還是太天真了點,不過可能也正是這份天真吧,他們成為了朋友,純粹又真誠,一向是他的偏好。假裝沉思了片刻,“需要我做些什么”
這是蘇逸塵的生存公式之一,價值產生需求,凡有所托必有其緣。至于其二,那就是用自己的筆觸和筆尖來重新分割和審視這個世界,在天上與地下之間求解安全距離。
趁兩人的交流時間,張熙照伸出手取走了蘇逸塵的筆記本,皮革燙金文字在掌心留下凹凸的觸感,隨手打開夾著紅繩的那頁,上面是他上周計算的臨界值——當人體吸入450℃以上濃煙超過120秒,血紅蛋白將不可逆地喪失攜氧能力。
“蘇老師又在寫死亡筆記?“張熙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靠著背后的靠枕,隨手翻了兩下就又合了上去,隨即笑了一下,露出可愛的酒窩,回憶著看到的內容來了一句“Van Gogh's Sunflowers: A Chemical Autopsy,”“你還真是閑的慌,將畫作和化學結合在一起...”說罷,張熙照撓了撓頭,感慨自己的腦子好想要過載了一樣。
見此情景,在場的兩位男性不約而同的擒上一點笑意,一個含蓄的就像是上揚了兩個像素點,一個熾熱的像是篝火一樣。
這時,服務員拿鐵送了上來,趙涵煜轉動著陶瓷勺,拿鐵拉花的圖案在漩渦中重構又破碎,這時,蘇逸塵把先前隨手寫的幾張便簽紙推了過去,瘦削的字跡被水漬暈染成衰敗的花冠,“知道了,我會過去的”。
........隨著手機的震動聲響起,趙涵煜的臉色變了變,說了句抱歉就匆匆離去,連傘都忘了帶走。
落地窗外,趙涵煜的黑色轎車緩緩停駐。雨刷器在玻璃上劃出扇形盲區,像某種倒計時的指針。蘇逸塵隔著窗戶,依舊坐在他的位置上,目光盯著對方,嘴唇輕微動了動,不過沒有出聲。
“他的意思是要送你回家。“蘇逸把頭低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瞥了一眼對面的卡座,又拿起筆便開始伏案寫寫畫畫。不多時,筆尖下一串一串的“編碼”便快速生成。“快去吧,別讓他久等了,順帶把他的傘給他帶過去吧”見張熙照沒有動靜,蘇逸塵又添了一句“反正你倆也是順路”。隨即便安靜地投入到自己的思緒之中。
“那好吧,”張熙照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過幾天再見”,隨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隨著引擎聲逐漸遠去,蘇逸塵終于抬起頭,淡淡的目光在車輛遠去的方向停頓了好一會兒。
“正好,我還要去圖書館還一下《植物燃燒熱力學》來著。“一道微不可察的喃喃自語生響起,不知道為什么卻好似摻雜了幾分失落,隨即又是幾聲劇烈的咳嗽。
咖啡館的玻璃窗蒙著水霧,將街景暈染成一片朦朧的灰調。。蘇逸塵面色帶著一點蒼白,將身體坐正,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腿,又攤開雙手,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雙手,深吸一口氣,隨即起身帶著他的黑傘走出咖啡館,身形慢慢消失在這春日的雨幕中。
夜晚,大概是因為白日的雨水,小小的房間中免不了有些微的潮濕感覺,蘇逸塵將大衣掛在門口的站架上,換好拖鞋,輕輕跺了兩下地面,隨即走向客廳的茶幾拿起邊沿有些許裂痕的瓷杯,倒了杯水就走向書房——書房的設計比較奇怪,整體光線比較昏暗,光線從小窗中間照射進來,即便是白天也需要燈光的輔助,如果說有必要的話。以至于每次趙涵煜來找他的時候總是只能在陰影中瞥見他的下半張臉。
杯子擱置在一旁,蘇逸塵將身體放在特制的電腦椅上,抬頭注視著天花板上由他本人親手繪制的向日葵花田。“咳,咳...”兩聲明顯的咳嗽從軀體中飄揚而出,也帶走了蘇逸塵的思緒,這是他最自由的時刻,可以放肆地讓自己地思緒飄向遠方地高天之上,或者是游走在山川湖海之間去暢想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尤其自他發現他身體的異樣之后——這也是為什么四月還在堅持穿大衣的原因,至少旁人憑借肉眼是看不出來他身軀消瘦了一些,至少比去年秋季運動會的時候。
溫柔安靜的目光停留在這片花田上,蘇逸塵將椅子轉了一下方向,伸出一只手來敲擊桌面,發出比較沉悶的咚咚聲。“要是時間還長點該多好”,他不由得這樣子想,眼神中的溫柔被幾分不舍,害怕與失落所替代。
