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中猙獰的血絲漸漸散去，商聲徹底清醒過來，仍忍不住打量環視四周，希望是一場夢。

他的雙手正被一副粗劣的鐐銬禁錮，背后則是依著囚籠一邊的粗木柵欄箕踞半坐。

碩大牢籠內關押了不少人，有男人，有女人，不過全是少年、青年，沒有年紀大的。

他們境遇相似，鐐銬纏身，面部神情麻木，猶如行尸走肉，或是恐懼、憤恨，抬起的雙眼藏著畏縮。

并且衣衫破爛，滿是塵土，更甚者沾著血跡，露出累累傷痕。

籠車是由一頭身長丈許的獨角牛拉著。

牛角是肉色的，隨著四蹄邁動，可以看到其中洶涌著的鮮血，像是機箱裝滿了的柴油。

周圍還有十幾名身穿臟舊羊皮襖，腰間懸著刀的兇惡壯漢，騎馬而行。

衣著不像官府差人，言行舉止更似強盜馬匪。

戈壁荒灘之上，百里不見人煙，夾雜著沙礫的風呼嘯而過，漫漫入天。

記憶稍稍回溯，商聲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說這具身體，被擄掠走即將淪為奴隸的事實。

誰能想到，前一刻他還在陪客戶，醉眼惺忪地趴到馬桶上，上吐下瀉，口干舌燥要拿水喝。

而下一刻，就魂穿到了這副軀殼上，枕在一名善良女子的膝上，并且口中吮吸著她那滴著水的手指……

想到這里，商聲面色古怪，抬了抬頭，瞥向身側年歲約莫二十許的女子。

雖然在這種境遇下不可避免面容憔悴，衣衫襤褸，可依舊難以遮掩住溫婉姣好的面容，

以及那隨著馬車顛簸而墜墜不安的豐腴身姿。

她的外貌迥異，發色呈淡淡的碧藍色，一雙眼眸同樣碧如海水，蜷曲的雙腿修長，腳踝半露，白中透藍，晶瑩剔透，宛如玉石。

根據繼承下的破碎記憶，商聲大致有了些許了解。

這個世界，切實存在超凡力量，不能以前世的標準來衡量。

江湖上的刀客開碑裂石，武林中的豪俠抽刀斷水，不在話下。

而且還有擇人而食的妖精鬼怪隨處出沒，千奇百怪的種族與人并生。

眼前的姑娘是鮫人，生于東海之濱，天生親水，即便是最普通的族人，也會擁有‘指手化水’的本領。

在西域大漠中，簡直是天然的水庫。

不少來往這片戈壁的商隊、鏢客，亦或者是在此討生活的賞金獵人、馬幫，行走瀚海，都會選擇花大價錢雇傭一位，

避免途中出了差池，迷失了方向，逗留大漠，導致飲用水的耗盡。

這幫馬匪之所以會襲擊商聲他們這幫從關內一路西來的隊伍，極大可能便是為了鮫人，進而在牙行高價賣掉。

相比于中原，西域可是還有奴隸市場。

最有名的奴隸城池，‘務涂谷城’，公開售賣奴隸，各族皆有。

長狗頭的犬戎、身量短小的周饒侏儒，舌頭分叉的岐舌人。

聽聞就連口生獠牙，性喜吃人的羅剎都有。

‘一路朝西，不知是要去哪，無論如何，必須要在途中逃走，否則到了目的地后，更沒有機會了?！?

商聲心中思忖，側了側身，探手抓著囚牢柵欄，非常堅固，手無寸鐵，想從內部破壞，幾無可能。

何況，外面還有一二十名如狼似虎的刀客看守。

這群馬匪實力不俗，有兩人更是掌握了‘武技’的高手。

前日半夜時的劫掠襲殺，那副場景，記憶猶新。

出手之時，從天而降，劈砍而下，刀芒銀光傾瀉，就像冉冉升起的一輪彎月，

輕易便可斬開特制盾牌，并將護衛盾手一同劈成兩半，鮮血飛濺如雨！

武技或者說‘秘技’，可是武夫入關，邁入真正超凡的必備條件之一。

正思索間，那名鮫女若有所察，側過頭來，視線碰撞，商聲語氣誠懇再次道了謝意，嗓音有些嘶啞。

“謝謝。”

