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娃娃有些與眾不同。不風姿綽約卻顧盼生姿，不妖嬈冶艷卻風情萬種。

楊娃娃走起路來總是昂首挺胸，眼睛平視前方，從不左顧右盼；說起話來總是字正腔圓，生怕別人聽不清從她嘴里吐出的每一個字。楊娃娃既沒有太多的清高可以讓她瞧不起身邊的人，也沒有不可一世的卓越才華可以供她揮霍浪費，更沒有多余的青春可以讓她繼續蹉跎自己的人生。同事們喜歡她，朋友們喜歡她，男人們喜歡她，女人們喜歡她，可唯獨沒有一個男人愿意把她娶回家。

楊娃娃很納悶，像她這樣長相并不算丑的女人為什么就沒有一個男人向她拋出愛的橄欖枝呢？她的生活總是那么忙碌，和她的工作一樣，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地重復著一件又一件讓她渾身都變得麻木的動作——起床、刷牙、洗臉、化妝、梳頭，然后拎著手提包急匆匆下樓，在胡同口的小攤販那兒買上兩根金燦燦的大油條，一邊放在嘴里咬著，一邊站在附近的公交站牌下等過路的公交車，再跟著等車的人群費力地擠上車，隨著搖擺的車身劇烈地搖晃著她那苗條的身體，直到報站員略帶嘶啞的聲音“建國門站到了”響徹廣播中的時候，她才跟著下車的人群像泥鰍一樣滑下車去，然后極為自信地拉一拉挎在肩上的單肩包，昂著頭，一臉春風地朝風尚大廈走去。接下來，就是沒完沒了地看稿、改稿、編稿、約稿，直到中午休息時再跟同事一塊嘻嘻哈哈地走到樓下的食堂打飯，吃過午飯稍事休整后，又重新返回辦公室繼續工作，直到下午五點半，便迫不及待地挎著她的單肩包下樓，出現在公交站牌前。等候、擠車、下車、上樓、做飯、吃飯、洗澡、上床看電視，最后關燈睡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開始在這種沒有休止的重復中深切體會到生活的枯燥與無聊，總是想給這平靜如水的生活注入一絲新的活力，不是變著花樣給自己做各種好吃的，就是不停地給自己換上新衣服，抑或給自己安排各種各樣的社交活動，直到這些都讓她膩味厭煩了，她才明白生活的本質原本就是一條沒有創新的機械化流水線，便不再那么刻意強求自己做這做那了。

然而，閑不下來的楊娃娃在對美食和服裝失去興趣后，突然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由來已久的孤獨。過去，她總是把這份孤獨藏得很深很隱蔽，不讓任何人瞧出端倪來，于是不管她出現在哪里，目光里總是流溢著明媚的光彩，顧盼生姿，見到她的人私下里都在說，像楊娃娃那么美麗的女人即使不結婚也不會感到寂寞孤單的，要不她的眼神為啥每天都是那么神采奕奕呢？楊娃娃是不是談戀愛了？女同事們老遠看見她就開始議論紛紛，等她取下單肩包扔在辦公桌靠里的角落上，她們便蜂擁而上，嘻嘻哈哈地指著她紅潤的臉蛋要她交代愛情戰果。楊娃娃有些愕然，卻又不想讓她們捕捉到她內心的隱蔽，只是盯著她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貝齒：“你們就等著吃喜糖好了！”可等女同事們轉過身回到各自的位置開始忙碌起工作時，她的臉上就掛不住了，是啊，她早就該談戀愛了，可她喜歡的男人看不上她，喜歡她的男人好像一個也沒有，她該去找誰談戀愛呢？

這些天，楊娃娃一直籠罩在一種虛幻的光環里。當同事們一再艷羨她那莫須有的戀情時，她總是對著她們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臉：“你們會見到他的，不過他現在還不想跟你們見面，他很靦腆的，就像大男孩一樣，見了生人臉都會紅的。”她總是這樣欺騙著所有關心她的同事，最后連她自己也不得不被這種幸福的假象所包圍，工作的時候總是揚著眉毛哼唱著幸福的歌兒。同事們一聽到她哼起來，就會紛紛掉轉過頭來對她的幸福表示最最甜美的祝福，而這種祝福又加深了她的自我認同感，一時間，她真的覺得自己正和一個英俊得無法形容的男人談著一場轟轟烈烈、海枯石爛的宛如古希臘神話一樣美好的戀愛。那個男人是誰呢？她總是在抓著簽字筆在稿紙上改改劃劃的時候想起那些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大眾男明星的面龐來，有吳彥祖、佟大為、劉德華、張學友，甚至還有好萊塢大帥哥湯姆·克魯斯以及著名的足球明星貝克漢姆，好像他們的一顰一笑都會作為獻給她的禮物只呈現給她一個人，可到底會是誰呢？楊娃娃輕輕笑著，他們當中到底會是哪一個把她娶回家呢？

