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啊，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當初是剛畢業就來的公司吧？”

“是的周總，今年是第八年了。”

“也是老員工了，對未來有沒有什么打算？”頭發半禿的周總靠在老板椅上，手指點著屏幕，在玩最近很火的一款氪金小游戲。

江樂見著這一幕，心頭隱隱有著幾分不太好的預感。

畢業多年，挨了社會的一頓毒打，他也算是得出了點經驗：

當老板突然跟你推心置腹的談情懷，談理想，往往不是良心發現，而是想要榨干凈最后一滴油水。

“小江，我知道跟你談這些會有些殘酷，但行業寒冬你也清楚，公司降本增效，刻不容緩。”

“可是上個月您才……”江樂的話突兀地卡在了喉嚨里。

依稀記得就在上個月，也是在這間辦公室，眼前這位周總在叮詢項目進度時，親口許下了升職加薪的承諾。

為了這口畫出來的餅，他過去一個月近乎吃住都在公司，拼死拼活才把項目啃下來。

在剛剛走進辦公室之前，江樂心頭還有著幾分難以抑制的興奮。

現在？

是了，榨干凈最后一滴油水。

江樂目光看著面前的周總，眼底帶著了然。

這一刻，他并沒有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去質問對方這些年自己沒有功勞還有苦勞。

當了這么多年的牛馬，要是還對這幫狗資本抱有存在良心的幻想，那似乎真有點白吃了那么多的苦。

唯一覺得有些后悔的，大概是上次居然豬油蒙了心，還真信了對方升職加薪的鬼話。

其實，那時候的江樂或許早有預感了，但可能是身上背負著的三十年房貸，也可能是當初畢業便入職了這家公司……

總之，他還是咽下了這最后一口魚餌。

此刻，耳邊的周總還在大打著老員工的感情牌，江樂卻是聽不清了。

只是神情恍惚間，想起了當年同批入職的同事，大都在有了工作經驗后選擇了跳槽，如今也僅剩下自己一人。

其實他也有過幾次跳槽的機會，但都被這位周總用各種理由給勸下來了。

包括但不限于各種打感情牌，畫餅……

雖不知那些同事們的現狀如何，但想來正是他這些年的沉沒成本，才給了對方吃定他的底氣。

計算機這一行，是吃年輕飯的。

自己這都三十多了，一旦走出公司，就是妥妥的待業人才。

所以，是他錯了么？

江樂的表情充斥著迷茫，大概是這些天熬夜加班的太狠，眼前居然都開始走馬燈了。

他想起了小時候，老實還是個褒義詞。

師長們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吃虧是福，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就好了……

江樂信了，也是這么做的。

高考超常發揮，考進了江城大學。

依稀他還能記起來高考查分那天，父母投向自己欣慰的眼神。

為此，哪怕是進了大學，江樂也從來不想著談戀愛什么的，秉持著業立則家成的原則，悶頭學習。

其實他內心比誰都清楚，他也想玩，想放縱，想要肆意人生。

但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讓他不敢放松分毫。

這也不是沒有意義，至少在當初延遲就業的大背景下，他一畢業就找到了這份專業對口的工作。

但江城這地方，寸土寸金，想要留下來談何容易。

當時的江樂肯定也沒想到會就此開啟十年如一日的牛馬人生新篇章。

去年，也是畢業第七年，憑借著這些年當馬嘍氪命攢下的窩囊費，外加上家里的幾個錢包，總算是湊夠了首付。

落在親戚口中，這是在大城市扎了根，但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清楚。

說真的，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江樂覺得，自己似乎與父母留在自己名字中的期許越來越遠了。

年齡一天一天的上去，發際線漸漸的后移，每天連去沙縣大酒店例行指導都舍不得給自己加個雞腿，就為了攢著點錢。

可是，他收獲了什么？

是三十年的房貸，是不斷貶值的鋼筋混凝土，是三十歲的職場中年危機，是尿尿都劈叉的不得已。

“小江，我也不難為你，我給你兩個方案。第一個，我們走勞動仲裁，公司說實話跟你也耗得起……”

周康見著江樂依舊低頭不說話，心頭稍稍一松，以為再次拿捏住了對方。

“不過，這么多年的老員工了，我也于心不忍，公司現在遇到了困難，我希望你能自愿降薪，為公司渡過難關。”

聽到‘自愿降薪’這四個字，一向老實本分的江樂終于有點蚌埠住了。

好家伙，之前他還犯嘀咕，這老登今天怎么這么多廢話，感情在這兒等著他呢？

這些人也真有意思，總能發揮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詞，好像換了個說法，就一下子偉光正了似的。

當初剛畢業的時候，講什么靈活就業，后來把辭退說成是畢業，現在又來什么自愿降薪？

江樂聽到這里，心頭的冷意已然到了極致，臉上甚至帶著一絲冷笑，目光直直的盯著對方。

“小江啊，我也知道你的難處，剛剛買了房……但你知道的，這些年工作不好找。”

