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肆虐，凍雨和冰雹橫掃戰場。

遠處，迫擊炮不停地轟鳴，彈片殼如雨點般爆炸，一接觸到雪就炸開。非人的尖叫聲劃破天空，地面在一千只巨大黑色蟲子的重壓下顫抖——這群狂奔的蟲群景象怪異。它們是一堵巨大的蝎蛉墻，擺動著觸角，如同超大的劍和矛。刀刃撞在它們的裝甲腿上折斷。標槍的尖頭從它們鋸齒狀的幾丁質上彈開。它們所到之處，屠殺隨之而來，人類軍隊的陣線被破壞得無法修復。

但斯帕羅沒有驚慌。

他瞇起眼睛，透過步槍瞄準，想象著一個小瞄準鏡從槍管延伸出去，盯著前方十幾米處離他最近的一只蟲子。

舉槍。

瞄準。

開火。

他的第一槍正中一只正用腹部吞噬一名士兵肚子的蟲子兩眼之間。右邊傳來的尖叫聲讓他猛地轉過身，他拉動步槍槍栓，準備再次射擊。毫不猶豫地，他從一名正在撤退的士兵耳邊射出第二發子彈，射穿了另一只蟲子的腿。

裝填。再次開火。

他又快速地連開兩槍，結果了那只倒下的蟲子，然后才回頭看向遠處的前線。一大群一千只蟲子仍在沖過戰壕，沖破荊棘藤蔓障礙物，大多數蟲子對落下的迫擊炮彈毫不在意。蟲子太多了，他根本打不完，他迅速地從一個目標轉向另一個目標，最后發現他的步槍咔噠一聲空了。他的手迅速伸向備用彈藥袋。他的手指連一顆子彈都沒摸到。

有人拉了拉他的褲子。

他看都沒看，就揮舞起步槍，用刺刀抵住一名倒下士兵的喉嚨。他從她脖子后面的代碼認出了她：來自第五前線營的指定編號JA1-NA。她以前曾精心挑選過麻醉菌絲為他治療過傷口。他知道她和自己年齡相仿，來自遙遠的南方，而且以她那瘦弱的樣子來看，她的動作出奇地敏捷，但現在她失去了雙腿和右眼，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舉起她的步槍。

她顫抖的自由的那只手在雪地上畫出一個帶血的徽章，然后抬起頭，短暫地對他笑了笑。那是一種只有瀕臨死亡的士兵才會有的奇怪表情——所以他點點頭，握住了她的步槍槍管。

為了阿提尼帝國。

然后她倒下了，手指無力地伸展開。JA1-NA死了。他立刻眨了眨眼，努力忘掉她的名字，他學會了不要太在意。沒有人能長久存活，尤其是在前線。

他從她手中奪過步槍，舉起來，瞄準，在一秒鐘內連開三槍，打爆了離他最近的三只蟲子的腦袋。黃色的膿液和黑色的物質從五米高的巨蟲身后噴涌而出。當他的新步槍槍托差點砸到他臉上時，他不禁微微一縮，他自己的子彈是空心的，但前線士兵比大多數其他營的士兵身體更強壯，所以他們利用裝有能穿透幾丁質的子彈的更重的步槍來發揮優勢。現在他幾乎不需要瞄準蟲子的任何弱點就能打倒一只蟲子。

他現在不能停下來。

一輪又一輪，一只又一只蟲子，他的手臂肌肉每次射擊都在撕裂，他不停地射擊、裝填、堅守陣地——

“所有前線營！放棄你們的陣地，撤退到第三道戰壕防線！”

他的耳朵豎了起來。人類的咆哮。一道命令。萬尤將軍大聲下令全面撤退，于是他立刻把步槍背在背上，向后退去。接下來的幾分鐘，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被雪覆蓋著。他低低地快速奔跑，呈之字形移動，這樣迫擊炮彈就更難擊中他。在某個時候，他看到遠處有一排戰壕。他呼吸急促，手指凍得麻木。他向前一躍，滑進戰壕，與他的營里僅存的八名士兵重新會合——他們都跪著，弓著身子，呼吸急促，盯著他的到來。

他們又等了十秒，二十秒。當他們意識到他們是最后一個撤退的營時，他們行動了。

他們一起沖進后方戰壕內的一片開闊地，在那里他們立即與其他營重新會合：那些可犧牲的前線士兵，人數最多，受傷也最嚴重。四十個人在雪地的行軍床上痛苦地呻吟著，其中一半人可能無法從傷勢中幸存下來。后面的三十名迫擊炮手正忙著拔掉他們的火炮，準備把它們拖得更遠。二十名偵察兵四處奔跑，提供急救，向天空發射彩色信號彈，與幾百米外其他后方戰壕的營進行聯絡——他們都很混亂，很不滿，就像沒有指揮官的普通士兵一樣。