吳彥祖？人家已經有女朋友了；劉德華？聽說他十多年前就和馬來西亞的朱麗倩秘密結婚了；佟大為？長著一張娃娃臉，談戀愛還行，可做丈夫就差點兒意思了；張學友？早就娶妻生子了；貝克漢姆？長得太英俊了，給不了她安全感……所有帶著微笑出現在她眼前的頂級帥哥都被她一個一個“槍斃”掉，可還剩下誰呢？她輕輕抬起頭朝門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保安劉偉從門前快步走過。劉偉？小伙子長得倒是精神，就是文化層次和自己有著很大的差距，楊娃娃不禁皺起了眉頭，看來不僅自己的婚姻問題一時半會兒還不能落實，就連要找個可以談談戀愛的男人都相當困難，所有的夢幻在瞬間化作了泡影，她不再為那種虛假的幸福感到快樂和愉悅了，情緒一下子失落到了極點，難道她楊娃娃真的只能找像劉偉那樣的男人去談一場戀愛嗎？

下了班，楊娃娃和同事羅小希勾肩搭背地一路笑著走出風尚大廈，兩個人在公交站牌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忽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抱著一個大西瓜從她們邊上擦身而過，羅小希連忙拉了拉楊娃娃，朝她努了努嘴：“你看，那誰不是咱們單位的保安嗎？這才幾月份，他就抱個西瓜回來吃，不冰掉他的牙才怪！”

“誰？”楊娃娃下意識地轉過頭，朝羅小希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抿嘴笑著說，“是劉偉啊！人家有名字的，不叫那誰。”

羅小希哈哈一笑，伸手點著楊娃娃的鼻尖：“我從來記不住那幫保安的名字，看樣子你倒跟他們挺熟的啊？”

“也不是很熟，前幾天我到樓下倉庫往樓上搬雜志，多拿了幾本，電梯正巧壞了，我只好爬樓梯上來，剛爬上樓梯就絆了一下，雜志全掉地上了。”

“哈哈，是那個小保安英雄救美了吧？”羅小希緊緊盯著她打趣著，“讓我來猜一猜當時我們的楊娃娃小姐和小保安到底上演了一出什么好戲，嗯，雜志掉到地上后，小保安肯定奮不顧身地搶先一步跑到楊娃娃小姐面前，然后一聲不吭地幫你把那堆雜志撿起來，你呢，看著小保安那么賣力地替你撿雜志，有些過意不去，連忙蹲下身來和小保安一塊兒撿雜志，結果呢，你的臉撞到了小保安的屁股上，小保安警覺地回過頭來尋找襲擊目標，找了半天卻看到一張羞紅了的臉，小保安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是我們的楊娃娃小姐趁機吃人家的豆腐……”

“羅小希！”楊娃娃伸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叫你損我！你再說我就叫劉偉了。”

“叫劉偉？”羅小希仍然沉浸在剛才那個現編現演的故事中陶醉不已，盯著楊娃娃笑個不停，“我看你就是吃人家小保安的豆腐了！”邊說邊覷著劉偉的背影，“不過你還別說，那小保安長得倒真挺精神的，我要是個打工妹的話早就把他泡上手了。”

“你也不害臊！”楊娃娃嗤嗤笑著，“最近跟你男朋友怎么樣了？小心被你男朋友聽到了休了你！”

“休了我？求之不得呢！”羅小希嗤之以鼻地說，“那種沒出息的男人我早就想扔了再換一個了。”說著，神秘兮兮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你已經談戀愛了，我就把他讓給你了！”