在如此凄慘的情況下，仍然愿意對一個半死不活的病患施以援手，這么善良的品格心性，的確令人尊敬。

魚秋月勉強露出一抹微笑，稍稍點頭，聲音柔和，“你中了點馬匪大當家兵器上的陰毒，昏迷了兩天。

渾身發寒，像是掉進了冰窖，面色紫青，我還以為……”

說著，她端起了旁邊水碗，伸出手指，爾后渾身肌膚似有一片片碧鱗相繼浮現，如同波浪，泛出淡淡熒光，擠出點點水滴。

最終匯聚到纖細蔥白的手指上，進而流入碗中，呈月白色。

“我還沒有學會秘技【玄霜】，不過這水至少還有一點點……療傷的功效，你要再喝些么？”

先前因為昏迷，才享受到獨一份的吮吸手指，當下既然蘇醒，自然沒有那待遇了。

商聲目睹了全過程，依舊對鮫人的生水之法大覺新奇，‘汗水是吧……’

可又不像是從體內生發，而像是從空氣中捕捉到水分子的凝結。

明顯是具備了什么超凡屬性，難以理解。

‘玄幻的事，科學少管?！?

商聲搖了搖頭，不再探究，心中喃喃一句，捧過被人輪番用的瓷碗，忍住嫌棄，咕咕一飲而下。

非常時期，可由不得矯情。

這水帶著一股甘甜，入了腹中，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只覺精神稍稍恢復了點。

與之相對的是，魚秋月臉上浮現一抹疲倦，精神變得萎靡。

顯然，催生出特殊的療傷水液，更為消耗體力。

即便秘技尚未入門，功效有限。

‘是超凡么……’

商聲嘟噥一句，倚著欄木屈膝坐于牢籠邊角，默默抬起手臂，鋪開右手。

只見掌心當中似乎被鑲嵌進去了一顆透亮珠子。

通體陰灰，直徑不過寸許，有股森森然的意味。

當攥緊時，可以感受得到一陣清涼席卷渾身，如同墜入數九寒冬，忍不住哆嗦戰栗。

風煞陰珠。

商聲穿越蘇醒時知曉了名字。

他自小是手掌蛻皮，身長紅疹，且生痤瘡，從部隊退伍轉業后更為嚴重。

奶奶說是心熱血熱，不知從哪專門給了他弄來這顆珠子，說是四季溫涼，可以改善體質。

不過現在這玩意兒隨著一起穿越來了，顯然是發生了變故，功效得到某種神秘加持。

變得更為厲害。

方才散發縷縷陰風寒氣，行于經絡，壓制、消除掉了體內那股‘陰毒’，這才讓他恢復過來。

“蘊含陰風寒煞之氣……”

商聲拿起被他右手抓了許久的一塊手帕。

可以看到，手帕隱隱變得發灰，輕輕一碰，就要變成灰燼一般。

‘就像是被腐蝕一樣?！?

商聲心中喃喃，一挑眉梢，側頭望了一眼木制囚籠。

雖然堅硬無比，可如果用數個時辰，水磨工夫，未必不能慢慢蝕掉。

“可行！”

總歸不能坐以待斃。

想罷，商聲吐出一口濁氣，斜倚柵欄，伸手抓住臨近的一根粗木，風煞陰珠緊貼上去，一股寒煞之氣悄然而出。

然后抬頭。

不動聲色向外瞥了一眼幾名馬匪。

只有旁邊的刀疤臉，眼神不時掃來，不過更多關注的是鮫女魚秋月。

饞涎欲滴，色欲溢于言表。

“頭兒，待在西域，我還沒有嘗過鮫女，聽說他們雙腿合攏，能變魚尾。

“娘的，忍住你的小頭！

這上等的好貨，若是破了身子，按伢子的規矩，價格少說得降一半！”

馬匪頭目皺了皺眉，向后一瞄，“有那些錢，去一趟貪歡樓，什么姑娘你點不到？

而且咱們兄弟，老二他們都有家小，沒有錢財，去喝西北風??？”

刀疤臉嘆了口氣，對于這個結果沒有意外，他舔了舔嘴唇，掃過囚籠，目光在商聲的身上稍稍駐足，嘿嘿一笑，說道：

“這小子醒了啊，我走旱道行么......”

