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鋪就的測魂廣場上，第三十七聲鐘鳴震得梧桐葉簌簌而落。楚狂倚著鎏金盤龍柱，指尖摩挲著鑌鐵槍上的暗紋，槍尖在地面劃出半道新月弧光。“下一個，楚狂！“執事長老的聲音裹著靈力在廣場炸開，圍觀的人群突然安靜。十八名白衣少年齊刷刷轉頭，目光像淬毒的銀針扎向角落。那里蜷縮著個披麻衣的少年，發間沾著草屑，右頰還留著昨夜柴房地板壓出的紅印。“這廢物還真敢來？“紫袍少年嗤笑，腰間玉佩撞得叮當響，“無骨之人也配上測魂碑？““聽說他娘臨死前跪著求大長老，說要讓兒子死個明白。“鵝黃襦裙的少女掩唇，腕間金鈴隨著譏笑輕顫，“要我說啊......“楚狂突然抬頭。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那雙眼睛——漆黑瞳孔里翻涌著血色，像是被封印的熔巖隨時要沖破桎梏。她踉蹌后退，繡鞋絆在青磚縫里，若不是被同伴扶住險些跌倒。“雪柔妹妹當心。“楚狂咧開嘴，犬齒白得瘆人，“聽說西街屠戶家的母狗上月難產，接生婆說是因為總盯著陰溝里的老鼠看。““你！“楚雪柔氣得發抖，腰間佩劍嗡鳴出鞘。青銅劍光劈來的瞬間，楚狂手腕輕抖。鑌鐵槍擦著劍身斜挑而上，火星在暮色里炸開一串血珠。楚雪柔尖叫著捂住右手，三根指甲齊根斷裂，血滴在測魂碑的饕餮紋上滋滋作響。“狂兒！“帶著哭腔的呼喚從人群后傳來。柳如煙抱著粗布包袱擠到前排，藕荷色裙裾沾滿泥漿。她顫抖著去擦楚狂臉上的血漬，卻被少年輕巧避開。“說了多少回，別來這種地方。“楚狂將槍尖在袖口蹭了蹭，暗紅血跡在麻布上暈開梅花，“當心被老鼠叼了去。“測魂碑突然發出轟鳴。碑頂鑲嵌的蜃珠騰起青光，在空中凝成斗大篆字——楚家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楚云霄，測出了七品玄龜神骨。“云霄少爺天縱奇才！““七品！這可是百年未有的資質！“諂媚聲浪中，錦衣少年負手踏上玉階。路過楚狂時，他袖中突然飛出一道銀光。柳如煙驚呼著撲過去，卻見楚狂張口咬住襲來的暗器——是半塊沾著口水的桂花糕。“賞你的。“楚云霄指尖還粘著糕點碎屑，“畢竟吃完這頓......“話音未落，楚狂喉結滾動。眾人還沒看清動作，少年已經閃到楚云霄身后，槍桿狠狠抽在他膝窩。錦衣公子踉蹌跪地時，沾著唾液的桂花糕“啪“地貼在他額頭。“禮尚往來。“楚狂抬腳踩住想要掙扎的楚云霄，槍尖抵住他后頸，“下次記得用龍須酥，我娘說狗都嫌桂花糕粘牙。““放肆！“威壓如泰山傾覆。大長老楚天穹凌空踏來，蟒紋袍袖卷起罡風。楚狂像破麻袋般被掀飛，后背撞在測魂碑上發出悶響。喉頭腥甜翻涌，他硬生生將血咽回去，鑌鐵槍在石碑劃出刺耳尖嘯。“測魂碑前斗毆，按家規當廢去修為！“楚天穹指尖凝聚青芒，“不過對你這種廢物倒是省事......““且慢。“蒼老聲音從觀禮臺傳來。三叔公拄著蛇頭杖起身，渾濁目光掃過楚狂手中長槍：“讓他測。當年他娘用本命精血澆灌測魂碑，總該給個交代。“楚狂瞳孔驟縮。記憶中總是溫柔拭去他傷口的娘親，臨終前胸口破開血洞的模樣突然清晰。他握槍的手背青筋暴起，槍尖不自覺刺入青磚。測魂碑泛起血光。當楚狂手掌貼上冰冷碑面時，蟄伏在骨髓深處的劇痛突然蘇醒。像是千萬只毒蟻啃咬著每一寸血肉，又像有人拿著燒紅的鐵釬捅進脊椎。“無骨！果然是無骨！““連最下等的九品鼠骨都沒有......“嘲笑聲越來越遠。楚狂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鮮血順著下巴滴在槍纓上。