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晨露還未散盡，阿蘅提著竹籃往溪邊跑時，正撞見陸昭蹲在槐樹根下挖蚯蚓。七歲的男孩聽見腳步聲抬頭，沾著泥點子的臉上綻開笑容：“阿蘅你看，昨夜的雨把樹爺爺的胡子沖出來了。“

她湊近瞧那虬結的樹根，果然見暗褐色的縫隙里蜿蜒著銀亮水痕。春日的陽光穿過槐樹新發的嫩葉，在陸昭洗得發白的青布衫上灑下碎金。遠處傳來搗衣聲，混著不知誰家灶膛里柴火噼啪的響動。

“昭哥哥又在說怪話。“阿蘅踮腳將竹籃掛上槐樹枝椏，里頭裝著阿娘做的艾草團子，“樹爺爺才沒有胡子，這是...“話音被突然響起的銅鑼聲打斷。里長佝僂著背沿河跑來，手中銅鑼震得河面起了漣漪：“上游堤壩裂了！各家收好細軟往高處去！“

陸昭騰地站起來，泥手在衣襟上胡亂蹭了兩下就去拉阿蘅。十二歲的少年已經抽條，掌心帶著常年握柴刀留下的繭子。阿蘅被他拽著往山坡跑時，忽然想起竹籃還懸在樹上。春汛的河水漫過石階，轉眼吞沒了他們方才站的位置。

三天后水退了，阿蘅蹲在自家垮塌的土墻邊撿瓦片。潮濕的霉味混著魚腥往鼻子里鉆，她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給。“陸昭遞來半塊黍米餅，袖口還沾著幫工修堤時蹭的石灰，“里長說官府撥了賑濟糧，我那份分你。“

餅子已經涼了，嚼在嘴里直掉渣。阿蘅看著少年結痂的虎口，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浸過水的槐花有些發蔫，卻還留著清甜氣息。“那天掛在樹上的，“她低頭扯斷纏在一起的莖葉，“昭哥哥總說樹爺爺愛聽故事，說不定是它護著竹籃沒被沖走。“

陸昭接過槐花的手頓了頓。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蓋住了阿蘅腳邊破碎的陶罐。潮濕的泥地里，半截紅繩從瓦礫中露出來，正是去年上巳節他給她系的祈福繩。

“等秋收過了，“少年突然開口，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我跟著商隊去趟縣城。王掌柜說現在藥材價高，后山那片石斛...“話沒說完，阿蘅已經抓住他袖子：“你答應過要教我認全《百草經》！“

幾片槐葉飄落在他們中間。陸昭望著遠處正在重建的堤壩，夯土的悶響驚起一群白鷺。他知道阿蘅在怕什么——十年前她父親跟著采藥隊進山，再也沒回來。村口老槐的年輪里，至今嵌著當年那場山洪沖下來的碎瓷片。

“等我把石斛賣了，“陸昭扯了截草莖把紅繩重新系在阿蘅腕上，“就給阿蘅買整套的銀針，像趙郎中用的那種。“他的指腹擦過少女突起的腕骨，那里留著采藥時被巖角劃破的舊疤。

暮色漸濃時，阿蘅在灶灰里扒出個陶罐。封泥裂了縫，露出里頭曬干的忍冬藤——這是去年陸昭陪她攀崖采的。她忽然想起那日少年懸在峭壁上的側臉，汗珠順著下頜滾進衣領，陽光下亮得像后山溪澗里的雨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