合上眼,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而將瓷杯拿到身前,手指不停摩挲著杯沿上面的裂痕,另一只手忽然從抽屜中抽出一封泛黃的信——是張熙照三年前夾在他詩集里的便箋,字跡早已褪色,只剩一句:「你筆下的向日葵總像在低頭認罪」。看著看著,又重重地咳嗽了兩下,臉上的氣色顯得更差了幾分。
他率先想起的是他們的初遇,學校迎新會的辯論賽上,張熙照穿著淺杏色針織衫,馬尾辮扎得松散,發梢蜷曲如未舒展的花瓣。她站在辯論席另一端,昂著頭,像是一只神氣的大鵝,將他引用的聶魯達詩句駁斥為“精致的虛無主義”,眼底閃著狡黠的光。心頭一動,也就是從那時起,他便知道,這姑娘的笑里藏著針,專挑人最脆弱的邏輯縫隙扎。此后也有幾次小碰撞,老實說還挺讓他意外的,這么多年,除了趙涵煜那個家伙之外,很少有人會得到他的認可,成為朋友。
不過有意思的是,那個家伙似乎也喜歡上了張熙照呢,他觀察了大概半年了,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無論是言行還是某些時刻,都能像一堆篝火一樣暖人。想到這,蘇逸塵擺了擺頭,帶幾分自嘲的笑了笑,把五根手指蜷縮成拳頭向著空氣揮舞了一下。
他又想起,某次的校際學術論壇上,張熙照的論文選題與蘇逸塵撞了方向。她研究《向日葵》的色彩心理學,他專攻植物意象的隱喻嬗變,其實也沒有那么針鋒相對,不過緣分就是這樣,選題公示欄前,張熙照的指尖重重戳在他名字下方。“植物意象的隱喻嬗變?”她挑眉,“不如直接改叫《蘇式矯情大全》得了”。圖書館里的討論區于是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戰場,兩人常為某句詩評的解讀爭執到暮色沉降,政論最為火熱的時候,他們的辯論聲能讓老管理員舉起掃帚就要攆人。
還有某夜暴雨夜,張熙照偶然發現蘇逸塵伏在資料堆里昏睡,手邊攤開的《花卉圖譜》上,他用紅筆將向日葵的拉丁學名“Helianthus”劃去,改寫為“Hēlios anthos”——希臘語的“太陽之花”。她伸手欲抽走書本,卻又被他猛然攥住手腕。
“為什么非要和我爭?”他眼底泛著血絲,咳嗽聲悶在胸腔里,像困在罐子里的蜂群。
“就因為你連輸都不敢認。”她甩開他的手,油墨香混著雨腥氣在兩人之間凝固成一道裂縫...
書房的燈忽明忽暗,蘇逸塵的影子在地上蜷成團,像株被暴雨打折的青草...
不久后,張熙照期待已久的藝術館之行終于開始,本次開放的主題為“光與生長的十二幕”。當日,張熙照月白旗袍的襟口別著琉璃胸針,流光隨步態搖曳。蘇逸塵仍是一身黑,唯獨眼睛鏡框是暗金色,像一截被掐滅的夕照。而本來說沒時間來的趙涵煜則搖身一變,成了館里的一個講解員。蘇逸塵輕嘖一聲,給兩人眼神示意了一下之后就前往他最感興趣的展品那里——結合了最新的AI技術所繪制的梵高《向日葵》的仿作,畫框旁貼著借展須知:鎘黃顏料易氧化,須恒溫恒濕保存。早在前來之前,他就預先查閱過館方放出來的資料。蘇逸塵獨自停在梵高仿作前,拿著手里的筆開始迅速的臨摹,盡管不是畫筆,效果的呈現上會有很大的不同就是。過了好一會兒,人群逐漸向這邊集中。
“這面玻璃幕墻會隨日照變色。”趙涵煜向眾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就脫離人群,走進張熙照,溫熱的指尖拂過張熙照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
蘇逸塵抬眉瞟了一眼,“怎么,不用工作了嗎”,語氣中透露出止不住的調侃意味。
“哎喲喂,那又是誰說好要好好陪照照逛的,真是可惜照照有意找你來講解一下”趙涵煜整理了下衣襟,帶著幾分笑意調侃回來。
“你們倆怎么回事啊又,好幾天沒見了,一見面就這樣子”,張熙照舉起兩個拳頭在兩人中間快速的揮舞了幾下,伴隨著嘴里的嘿嘿哈哈的配音,眉頭微蹙,露出一顆虎牙,張牙舞爪的模樣。
“男生間的事情你少摻和”,說罷趙涵煜用手指頭彈了彈張熙照的額頭,使得后者像只貓咪一樣齜了下牙,抬起一只手護著額頭,另一只手則伸出去推了一下趙涵煜,指尖的戒指在光線下閃爍著銀光。這時候蘇逸塵才注意到趙涵煜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喉頭不自覺的滾動了一下,眼神變得有幾分晦暗和陰郁。
沉默著,蘇逸塵邁著步子離著人群又遠了幾分。
