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懾紀元62年

警報聲在環形走廊里形成詭異的共振，程心的白大褂下擺被通風系統吹得獵獵作響。她數著腳下菱形地磚的裂紋，第三十七塊瓷磚的裂縫形狀像極了智子展開時的二維平面。

“程博士，三分鐘后開始最終答辯。“AI管家的聲音從領口傳來，“建議您關閉杏仁核抑制器。“

她摸向頸后的生物芯片，指尖觸到微微發燙的金屬邊緣。全息投影在視網膜上跳動：支持率65.3%的綠色數字正在被深紅色的曲線蠶食。走廊盡頭的防爆玻璃外，巖漿的暗紅色光芒透過十二層復合裝甲，在維德銀白色的機械義肢上投下血斑似的陰影。

“他們給你注射了多少劑量的道德激素？“維德的電子聲帶發出合成笑聲，“隔著二十米都能聞到圣母味。“

程心感到植入式測謊儀在耳蝸震動，這讓她想起十五年前在行星防御理事會聽證會上，那些政客們胸前的道德指數顯示器。此刻維德胸前的全息徽章正閃爍著99.8%的威懾度評估，這個數字讓控制中心的溫度似乎下降了五度。

環形大廳的量子鐘開始坍縮態倒計時。程心看到引力波發射器的控制臺正在融化——不，是覆蓋其上的強互作用力材料在重組。維德的脊椎接口延伸出六條暗金色神經索，如同神話中的提線木偶師，那些觸須正在與發射器基座融合。她突然明白那些失蹤的ETO殘黨去了哪里：他們的脊髓神經成了這些接駁器的培養皿。

“女士們先生們，這就是新紀元。“維德抬起機械臂，發射器穹頂的三千六百個引力弦諧振器同時嗡鳴。程心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長成細線，在環形墻壁上編織成DNA螺旋的形狀。“人類用了四百萬年進化出感性，現在我們要用四十分鐘完成理性化改造。“

全息投影突然扭曲，本該實時轉播的十二個太空城畫面全部變成雪花噪點。程心注意到維德眼角有細微的肌肉抽搐——這個發現比看到引力波發射器更讓她恐懼。自從威懾紀元開始，智子從未中斷過對地球的監控。

“發現異常量子漲落！“控制臺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程心看到維德身后的空間出現克萊因瓶拓撲結構的褶皺，這是智子展開的征兆。但那個完美的正六面體沒有顯現，只有虛無中傳來類似古老收音機調頻的雜音。

維德的機械手指懸停在發射按鈕上0.3毫米處，這個距離在引力透鏡效應下產生彩虹色光暈。“看來我們的朋友遇到了邏輯困境。“他轉向正在量子化的空間褶皺，“你們算出來了對不對？這個瘋子的手指和毀滅概率之間是線性方程。“

程心突然聽到海嘯般的聲浪。透過五十米厚的玄武巖層，地上世界的吶喊正在通過地質傳感器傳來。她調出全息投影，看到悉尼歌劇院廣場上，擁抱的情侶們突然開始互相撕咬；火星殖民地的穹頂城市里，正在游行的和平主義者用激光筆灼燒彼此的視網膜。

“多巴胺閾值下調完畢。“維德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現在進行最后表決。“

引力波發射器的基座滲出銀白色液體，那是納米機器人組成的投票系統。程心看到自己的生物信息正在被強行載入——維德根本不需要選舉委員會認證，他的脊髓液里流淌著三年前“意外“死亡的七位監督委員的DNA密鑰。

環形大廳的地面開始旋轉，不是機械轉動，而是空間本身的蜷曲。程心抓住控制臺的瞬間，看到自己的掌紋在納米材料表面留下血色的拓撲學印記。維德的聲音從十二個維度同時傳來：“歡迎見證真正的黑暗森林法則——當所有枝椏都在燃燒，唯一能存活的是最先點燃自己的那棵樹。“

程心的耳膜被蜂群般的震顫聲刺穿，那些納米機器人組成的投票液正在她的虹膜表面蝕刻條形碼。她突然意識到這不是選舉，而是一場獻祭——維德要把全人類的生物特征鐫刻成引力波發射器的啟動密鑰。

“你篡改了《面壁者憲章》！“她試圖后退，卻發現鞋底與地面生長出神經突觸般的銀絲。環形大廳的四維褶皺正在吞噬所有逃生路徑，維德的機械義眼倒映著無數個被空間蜷曲的自己。

“憲章第七章第四款，“維德的聲紋中混入三十七種死刑犯的腦電波頻率，“當執劍人存活率低于50%，自動觸發文明火種協議。“他抬起左手，全息投影中浮現出十二艘光速飛船的設計圖，“不過我把觸發條件改成了‘當執劍人滿意度高于50%’。“

巖漿海洋突然沸騰，程心看到三十七個藍移光點穿透地殼。那是環繞地球的智子正在集體躍遷，它們編織的量子網絡在控制中心上空投影出三體艦隊的實時坐標——距奧爾特星云僅0.12光年。

“四年前我在木星引力井捕獲了一個智子。“維德的后頸裂開，露出浸泡在液氮中的正六面體，“用三十萬個人腦并行計算，終于找到讓它們說真話的方法。“投影畫面突變，三體艦隊中赫然混著十二艘人類恒星級戰艦，艦體上“階梯計劃2.0“的徽標正在滲出暗紅色光芒。

程心的記憶芯片突然激活一段加密檔案。那是五年前聯合國深夜會議的記錄：維德簽字批準向三體艦隊發射冷凍人體，但那些“和平使者“的顱腔內埋著反物質膠囊。此刻她終于明白，那些閃爍的藍移光點不是智子，而是人類敢死隊員的腦波共鳴。

“現在開始接種。“維德的機械臂突然刺入程心頸部，納米機器人順著椎動脈涌入她的大腦，“讓你看看真正的星空。“

劇痛中，程心看到自己的視神經被改造成引力波天線。銀河系在她眼中化作一張光網，每顆恒星都是某個文明的墓碑。在獵戶座懸臂的暗區，她突然瞥見無數青銅色的膜狀結構——那是正在二維化的三體第二艦隊。

“他們七小時前就收到了坐標廣播。“維德的聲音直接震蕩她的前額葉，“但選擇用艦隊為母星爭取時間，真是令人感動的集體主義。“

全息投影突然爆出刺眼的紅光。程心看到悉尼歌劇院的量子血霧正在凝結成克菜因瓶結構，第一個完成理性化改造的志愿者從四維空間跌出，他的身體在三維世界呈現為不斷復制的血肉魔方。更恐怖的是，每個血肉碎塊都在吟誦維德的競選宣言。

“生存！生存！生存！“

巖漿海洋突然靜止，維德猛地抬頭看向虛空。本該被屏蔽的太陽同步軌道上，三顆水滴探測器同時進入死亡沖刺模式。但它們的航跡并非指向地球，而是以瘋狂折線路徑撲向彼此。

“它們在三體艦隊坐標暴露后，啟動了反邏輯協議。“維德的機械手指第一次出現操作延遲，“有趣，要自我湮滅來避免技術泄露？“

程心突然聽到云天明的聲音。不是通過聽覺神經，而是直接在她被改造的視覺皮層閃爍，像超新星爆發的余暉拼成的摩爾斯電碼：“墓碑在冥王星，代碼是π的第620億位...“

沒等她破譯信息，整個地心控制中心突然墜入絕對零度。納米機器人組成的投票液凍結成狄拉克海矩陣，維德的后頸智子容器發出瀕死的量子尖叫。程心在意識消散前最后看到的畫面，是引力波發射器的基座上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文字——那分明是三體人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