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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雪夜驚雷
漢景耀六年九月。
帝都長安。
我斜倚在紫檀躺椅上,沐浴著傍晚的陽光。
晚年的陛下愈發昏聵了,每天只想接著奏樂接著舞。
景耀元年的陛下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那時陛下執我之手踏過泰山云海,玄色冕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指著腳下的齊魯大地說:“朕要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朕要大漢天下萬世不衰”。
僅僅六年光景,自從楚王之亂后,一切都變了。
如今朝廷大事悉數由太子劉睿與諸臣商議決定。
我老了,再也沒有精力去和陛下爭論了。
陛下也早已嫌我煩了,下旨令我在家養病,不必操心廟堂之事。
人老了就容易懷念以前的人和事,漢中之戰的驚心動魄,襄樊戰爭的威震華夏,洛陽的火,建業的淚。
只是建業那晚,父親的遺言猶在耳旁。
“馬氏五常非因才名顯赫,實乃祖訓“寧為直折劍,不作曲全鉤”鑄就風骨。昔年白眉最良者,非指為父智計,實嘆為父敢以頸血薦軒轅之氣節。”
“汝當銘記:廟堂之高,高不過民心一寸;刀劍之利,利不過仁德三分。建業城內俱是我大漢子民?吾此行并非求死,乃以殘軀化炬,為漢室復興添最后一把火。”
城墻上的那副身影,六年來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老爺,茶涼了,婢子再給您沏一碗茶。”侍女打斷了我的回憶。
“六十了,精力跟不上了,不自覺睡著了。”我緩聲答道。
“老爺可是做夢了?”侍女將新沏的熱茶遞到我嘴邊,輕聲問道。
“是啊,又夢到了先帝和丞相。”我抿了一口茶,低聲說道。
“可老爺不就是丞相嗎?”侍女俏皮的問道。
我只是微笑不語。
記憶中的諸葛丞相,不過是一個割據政權的小朝廷的丞相,但因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在此后一千八百年成了全中國人的丞相。
記憶中的先帝,不過是一個割據政權的皇帝,因其“不能為二弟報仇,雖有萬里江山,何足為貴?”的浪漫,讓季漢政權,甚至整個三國在中國歷史上有了獨特的色彩。
自從景耀元年,隨陛下封禪泰山后,父親,兒子,夫人先后離世。
陛下賞賜的這座六進院子,只剩孤零零的我,與幾個家丁,一個侍女。
“老爺,能給婢子講講您年輕時候的故事嗎?”侍女從我手上接過茶杯。
我看了一眼眼前的婢子,思緒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我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繼續躺到椅子上,緩緩說道。
“啊?”侍女驚愕的呆在一旁。
突然晴天霹靂,一陣驚雷響起。
建安二十三年臘月。
定軍山西麓。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干的鼻腔里充斥著霉味和汗臭。兩側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
身下是粗糙扎人的草席,破舊皮甲下的單衣根本抵擋不住這寒冬的冷氣。帳外傳來鐵器碰撞的聲響,帶著川北口音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耳邊夾雜著遠處山林的呼嘯聲。偶爾聽到一兩聲夜行鳥的啼鳴,尖銳而凄涼。
顯然,這不是公司,也不是那一室一廳的出租屋。
“馬屯長!馬屯長!”。帳簾豁然洞開,雪粒子裹著一位少年兵凍裂的面頰撲來。
他腰間環首刀映著雪光,刃口殘留的褐漬讓我喉頭一緊。
“張校尉召見!“
我猛的坐起來,摸到了腰間銅印上的銘文——“屯長馬秉“。
這副身軀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馬秉,字文度,馬良獨子,年十七,未婚,少時不喜讀書,喜歡舞弄刀槍。一年前被扔到米倉山修路,因修路有功當了個管一百人的屯長;
夏侯淵兩路大軍分別駐扎在陽平關與走馬嶺,互成犄角之勢,主公劉備在陽平關西側已經熬了快一年,互相拉扯,始終無法正面突破陽平關進入漢中盆地;
經過一年的翻山越嶺,今天日落時,校尉張苞率領的這一千人終于修出了一條從漢水到定軍山的崎嶇小路,可以繞過陽平關直插漢中腹地;
晚上慶功時,因水土不服上吐下瀉,軍醫給灌了碗苦藥,然后便睡著了。
帳外寒風刺骨,我裹緊破舊的皮甲,向上司的營帳走去。
米倉山鐵灰色的輪廓正吞噬殘陽。新辟的軍道蜿蜒如蛇。
蜀錦帥旗獵獵作響處,正是中軍大帳。
“豎子安敢怠慢!“炸雷般的喝聲驚得我踉蹌半步,循聲望去,只見這人生得虎背熊腰,面容剛毅,輪廓深邃,一雙濃眉如劍,斜插入鬢。
“申時之前,帶你的人填平西面壕溝!!“
我下意識抱拳應諾,動作流暢,沒有一絲停頓。
轉瞬間,肌肉記憶已驅使我走回營區。這具軀殼里,十七歲屯長的魂魄正與二十一世紀社畜的記憶瘋狂撕扯。
回到營區時,血腥味混著汗臭撲面而來。兩名伍長在雪地里扭作一團,益州口音的咒罵聲刺破寒風:“狗日的龜兒子!說好寅時換防...”
“住手!”我的斷喝驚落營帳旁松枝上的積雪。
士卒們皸裂的赤足刺入眼簾,由于多日的行軍修路,草鞋竟已被割成絮條,滲出的血在雪地綻開。
“當值者,申時后領新履。”我對眾人說道。
人群驟然寂靜。
獨眼什長王鐵頭湊近低語:“庫房僅存二十雙新履...”
“拆東北角廢帳。做膠皮釘鞋。“我指向坍塌的營帳。
“硝皮熬膠,釘齒防滑。“幾個巴郡士卒眼睛發亮,他們祖輩皆是獵戶,最知如何制獸皮釘靴。
回到營區,我召集什長以上軍官開會。
看著這些滿臉風霜的漢子,我深吸一口氣:“諸位,我軍糧草還能支撐幾日?”
“回屯長,只夠五日。“王鐵頭答道。“新修的山路運糧耗費巨大。”
我在地面上畫出簡易地圖:“主公佯攻陽平關長達一年之久,這路終于修到定軍山腳下了,待主公大軍移至定軍山,巴中與廣元的軍糧便可沿容裘溪自南向北順水勢而下,源源不斷送至定軍山。”
王鐵頭湊過來說道:“但容裘溪與定軍山之間仍有一座大山阻隔...”
話未說完,帳外忽起騷動。
鐵器交鳴聲中裹著慘叫,撕裂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