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穹頂的月光像塊發霉的奶酪，黏糊糊地糊在防彈玻璃上。我蹲在商周展廳的角落里，用考古刷輕掃著新出土的青銅爵耳，保溫杯里普洱茶的熱氣在展柜上凝出水痕。腕表指針剛劃過九點，舌尖突然炸開的金屬腥味讓我手一抖——這可不是品鑒普洱該有的回甘。

“時主任！您又把展品當茶寵盤了？“實習生小林抱著登記簿沖進來，馬尾辮上的玉蟬發卡撞出清脆聲響。那玩意兒今早還只是普通翡翠色，此刻卻在月光下泛著深海生物般的磷光。

我扯了扯阿瑪尼西裝的袖口，布料下布滿皺紋的右手正在抽搐。那些褐色斑點像群啃噬時間的蠹蟲，從指尖一路蔓延到手肘。“這是新型養護工藝。“我面不改色地舉起保溫杯，“用普洱茶蒸氣做氧化處理，論文下周就發在《考古科學》上。“

警報器突然發出母雞下蛋般的咯咯聲。監控屏幕閃過雪花，西周展區的溫度計水銀柱像跳樓似的直往下墜。小林腕間的智能表彈出紅色警告時，我早已沖向應急通道，西裝下擺掃翻了那杯價值3800的老班章。

“今晚值班的是王師傅對吧？“我在拐角處急剎，展廳地面的霜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就是上個月把戰國水晶杯當醒酒器泡枸杞，結果被館長罰抄《博物館安全條例》三十遍那個？“

小林點頭的瞬間，展廳深處傳來《Let It Go》的變調哼唱。青銅器展柜的陰影里浮出半個西裝革履的身影，那人戴著白手套的指尖正劃過鳳鳥紋卣，冰晶順著文物表面蜿蜒生長，在防彈玻璃內側勾勒出分形圖案。

“勞駕。“我抄起講解用的激光筆，紅光精準打在對方擦得锃亮的牛津鞋尖上，“贗品區在負二層，您眼前這個上周剛被鑒定為西周高仿手辦——順帶一提，冰鎮青銅器的正確姿勢是用液氮，不是拿異能當冰箱使。“

黑衣人轉身時，展柜玻璃映出他右眼的單邊金絲眼鏡，鏡鏈綴著的藍寶石在冷光下像只窺視人間的惡魔之瞳。“久仰，時先生。“他像中世紀貴族般撫胸行禮，發梢凝結的冰碴隨著動作簌簌掉落，“您比監控錄像里憔悴多了，最近噩夢里的量子玫瑰還開得鮮艷嗎？“

我余光瞥見小林正悄悄摸向警報按鈕，但黑衣人只是優雅地打了個響指。少女腕表上的警報界面突然變成貪吃蛇游戲，像素小蛇正瘋狂吞噬著紅色警示燈。“自我介紹一下。“他說話帶著牛津腔的黏膩感，“您可以稱呼我Zero先生，此次造訪是為取回家族失落的...“

“打住。“我按下提前錄音的保安對講機，王師傅醉醺醺的鼾聲瞬間響徹展廳，“首先，您這身行頭明顯超過了反派經費上限。“我故意露出爬滿皺紋的右手，那些褐斑正在月光下詭異地蠕動，“其次，真正的古董商不會把冰霜異能浪費在給展柜貼霜花上——您右手小拇指的抽搐頻率，說明正在承受低溫反噬的神經痛吧？“

Zero先生的笑聲像碎冰跌進香檳杯。他摘下眼鏡哈氣擦拭，穹頂的月光突然被扭曲成萬花筒圖案。我清晰看見他虹膜里游動的銀白色刻痕，那紋路和妹妹實驗室白板上的量子函數圖驚人相似。

“知道為什么月全食夜最適合偷文物嗎？“他突然切換成字正腔圓的京片子，指尖在青銅爵表面畫著克萊因瓶的拓撲結構，“因為這時候裂隙塵埃的濃度，足夠讓某些老物件唱起歌來...“

震耳欲聾的青銅嗡鳴在剎那撕裂空氣。展柜里的三十七件青銅器同時共振，編鐘在防彈玻璃罩里跳起弗拉明戈。小林捂著耳朵跌坐在地，她發間的玉蟬發卡突然振翅，翡翠翅膀在聲波中裂開細密的金紋。