“去你的！我才不要你丟掉的垃圾呢！”“老實說，你那個男朋友到底是做什么的？”羅小希對楊娃娃的男朋友一直好奇，“你說你們也談了一段時間了，怎么還不把他帶來讓大家瞧瞧？”“不是說他怕見生人嘛！”楊娃娃嘀嘀咕咕地說。“怕見生人？”羅小希噘著嘴，“你就哄人吧。這年頭哪還有見了生人就臉紅的男人，是條件太好怕我們看上了把他搶走吧？”“好什么啊？還不是很普通的一個人嘛！”楊娃娃越不想說，羅小希越對她的男朋友感到好奇，拉著她的胳膊問：

“楊娃娃，你跟我說說，你那個男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丑媳婦總得見公婆的，遲早我們大家也得見面的，你再瞞著我們就不夠意思了。”“真的沒什么好說的。”楊娃娃搖了搖頭，“羅小希，你這人怎么變得越來越八卦了，我談個男朋友，你哪來那么多問題要問？”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你說你剛來北京才一年多一點兒時間，我們當然得好好替你把一把關了。你說你要是碰上個壞人怎么辦，這年頭感情騙子還少啊？你沒聽說嗎？廣告部的孫小紅前些日子被她男朋友甩了，那男的可鬼了，不僅把和孫小紅同居時買的所有東西全拉走了，臨走前還把孫小紅卡上的錢都取走了。”

“啊？不會吧？”楊娃娃不相信地瞪著羅小希，“怪不得這幾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孫小紅，她總是戴著個墨鏡。”

“可不是？她眼睛都哭腫了，怕人看見唄。她剛戀愛的時候哪一天臉上不是笑開了花，一個外地來北京打工的女孩子，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真心對她好的北京男人，樂都樂死了，哪能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事？”羅小希認真地看著楊娃娃，“楊娃娃，我可不是嚇唬你，咱們都是外地人，有什么事大家先通聲氣兒，需要幫忙的時候大家都會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替你擂鼓助陣的。”

“搞創作的？”羅小希吃了一驚，“那不是作家嗎？”

楊娃娃點點頭，臉上卻有些發燙。要是對門那個眼鏡先生知道她在外邊告訴別人他是她的男朋友，一定會笑掉大牙的。都是這個該死的羅小希，非要逼著問她男朋友是干什么的，要不胡亂謅出個人來她一定不會放過她的。還有那該死的公共汽車，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輛也沒來，再這樣下去，羅小希非得繼續問她男朋友長什么樣，身高有多高，臉上有沒有麻子等諸如此類的問題不可。

但羅小希卻不關心這些問題。她忽然問楊娃娃：“那個作家是不是有五十歲了？”

“啊？”楊娃娃吃驚于羅小希的想象力，對門那個眼鏡先生明明只有三十出頭，人雖然木訥，看上去倒相當精神，羅小希怎么會一聽到作家就以為人家是五十歲的半老頭子呢？“人家才三十歲出頭！”楊娃娃糾正著羅小希。

“還是個年輕作家！”羅小希笑得不懷好意，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楊娃娃，“作家都有些毛病，你可要小心了。”

“毛病？”楊娃娃不知道羅小希腦子里哪來那么多奇怪的想法，搖著頭說，“他沒毛病，他從來都不生病。”

“看來你們在一起很久了。”羅小希盯著她的眼睛，“要不你就不會知道他從來不生病了。”

“啊呀，你有完沒完啊？”楊娃娃煩了，皺著眉頭盯著羅小希，“羅小希，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這張嘴巴不太好，一說起話來就像開了的機關槍沒完沒了的，我真受不了你了！”

羅小希繼續笑著：“我是為了你好嘛！這個周末我去你家看你，一定叫上你那個作家，我有很多文學上的問題一直想找個作家請教一下呢！”

“啊？”楊娃娃懵了。她不知道羅小希是故意使壞想識破她的謊言，還是真的有什么文學上的問題要請教作家，瞪著疑惑的眼睛看著她，“這個周末我要去他家里，下周吧，下周咱們再說。”

“就你事兒多。”羅小希笑道，“就下周吧，下周你可不許找理由不讓我們去見你的大作家哦！”

“我們？”

“當然了。我們辦公室全體同事對你的事都非常關心，我們的主編蘇婉前一陣還說了，楊娃娃要再不談戀愛，就得發動大家的力量給你物色對象了。”