“龜茲、高昌那些貴婦，最為中意中原男人，這小子長得是人模狗樣，送到務涂谷城，估計是要便宜那些老娘們了！

那些伢子鑒定行貨，屁股應該不會再檢查了?！?

這貨葷素不忌。

艸！

你大爺的！

側耳聽消息的商聲登時破防，一下紅溫，心中大罵，渾身雞皮疙瘩乍起。

心頭升起恐懼，甚至不覺渾身發抖。

本身沒被馬匪殺掉，而是打算當作奴隸賣掉，自然是有過人之處。

這副軀殼已十七歲，皮膚雖不白嫩，甚至有些農家子的黢黑，可是勝在臉如刀削，雙目黑而有神，脖頸修長，齒如白玉。

不說貌似潘安，至少不輸于城北徐公了。

馬匪頭目不置可否，“先趕路罷，入夜再說不遲?！?

一名馬匪舉鞭一指商聲，似乎找到樂子，哈哈一笑，“疤臉，你把這小子嚇到了，臉都白了！”

“開菊，開菊！”

……

聽著幾人愈聊愈葷的污言穢語，商聲面色愈發陰沉，流露出來一股狠厲。

他沒無能狂怒，作那無用之舉，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畏怯、不安。

仰起頭望望天色，抓柵欄的手攥得又緊三分。

那根堅木制的欄桿，似乎變灰了點，就像是被火燒過了一樣，干枯、衰萎。

大有被人一碰就會斷裂的趨勢。

“到了天黑，幾個時辰，應該可以腐蝕斷四根堅木，足夠我鉆出去了。”

“再等等，再等等?！?

“如果真逃不掉，死前也得先把刀疤臉拉上墊背！”

前世在軍隊里好歹學過一招半式，打不過大當家頭目，未必拿不下你。

反正，寧死，不能被撅。

……

車隊沿路前行，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一刻鐘兩刻鐘，卻像一天兩天那么漫長，令人備受煎熬。

既有對初穿越到這世界就成砧板上魚肉的恐懼，

又擔心小動作會被兇神惡煞的馬匪察覺出來端倪。

商聲企圖轉移注意，視線仔細打量起了牢籠內的其他人。

引起他好奇的是坐在另一側的青年，皮膚有著經過西北大漠風沙日曬的粗糙。

其人雙臂過膝，眼眶狹長，雙眸左右能見其耳。

這和玄德當然沒有關系，而是長肱人的明顯特征。

他們多是姓張，手長眼亮，是天生的射手，居于黑水西河的森林中，祖先最早可追溯到周穆天子的分封。

不過這貨是名異端，不喜弓箭，反而最為樂于無腦地硬碰硬，近身搏斗，美其名曰‘拳拳到肉才是廝殺，沐浴鮮血才是美學’。

可卻格斗武藝又差，拿弓的手，扛不了棒錘。

外強中干，吹牛本領顯然更大，開口是當年的威風，閉口是我有一個朋友。

或許是為了給自己披上一層盔甲，省得會被旁人看輕、欺負。

就這，已是籠中最具實力的了。

真硬氣的鐵打漢子，已經死在前日戰場上了。

還活下來的護衛，要么是雙腿夠軟，滑跪夠快，實力不濟，要么便是受傷被俘。

說白了，剩下全是土雞瓦狗，老弱婦孺，靠不住。

商聲嘆了口氣，閉上雙眼假寐。

不一會兒，隨著手心陰氣逼攝，似乎‘看’到掌上一絲絲的氣流。

泛著點點星光，所過之處，竟能借此‘看’到右手上的肌肉筋骨、經絡血脈。

心念一動，風煞陰珠上的陰風氣流發散，沿著進入胳膊，軀干、下肢……

渾身感到一絲陰風寒意，不過與此同時，視野同樣拓展到了渾身上下！

內視？！

仔細觀察，可見肌肉筋骨飽滿，隱隱泛光，似乎蘊藏一股非凡氣力。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隨著陰風氣流行走一個周天之后。

卻是發現，肌肉筋骨當中像是析出了一絲的‘氣’，在經絡內游走，最后懸于腹部丹田。

難道這是武俠小說中的內力？

“是從肌肉當中生發出來，陰珠風寒之氣流經，只是恰好是個引子而已?！?

商聲睜開了眼，腦?；貞浧饋?，“應該是因前身一直習武，打磨身軀，所以才能在這契機，生出真氣，或者說是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