張趙二人談笑著,沒怎么注意從到人群中悄然隱沒的蘇逸塵。過了一會兒趙涵煜才發現情況,皺著眉頭跟張熙照交代了幾句后就離開了。
找了大概幾分鐘,“你人呢”,趙涵煜盯著手機屏幕,等著屏幕對側的那位給個消息。
一只手突然伸了出來,拍了拍趙涵煜的肩,“別看了,我在這呢”,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他嚇了一下。趙涵煜有幾分無語,正打算拍開這只手的時候,手的主人已經收了回去并插在大衣口袋里。
轉過頭來,“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照照都有不開心了..”,抱怨的話還沒說完,他的眸子對著蘇逸塵沒幾分血色的臉,有幾分愕然。
“你臉色很差。”趙涵煜遞過來一杯熱可可,這是先前給張熙照買飲品時多買的一份。
“錯覺,不過還是謝了”蘇逸塵推開杯盞,指腹蹭過手中畫板的邊緣,“就像你以為鍍層膜就能困住陽光。”趙涵煜見狀也沒有強求,饒有深意又帶著幾分告誡地掃視了一下蘇逸塵,頭也不回地就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說了兩句話“你自己心里有數就好,我先帶照照去休息了。”
大概二十分鐘后,展廳的另外一側,也就是本次主題活動下設立的休息區,人群忽然騷動了起來。原來是幾個學生不小心打翻了香檳塔,幾名侍應生匆忙地從館中四處跑來,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地面上地瓶子碎片。蘇逸塵遠遠地望著滿地晶瑩,突然想起自己昨夜咳在帕子上的血沫。
到了這時候,這天的展覽活動基本上也到達尾聲,但不知道為什么,蘇逸塵地心臟猛地絞痛,一種名為不安的情緒瘋狂地涌進心頭,不斷刺激著他的大腦,他突然有點慌亂,著急的目光像是要撕裂整個人群。
警報聲,也在這時炸響,腦子嗡嗡的,蘇逸塵整個人心亂如麻,又轉瞬福至心靈地想到趙涵煜的話語——找到趙涵煜,張熙照應該和他在一塊,抱著這樣的想法,他穿過人群,他極為迅速地找到了大廳一角地場館地圖。
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要冷靜。
很快,蘇逸塵就找到了目標地點,不過人并不在這里,于是他扭頭便走。
火是從配電室竄出的,蔓延開來的火舌最先舔舐的是影像廳的亞克力展柜。一片混亂中,蘇逸塵看到趙涵煜正抓住張熙照的手腕,她的脈搏在皮膚下快速搏動,如同被困的鳥。趙涵煜在濃煙中喊著什么,聲音被坍塌的桁架割裂成殘片,見此,蘇逸塵心中一緊,迅速地往那邊的方向貼近。
帶著急促了不少的呼吸聲,蘇逸塵扶了扶眼鏡框,看著面前的趙涵煜和張熙照,面色嚴肅,“老趙,現在是什么個情況,怎么突然著了”。
“場館這次的設計有問題,總之目前還不是很清楚什么原因”,趙涵煜的聲音低沉。
“先趕緊走吧,你既然是講解員,應該知道消防通道在那里吧,帶路。”
“好”趙涵煜點了點頭,面色認真,手上的力度又緊了些,張熙照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又緊了緊手。
但是事情不會按照人想的那樣子順利發展下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而已。火勢迅速的蔓延開來,將他們幾人困住——消防通道在配電室的另外一側,因為他們剛才跑回員工休息室去尋找滅火器耽誤了時間,與此同時一個更糟糕的消息是房間里的滅火器居然是使用過的。
“fu*k,”趙涵煜的臉在高溫的環境下止不住的流下汗水,“我忘了,新換的那批器材還沒來得及更換投入使用”,“而且那邊的消防通道比較特殊,閘門是電控的,而且每次開門時間會比較短,所以需要一個人待在其中一側...”說罷,趙涵煜的眼神看著蘇逸塵手中的滅火器,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再說什么。
“我明白了”蘇逸塵打斷了趙涵煜的發言,眼里倒映著的火光同他內心快要熄滅的火焰突然開始有規律的同頻共振,火苗逐漸升騰起來,連肺部的痛感也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到了這種關頭,他反而放松了下來。
蘇逸塵拎著不知道還剩多少的滅火器,張開嘴笑了笑,眼神逐漸堅定了下來,“有路的話,那不是很好說嘛...”