這時，斯帕羅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尖銳的腳步聲，他們一百人立刻警覺起來。受傷的人跳起來，拿起他們的步槍。迫擊炮手放下他們的真菌迫擊炮。偵察兵向天空發射黑色信號彈，向其他地方的營傳達他在這里接管指揮權的消息。他是他們的神：身著制服，外面套著一件長長的毛皮大衣，里面是黑色的輕甲，而且是人類。不過，他有四只手臂，額頭上還長出兩根觸角，他比他們任何一個普通士兵都經過了更多的生物改造。

萬尤將軍簡短地點點頭，向斯帕羅和他的營示意，然后掃視著周圍站著的其余幸存者，嘴唇不悅地微微撇著。

“……副將軍庫拉庫。”將軍把頭轉向站在他稍遠處、雙手背在身后的紅發女子，“報告損失和傷亡情況。”

副將軍敬禮，向前一步，交叉雙臂抱在胸前。“第一和第二道戰壕防線已被突破。沖向前線的蟲子有四千二百九十一只，其中至少四分之一是六米級及以上的。我們這邊的估計傷亡人數是八百人，而且還在增加。”

將軍冷酷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他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幸存者。“更后面的迫擊炮的備用炮彈呢？在我們撤退到第五道戰壕防線之前，它們還能壓制蟲子多久？”

“第四道戰壕的偵察兵發射了橙色信息素信號彈。我們有十分鐘時間撤離，之后真菌迫擊炮必須停止射擊重新裝填，到那時，我估計蟲子甚至會沖破第三道戰壕防線。”

然后，副將軍停頓了一下。當又一連串迫擊炮彈在遠處的天空中爆炸時，她的兩根觸角直直地豎了起來，將軍微微搖搖頭，閉上眼睛，走向一個彈藥箱，拂去箱蓋上的積雪。

“畢竟，我們低估了它們。”他喃喃自語道，“這是個陷阱。它們知道我們要來。有了那些新變異的運動關節，蟲子們四分鐘后就會追上來，如果我們都死在這里，蟲群將占領這個地區，成為帝國永遠的心頭之患。”然后他轉過身，怒視著幸存者。“你們所有人，激活狀態屏幕。讓我看看你們的生物數據。”

他們一百人左右都一聲不吭地照做了。斯帕羅短暫地閉上眼睛，想象著拉扯埋在他脖子深處的植入物，就好像用金屬線伸進他的肉里，從他的脊椎里拽出一個黑盒子——他的狀態屏幕是第一個出現在他頭頂上的，將軍和副將軍可以隨意分析它。

[//狀態]

[名字：“斯帕羅”，人類]

[類別：子彈蟻]

[起源：阿提尼帝國]

[血量：3.9/4.2（95%），壓力值：230/501（46%）]

[未分配點數：0]

[力量：3，速度：3，敏捷：8，韌性：2，感知力：2，壓力極限：502]

[//變異樹]

[T1|信息素傳感器]

{T1分支變異|死亡檢測}

[T2|神經恐懼抑制器|兇猛的上顎]

{T2分支變異|情緒調節器|毒液放大器}

[T3|超反射觸角|花蜜儲存器|毒刺基座]150P

{T3分支變異|???|???|???}

……當將軍的目光在他的狀態屏幕上停留的時間比在其他人的屏幕上都長時，他有那么一瞬間在想，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指定為‘斯帕羅’，第一子彈蟻營的神槍手，”將軍平淡地說道，用冷酷而凹陷的目光看著他，“你是你營里最健康的，我看你還沒有把自己累到身體虛弱的地步。很好。作為哈吉沙爾前鋒軍的將軍，我在此賦予你作為一名士兵的最后一項任務。你可以使用我們在第三道戰壕防線留下的任何東西，你的任務沒有時間限制。”

他的胸口一陣猛跳。他微微歪著頭，與將軍對視。

我的任務是什么？他想，知道沒人能聽到他的話。

然而將軍還是聽到了他的想法，并相當平靜地回答道。

“留下，掩護我們向南方撤退，消滅你看到的每一只昆蟲。”

……

將軍從他們還是孤兒院的孩子時就親自挑選了軍隊里的三千人。他把他們編入各個營，給他們提供住處，給他們食物，照顧他們，要不是他，斯帕羅很可能會被賣給某個安全地躲在私人堡壘城墻后面的貴族。他很可能會過上舒適的生活，遠離戰場，遠離任何蟲子，遠離任何武器、系統和生物改造士兵……但將軍就像他們所有人的父親一樣，斯帕羅無法想象自己還有別的生活。

活著的最好時光就是現在，在這個戰場上——所以這也是死得其所的最好時光。

……明白。

過了一秒鐘，斯帕羅向將軍敬禮，然后轉身離開，手里拿著步槍向彈藥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