“啊？不會吧？”楊娃娃徹底蔫了。她沒想到羅小希還給她設置了這么多難題，在心里恨恨地罵著，羅小希啊羅小希，你怎么像唐僧一樣沒完沒了？啊，我楊娃娃到底欠了你們什么，為什么非要來看我的男朋友？我們又不是動物園里關著的動物，為什么非要給你們看啊？正想著，羅小希乘坐的公共汽車到了，楊娃娃連忙伸手往前一指：“羅小希，你坐的車到了！”羅小希還想說什么，楊娃娃立即把她往排著隊的人群里用勁一推，伸手對著羅小希使勁揮了揮：“上車吧，要再不走，還不知道下輛車什么時候到呢。”

羅小希想想也是，路上這么堵，要再不走，等下輛車來時可能會在一個鐘頭以后，只好咂吧著嘴跟著滾滾人潮擠上了車。楊娃娃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六點了，天都黑了下來，怎么回家的公交車還沒到？正納悶著，又看到穿著一身土黃色保安服的劉偉拎著兩半切開的西瓜穿過人流從她身邊走了過來。楊娃娃定睛一看，原來在公交車站牌右邊不遠處擺著一個西瓜攤，劉偉買了一個半生不熟的西瓜，于是又抱過來要求攤主換一個。

劉偉和攤主吵了起來。在爭吵的過程中，攤主趁人不備，把劉偉手中的西瓜搶過來往地上重重一砸，繼而指著劉偉的鼻子大聲叫了起來：“你把西瓜砸爛了，不能換！要換你就還我一個完整的西瓜！”

“你這人怎么不講理呢？”劉偉抬起頭爭辯著，“明明是你把西瓜搶走砸到地上的，怎么說是我砸的呢？”“不是你砸的還會是誰砸的？”攤主蠻橫地瞪著劉偉，“想吃西瓜你就掏錢買，在我這兒撒什么野？”“誰撒野了？明明是你把生西瓜賣給我，我來找你換有什么不對的？可你卻把它砸了，你這人怎么不講理呢？”

“誰不講理了？誰看見我砸了西瓜？明明是你自己砸的，你倒賴我頭上來了！”攤主一邊大聲嚷著，一邊握起拳頭，做出要打人的動作，挑著眉毛瞪著劉偉，“你還買不買了？想吃就再掏錢買，我給你個大點兒的。”

“你砸了我的瓜，你得賠我啊！”劉偉不甘示弱地瞪著攤主，“你賣生瓜就已經不對了，現在又把西瓜砸爛了，有你這么做生意的嗎？”“誰說我砸了你的瓜？”攤主伸手揪住劉偉的衣領，“你要不買西瓜，就趕緊給我走人，要不我這拳頭可不認人！”“你！”劉偉瞪著他，“你也太不講理了！怎么能這樣呢？”“怎么能咋樣？你說我咋樣的？”攤主舉起切西瓜的刀往已經切開的半個西瓜上一插，那紅瓤水立即順著板臺流了下來，緊接著攤主又把刀抽出來緊緊握在手里，咬牙切齒地瞪著劉偉，“小子，想打架是嗎？”“我就想打架了怎么樣？”劉偉是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了這等窩囊氣，把袖子捋到胳膊上，兩腿分開往后挪動了半步，雙手緊握，擺出一副格斗的架勢，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瞪著攤主，“老子奉陪到底！有種你就放馬過來！”

“過來就過來！我怕你了嗎？”攤主舉著刀就朝拉開架勢的劉偉撲了過來。兩個人立即扭打在了一處。

這一切都被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車的楊娃娃看在眼里，雖然從架勢上來看劉偉是練過的，可刀子是不長眼睛的，萬一傷了人怎么辦？她正替劉偉著急，回家的那輛公共汽車已經駛進站了，望著一波一波的人群爭先恐后地往車上擠，楊娃娃不禁皺了皺眉毛，拉了拉挎包，準備跟在人群后一起往車上擠，可她還是不經意地回頭瞥一眼西瓜攤的方向，這一瞥可了不得了，攤主手里的那把刀的刀尖已經快要抵到劉偉的脖子了，她想也沒想就從人群中鉆了出去，飛一般地跑到西瓜攤前，大喝一聲：“不許動！住手！都不許動！”