一只像是要撲火的蛾......
蘇逸塵把兩人推進消防通道之后,身后的電箱突然產生了小爆炸,使得門鈕突然失效,這股熱浪掀翻了他的眼鏡,連他背部的衣服也被應聲炸碎,手里剛用完的滅火器瓶子也被摔在一旁,蘇逸塵兩眼一黑,就重重的摔在角落,也正是這個時間,反應不及的趙涵煜只好帶著張熙照往前一個臥倒,沒能帶上蘇逸塵,鐵門邊迅速地重重地合上,只發出一個沉悶地聲響,意識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一聲驚呼和女孩的哭泣聲。
眼中的世界突然模糊了起來,原本清晰可見的圖景在視網膜上慢慢融化成色塊,恍惚間他好像看見十五歲的自己蜷縮著蹲在老家的后院里,將曬干的向日葵盤扔進鐵桶。而印象中父親醉醺醺的咆哮又好像與火焰的噼啪聲重疊起來,最后又迅速的遠去,消失在一片彷佛是永遠的白噪音中。
也是在那時那時他發現了燃燒的奧秘:植物纖維碳化時會收縮成脊柱狀,像無數微小的人在火中鞠躬——就好像之后的他一樣。
“蘇逸塵!“張熙照的尖叫將他扯回現實。身體不斷發出警告聲,越來越明顯的肺部痛感,干枯的嘴唇,每一下爬動都是對意識的巨大考驗——剛才爆炸的沖擊震斷了他的一條腿。慢慢地他再次摸到了這個鐵門,掌心傳來皮肉燒焦的甜腥味,他張開嘴巴,喉嚨的燒灼感卻使他發不出聲音。
消防員撬開變形的鐵門時,他的身體蜷在墻角已辨認不出,掌心緊攥焦黑的胸針碎片。琉璃尖角刺入掌心,淡淡的血跡余留在上面。
......
張熙照擰開瓶蓋,氣泡聲讓她想起某個雨夜的咖啡館,那時蘇逸塵總愛用鋼筆戳桌面,像是在給沉默和孤獨譜曲。那件事之后,她獨自走過他家附近的林蔭道,一個廢棄的報刊亭的玻璃上,不知誰用油性筆畫了朵歪斜的向日葵,雨水順著莖稈淌成未干的淚痕。風掠過樹梢,卷起幾頁舊報紙,沙沙聲像極了某人翻閱詩集的輕響。
又是一場太陽雨悄然而至。張熙照站在新栽的綠化帶前,趙涵煜站在一旁替她舉著那把紺青的傘,沒有說話。看著雨滴擊打向日葵的花盤。她突然覺得那些倔強的植物在積水里投下顫抖的影,投下的細碎光斑,像在重演某個未完成的時刻。她突然明白,有些溫度計無法測量的灼熱,早在相遇那日就埋進了時間的灰燼。而蘇逸塵則永遠停在了那個充滿鐵銹味的下午。
第二年的梅雨季來臨時,張熙照整理舊書箱,忽從《聶魯達詩選》扉頁間抖落出一張便箋,辯論賽之后作為禮物送給她的書。紙角蜷曲泛黃,背面是她從未注意過的字跡——
“向日葵低頭,是因它的光早被太陽收走。
而你辯論時的眼睛,是我見過最燙的鎘黃。”
——蘇逸小
雨水順著窗縫滲入,暈開最后那個未寫完的“塵”字。她想起初遇那日,自己駁倒他后,他低頭整理筆記時微顫的睫毛,像被風驚動的蝶翅。原來他早將答案藏進希臘語的「太陽之花」,等她某日翻開詩集,撞破這場沉默的圍剿。沉默了一下,張熙照便將便箋夾回詩集,莞爾一笑,指尖撫過那句褪色的“低頭認罪”,忽然輕笑:“認罪的哪里是向日葵。”
雨聲漸密,水珠從屋檐上滾落,在窗臺積成小小的鏡面。恍惚間,她又好像看見了二十三歲的蘇逸塵坐在咖啡館角落,鋼筆尖懸在紙面,遲遲不肯落下那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