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一群“跌鬮鬼”
我媽曾跟我說過,在她生我二姐(其實是我三姐)那天晚上,我爸還頂著零下兩三度的惡劣天氣前往村里的老屋樓(地名)山上的茅草屋“跌鬮”。
那天夜里,我們村里的三四十號人、包括我爸都擠在一間占地面積不超過12平方米的茅草屋內。
他們都圍著一張正方形賭桌,要么坐著,要么站著,要么踮起腳跟,要么站在長凳上,袖手環胸,哈腰背手,或是使勁地搓手掌……
他們都緊緊地攥著一沓鈔票,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前正在開牌的莊家以及桌面上自己壓下去的那一份鈔票。
他們賭的這種叫做“跌四字”,總共有四個數,分別是一、二、三、四,四個數用兩條交叉十字線隔開,賭徒們就在這四個數字或兩條交叉十字線上面壓。
要么“阿”,壓兩個數字,兩個數字都是同樣的份額,中了一賠一;
要么“披”,壓兩個數字,份額一邊大一邊小,開大的那邊一賠二,開小的那邊拿回;
要么“鼓”,壓單個數字,中了一賠三。
要么“擼”,就是把別人壓的錢收起來或者重新壓,別人中了就要你賠別人,別人沒中那錢就可以進你口袋了,但“擼”之前你要先問問別人同不同意?
此時桌面上早已壓滿了鈔票,每一份鈔票上面都有一塊石子壓著。有一塊兩塊的,有三塊五塊的,也有十塊幾十塊的,更有上百塊上千塊的。
再多就沒有了,畢竟那時候干苦力一個月也才千把塊,像上千塊一次的數額已經是相當巨大了。
我爸壓得也不小,最低都是二十、三十、五十的,他這個人好面子,即使沒錢也會打腫臉充胖子。
隨著桌前的莊家將撲克牌一一翻開,三十幾號人都秉著呼吸,默不作聲,眼神更加注視地望著桌面上的撲克牌和鈔票。
微弱的煤油燈光照在眾賭徒的臉上,使得眾賭徒都變得面紅耳赤,眼里直冒紅光,更使得他們在后背的墻上映出一道道身影,那影子就像傳說中的鬼影一樣。
屋外沒有釘緊的塑料紙隨著寒風的吹襲順勢向上揚起,在夜空中肆意搖曳,不間斷地發出“沙沙”的響聲。
大山上,茅草屋,火紅的煤油燈光,寒風,“沙沙”的響聲……但凡膽小一點的人都會被嚇得尿褲子。
不過都能大半夜跑到深山里面來賭博的人了,又有幾個會是膽子小的呢?不都是些敢想敢干的人嗎?
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人的手上像是出了許多汗,不時地往自己的褲子上擦了又擦。我爸甚至都有點發抖了。
雖然也有冷的緣故,但更多的是緊張。
直到莊家將要開的所有牌翻開,喊了一聲:“開兩雙”,這種氛圍才被驟然打破,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嘩然。
“怎么又開兩雙……”
“怎么那么會'勞'(重復)的?”
“早知道就不挪了,挪來挪去,反被吃了?!?
“仁爺怎么這么好手氣,盤盤中……下一盤我也要跟仁爺了。”
“仁爺那么好手氣,荃柿婆今年肯定生男孩了。過年就要'辦丁'(男丁宴席)了?!?
柳世仁是我爸的名字,他們所說的仁爺就是說我爸,我爸那時候也才三十來歲,因為我爸的輩分在村里算是比較大的,所以他們很多都稱我爸為仁爺,仁叔公,甚至仁叔公太……
那天晚上剛開始的時候我爸的運氣出奇得好,所以引得村里的鄉里鄉親連連稱贊。
我爸一邊拈起莊家賠來的錢,一邊豎起耳朵偷偷聽著這如蜜一般的話語。
聽著這話,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也逐漸變得溫和起來,額頭上天生的皺紋也消失不見了,消瘦的臉龐也隨之輕輕抿起,幾顆黃牙從中露了出來,竟不自覺地從嘴里面流出一滴哈喇子,我爸連忙用手托住,往前腿上的褲子擦了擦……
那些賭鬼心里甭提有多不甘,覺得今晚輸的錢都被我爸給賺了。
不過接下來,我爸的手氣卻越來越不好了。
不知道為什么?賭博要是一直贏的話,但凡輸一次后面就會不停地輸。人的心情也會變得越來越差,心情越差輸得也就越多。就好像賭場里面真的有鬼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掌握著賭徒們的輸贏。
所以資本沒有那么富足的人賭到最后終究會輸光。
我爸就是這個樣子。
眼看自己手上的鈔票越來越少,剛剛揣入口袋的鈔票又不停地拿出,我爸心里開始慌了。他今晚可是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賭了啊!
所以,就連他把錢壓到賭桌上的那一過程,他的手也是抖得十分厲害,甚至把錢壓好在桌面了還要再挪一下,挪到其他地方去,生怕自己沒壓中。
直到挪了三五遍,眼看莊家就要發話了,一旁的人都在看著他,他覺得不好意思了才沒有再挪。
“這盤開'二',跟我肯定贏……”我爸心里雖慌,但表面上卻還要強裝鎮定,畢竟還有一大堆賭徒跟著他壓呢?
“真的嗎?這盤可不要騙我們了啊!我們大家伙可是跟了你好幾盤了啊,仁爺!屢跟屢輸,再跟,再跟褲兜都要被掏穿了啊!”眾賭徒不太信任地對我爸說道。
“跟跟跟……都壓下去……今晚我和阿城兩人祝大家大賺特賺。”見此情形,莊家也開始發話了。
“相信我……”我爸很沒有底氣地跟眾賭徒說道,接著又把身上所有錢都壓了下去,差不多有兩千多,還狠狠地摁了一下。
果真,還是有一大堆賭徒跟我爸壓,當然也有幾個不敢跟的。
“看來今年仁叔公真的要生男仔了。”莊家看著滿桌子的鈔票,開牌的手不禁也發起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