周康此刻仿佛沒有看到江樂表情的難看。

手指輕輕敲著辦公桌，還在用一副‘為你好’的語氣。

聽著這話，江樂更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為了你好。

吃虧是福。

曾經的江樂是真信了，但事實證明，只要你肯吃苦，就會有吃不完的苦。

看著面前面色儒雅隨和的周總，甚至臉上還掛著一絲為員工著想而自我感動的笑，江樂只覺得惡心的不行。

聽著耳邊周總還在喋喋不休……

終于，江樂忍不住了。

忍了十年的怒火，在這一刻終于徹底傾瀉而出，連帶著將這幾十年養成的老實本分盡數沖了個粉碎。

“周康，你踏馬拿勞資當傻子是吧？”

“江樂，你想干什么？”

見著原本還低頭沉默，此刻卻突然撲過來的江樂，周康發出驚呼。

“帶你一起為公司降本增效。”

在這一刻，江樂似乎想明白了。

糾結老實本分有沒有錯，毫無意義。

就像是好人本不該被槍頂著，但現實是，好人，就是被槍頂著了。

耳邊的風聲呼呼響起，江樂只覺得這一刻是這輩子最輕松，最暢快的時候。

緊接著，又是一股難以明說的遺憾涌上心頭。

意識模糊的邊緣，一聲冰冷的電子提示音突兀響起：

“這個世界，總是急著聽年少有為的故事。”

“叮！”

“肆意人生系統已激活。”

“本系統致力于輔助宿主掙脫束縛，肆意享受人生。從此刻開始，宿主每次遵循本心，使得自己念頭通達，都將獲得系統獎勵。”

“宿主遵從本心，為公司成功實現降本增效，獲得特殊天賦類獎勵：【一秒入睡】。”

江樂：“？”

……

“江樂，江樂，你沒事兒吧？”

重新恢復知覺的江樂只覺得眼前光線格外刺眼，頭腦昏沉，睜開眼已經不是辦公室，而是操場。

視線逐漸清晰，江樂看清了面前正在呼喚著自己的男生，下意識的話已經脫口而出：“扣扣哥？”

“什么扣扣哥，我叫馮俊。”

面前男生的皮膚有些黝黑，嘴巴邊上還帶著點沒修剪過的胡子，此時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你這不會是中暑了吧？”

“……”

江樂表情恍惚了一陣，他下意識打量著周圍，操場上到處都是身穿著迷彩服的身影。

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同樣是一件藏青色的迷彩服。

“行了，沒事兒就快起來吧，教官來了。”馮俊打量了一眼江樂，確認對方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匆匆跑回了方陣。

九月份的江城，尚是盛夏，風吹動翠綠繁密的樹葉，沒有帶來清涼，反讓火紅的塑膠跑道更像是一處熔爐。

微微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周圍悶熱的氣息，江樂依舊還有一種不真切的感受，心頭更是狐疑不甚。

自己不是帶著周康那老東西降本增效去了么？

還有，最后那道電子提示音……

一秒入睡是什么鬼？

哦，好像確實是一秒入睡了。

江樂神情恍惚了一陣，似是因為周遭悶熱的空氣，此刻思緒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一時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來思考當下的處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的環境終于變得生動了幾分。

只見得隊列前方，同樣身穿著迷彩服的年輕教官緩緩走來，手里還拿著半牙西瓜。

“同學們，想吃西瓜么？”

本就被炎熱酷暑煎熬著的大一新生，見著這一幕，眼睛都快要冒火了，但都眼巴巴看著西瓜從眼前飄過，沒有一個敢動。

江樂見著這一幕，就好像塵封的記憶被解封了似的。

這……好像是自己大一入學軍訓時候發生的事兒？

江樂以前聽說過的，人死之前會像是走馬燈一樣把這一生的經歷過上一遍。

只是他沒想到會如此的真實。

而且，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畢業這么多年還記得……足以見得他當年對于這事兒的怨念到底有多重啊。

來不及心頭調侃，卻見著半牙西瓜已然‘飄’到自己身前。

與曾經的躊躇截然不同，此刻的江樂目光死死的盯著那半牙西瓜。

幾乎是毫不猶豫……

伴隨著清涼，香甜的汁水在口齒之間流溢開來，江樂只聽得似有些熟悉的電子提示音再度在耳畔響起。

“叮！宿主遵循本心，吃下西瓜，獲得獎勵：一袋金瓜子。”

江樂：“？”

褲兜里好像沉了沉，似乎是多了點什么東西。

而同樣表情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的，還有面前的年輕教官，連被江樂緊緊抓著的手腕都忘記抽回。

陣列中的眾多學生見著這一幕，均是倒吸一口冷氣，用一種夾雜著三分震驚，三分羨慕，五分懊悔的眼神看向了江樂。

別問為什么多一分，因為太寄吧后悔了。

走馬燈走一遍還是后悔的那種。

而就在四周的氣氛近乎凝滯，江樂此刻卻像是被注入了能量似的，西瓜汁帶來的清涼，讓他原本停滯的思緒迅速的恢復了過來。

嘶，這好像不是在做夢？

那什么，統子爹……

不等江樂細細琢磨，就跟面前正一臉不懷好意看向自己的年輕教官對視上了。

江樂：“……”

“你做什么呢？”年輕教官皺著眉頭，正要抽回手。

此刻，卻是異變陡生。

面前的男生突然就這么朝著后面的隊列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在意識迷糊之前，江樂腦海中只忽的浮現出四個字——

一秒入睡。

眾人：“？？？”

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