我拽起少女沖向消防通道，皮膚下的時間齒輪開始倒轉。十秒前的記憶如倒放錄像帶浮現：Zero先生彎腰時露出的后頸上，分明紋著與妹妹實驗日志里相同的銜尾蛇圖騰。

時空回溯的眩暈感中，玉蟬突然活過來似的啄向我手背。鮮血滴落的瞬間，展柜方向傳來Zero先生漸行漸遠的吟誦，那該死的牛津腔居然混著天津快板的節奏：“竹板這么一打呀，別的咱不夸，您這時空魔術師，可要看好懷表啦～“

“時主任！“小林突然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瞳孔里倒映著我正在發光的手臂血管，“您的右手...在吸收月光！“

防彈玻璃的爆裂聲淹沒了她的驚呼。數百片棱形冰錐如歌劇魅影的管風琴音管般林立，Zero先生站在冰晶王座之上，手中把玩的正是那件鳳鳥紋卣。文物表面的銅銹正在月光下剝落，露出底下流淌著星光的金屬本體。

“感謝您的養護。“他吹開掌心的銅銹碎屑，冰霜順著展柜裂縫爬上承重柱，“不過真正的青銅禮器，應該搭配量子糾纏食用才對味。“

整面東墻突然開始量子化坍縮，磚石在虛與實的夾縫中閃爍。我按下藏在懷表里的緊急按鈕，館藏敦煌星圖摹本突然投影在穹頂，二十八宿的方位精準罩住量子坍縮點——這是妹妹生前設計的反制系統。

“哦呀，連天文屏障都搬出來了？“Zero先生打了個哈欠，冰晶王座突然裂變成無數面棱鏡，“但您是不是忘了...“他的聲音突然同時從三十七個方位傳來，每個展柜都映出不同裝扮的他：朋克風、古裝、甚至穿著海綿寶寶睡衣，“月全食時分，可是裂隙回響最強烈的時刻。“

小林突然發出痛苦的嗚咽。她腕間的智能表正在融化重組，液態金屬爬上少女脖頸形成項圈。“時...時主任...“她艱難地舉起手機，屏幕上是正在解碼的甲骨文照片，“青銅器...聲波...在重組我的DNA...“

我扯開領帶纏住流血的右手，時之繭的能力在血管里沸騰。這次必須精確計算到0.1秒——在青銅共振波達到臨界點的剎那，我咬破舌尖將時間錨定在展柜碎裂前的瞬間。

“游戲時間到。“Zero先生的聲音突然近在耳畔。他戴著白手套的手穿透量子屏障，指尖離我的虹膜只剩半寸，“讓我看看，被時間反噬的滋味...“

玉蟬發卡突然爆發出伽馬射線暴級別的強光。在所有人閉眼的瞬間，我聽見空靈的機械女聲混著電子雜音響起：“檢測到第013號空間錨點激活，蜃氣樓系統強制啟動——“

等我們再度睜眼，已置身于莫高窟第220窟的投影中。飛天壁畫在量子空間里游動，Zero先生的冰錐正被敦煌星宿吞噬。他愣神地望著藻井中央的帝釋天畫像，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原來如此！你們把'鑰匙'藏在了...“

小林突然抄起滅火器砸向消防噴淋頭。高壓水霧中，她脖頸的金屬項圈發出短路聲，玉蟬發卡上的金紋已蔓延到耳后。“時主任！“她咳著水沫大喊，“青銅爵內側的銘文...是二進制編碼的星圖！“

Zero先生的笑容第一次出現裂痕。他抬手想凍結整個消防系統，卻發現自己正從指尖開始像素化。“真是敗興。“他撇撇嘴，身體已分解成無數冰晶碎片，“不過序幕才剛拉開呢，親愛的時影先生。“

在完全消散前，他突然朝我拋來wink：“順便說，您妹妹當年泡的茉莉花茶，可比這普洱茶夠味多了。“

警報解除時，我癱坐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小林正用繃帶包扎我潰爛的右手，月光透過破碎的穹頂灑在青銅爵表面——那上面浮現的二進制光點，正拼湊出人馬座星云的輪廓。

“時主任。“小林突然輕聲說，“我的血液檢測報告顯示，線粒體端粒正在異常增殖。“她撩起劉海，額角隱約浮現出與Zero先生相似的銜尾蛇紋路，“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鑰匙'？“

館外傳來悠遠的狼嚎。我望著玻璃上自己急速衰老的面容，終于明白二十七年前的月全食夜，父親為何拼死也要把那個青銅面具戴在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