忽然，他摸到碑面某處凹凸——是娘親當年留下的指痕！“老東西們看好了！“鑌鐵槍發出龍吟。楚狂將所有力氣貫入右臂，槍尖順著指痕刺入石碑。裂紋如蛛網蔓延，血色紋路從碑底騰起，轉眼爬滿整塊測魂碑。云層中炸開驚雷，一道血光直沖霄漢，在空中凝成持槍巨神虛影。楚天穹臉色驟變。他藏在袖中的左手飛快掐訣，腰間玉佩亮起幽光。與此同時，楚狂感覺心臟仿佛被鐵鉗攥住，七竅同時溢出血線。“妖邪附體！“大長老的暴喝蓋過雷鳴，“執法隊何在？給我就地格殺！“二十名黑甲修士結成劍陣。楚狂拄著槍勉強站穩，視野被血色模糊前，他看到柳如煙被人群擠倒在地，發間那支木簪碎成兩截——是去年生辰他親手刻的。“來啊！“少年突然狂笑，抹了把臉上的血，“楚家的刀，砍不斷老子的命！“第一柄飛劍襲來時，他體內似乎有什么東西碎了。劇痛化作滔天烈焰，焚盡四肢百骸。楚狂沒發現自己的瞳孔正在褪去黑色，取而代之的是熔金般的赤紅。槍出如龍。沖在最前的黑甲修士突然僵住。他低頭看著胸口碗大的血洞，滿臉不可置信。楚狂的身影鬼魅般掠過，所過之處血花綻放，像極了那年娘親栽在院中的紅山茶。“弒神......訣？“楚狂舔了舔濺到唇邊的血，陌生記憶在腦海炸開。原來乞丐教的口訣需要鮮血催動，而殺戮帶來的快感正瘋狂滋養著體內某股力量。當第六具尸體倒下時，其余修士開始后退。楚狂拄著槍喘息，發現那些飛濺到測魂碑上的鮮血正被碑體吸收。血色紋路愈發鮮艷，隱約構成古老符文。“夠了！“楚天穹終于出手。筑基巔峰的威壓籠罩全場，楚狂雙膝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就在他要跪倒時，三叔公的蛇頭杖突然插入地面。“測魂碑顯圣，按祖訓當奉為主脈嫡子！“老人聲音顫抖，“天穹，你莫要逆天而行！““逆天？“大長老冷笑，掌心凝聚青色漩渦，“我便是楚家的天！“罡風撕裂楚狂胸前麻衣，露出心口猙獰的封印咒文。楚天穹看到咒文瞬間瞳孔收縮，攻勢突然停滯。楚狂抓住機會翻滾躲開，原先所在位置被轟出丈許深坑。“原來如此......“大長老突然詭笑，“難怪當年要取你娘心頭血。“這句話比任何攻擊都狠毒。楚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體內封印劇烈震顫。就在他要沖上去拼命時，柳如煙突然撲過來抱住他。“公子快走！“侍女將一個包袱塞進他懷里，“西側狗洞通往亂葬崗，我備好了......“劍光閃過。柳如煙后背綻開血花，溫熱的血濺在楚狂臉上。他看著少女如折翼的蝶跌落塵埃，突然想起八歲那年雪夜，也是這么個小丫頭把最后半塊饃饃塞給他。“如煙......“血色漫過視野。楚狂沒發現自己的長發正在變白，也沒注意測魂碑上的血紋已經爬上他的手臂。他只知道握槍的手不再顫抖，丹田處有團火在燒。槍影如血月乍現。當先三名修士攔腰而斷，腸肚淋了后排同僚滿頭。楚狂踏著血泊前行，所過之處地面凝結冰霜——那是殺氣實質化的征兆。“攔住他！“楚天穹終于露出驚容，“啟動護族大陣！“晚了。楚狂人槍合一撞向結界薄弱處，封印咒文在皮膚下游走如活蛇。轟然巨響中，百年大陣破開缺口。少年回頭看了眼火光沖天的楚家祖地，將柳如煙給的包袱緊緊系在胸前。那里有娘親的玉簪，染血的襁褓布，還有半塊硬得像石頭的桂花糕。“楚家的天，該換了。“這是他躍入護城河前說的最后一句話。血色波紋在河面漾開，隱約可見下游亂葬崗的磷火幽幽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