劉偉和西瓜攤主聽到她的叫聲都呆住了。

“我是警察，聽到了沒有？把你的刀子放下！”楊娃娃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指著西瓜攤主厲聲呵斥著，“再不放下我可就要逮人了！”又看了看盯著她一臉茫然的劉偉，“還有你，還握著拳頭干嗎？放下！都給我放下來！”

西瓜攤主和劉偉都不自覺地朝后退去。楊娃娃還想說些什么，一抬頭，西瓜攤主看到了從遠處走過來了城管，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劉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楊娃娃對著他呵呵一笑，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傻小子，還愣著干嗎？等著人家再回來拿刀子捅你啊？”

“啊？”劉偉這才反應過來，伸出手想要握住楊娃娃的手，又果斷地抽了回去，不自覺地在土黃色的保安服上擦了擦，“不好意思，今天這事真不知道該怎么謝你了。”

“不用謝我。咱們都是一個公司的，碰上有誰被欺負當然得幫上一把。”楊娃娃看著地上被砸爛的西瓜，“我都看見了。這幫做生意的人太不厚道了。”

劉偉尷尬地笑笑：“今天發工資，我們屋里幾個保安非要我請他們吃西瓜。我說這還沒到夏天，西瓜又涼又不好吃，可他們就要我買，所以……”

楊娃娃盯著他笑了笑，忽然走到西瓜攤前，挑了一個個頭最大的西瓜遞到劉偉手里：“他人不在了，欠你的西瓜還是要賠給你的。”

“這個太大了。”劉偉搖著頭，“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知道他們來北京做生意的不容易，我就挑個和我剛才買的那個一樣大的就行了。”邊說邊把楊娃娃塞給他的那個西瓜放回原地，又重新挑了個個頭小些的捧在手里，對著楊娃娃燦爛地笑著，“你今天幫我這么大忙，要不我請你吃頓火鍋吧。”

“不用了。”楊娃娃知道他們干保安的每月掙不了幾個錢，連忙抿嘴笑著謝絕，“我還得趕回家做飯，你也趕緊回去吧。要不你那幫朋友就該著急了。”說著，緊了緊挎包，便朝公交站牌下走去。

劉偉看著她走遠的背影，搖著頭往公司樓下走去。走了沒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大聲叫著楊娃娃：“楊編輯，謝謝你！改天我一定請你吃飯！”

可楊娃娃并沒聽到他的叫聲。她很快就擠進了密密麻麻的等車人群中，各種嘈雜的聲音淹沒了劉偉的聲音，只剩下耳邊鬧哄哄的人聲。楊娃娃被后面趕過來的人群不斷往前擠著朝前跑，不是撞在前邊人的后背上，就是撞在左右兩旁人的肩上，衣服皺皺巴巴的，就連早上出門新換的高跟皮鞋也被踩了一腳又一腳，楊娃娃倒不怕腳被踩疼，卻心疼起那雙新買的皮鞋。那可是達芙妮的啊，四百多塊一雙呢，她工作的單位風尚新天地樓下一層就有達芙妮皮鞋的專柜，可專柜經理從不看在她是商廈內刊編輯的面子上給她打折，那天晚上她下班回家，突然心血來潮地跑進樓下新開張的達芙妮專賣店里，終于經不住那個店主的推銷，又看比商場里賣的價格便宜得多才咬著牙買下來的，這才穿了一天就被踩了，低下頭來想看看到底被踩成什么樣了，可卻什么也看不到，幸好汽車又進站了，她便硬著頭皮跟上前面的人跌跌撞撞地往車門口擠了過去。

楊娃娃剛擠上車，后面的人潮就蜂擁著涌了上來，楊娃娃一不小心，一個踉蹌撞到前面一個中年男人身上，那男人結實的身軀宛如銅墻鐵壁，差點把她一口整齊的牙齒撞飛了，身子還沒站穩，后面的人又接著往里使勁推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了。楊娃娃好不容易伸長胳膊拉住扶手，盡量平衡著身體，腳底卻傳來剛剛被踩的鉆心的疼痛，心里不禁感慨，這種擠車的日子得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或許，自己真該找個男朋友了，即使不為了談戀愛，只是為了結婚，為了結婚后有老公開車接送上下班，她也不能再這樣一天一天蹉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