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心靈像是一個被施了魔法的漆黑的洞，唯有一個人自己能夠碰觸到底部，因為那些卡在心靈深處的坑洼利石里的冰涼甘泉只對自己展開。

這泓甘泉的不容侵犯性決定了人類心靈永恒的神秘性。我們探索他人的心靈，也在我們探索而出的縮影中看到我們一直在這個實體世界中尋找的意義。我們能夠看到現實，也在薄紗般的靈魂上透視出所有的希望。

專迷于人物的心理，從描述心理來解釋現實，闡述魔幻，是我至今為止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有關魔幻性現實題材類小說的解決方式。我曾經癡迷于茨威格的心理精神小說，也是因為在看到那一圈圈對于人物心理雕琢般的刻畫后，看到了一個果殼般能夠清晰見到輪廓脈絡的心靈模樣。故事若是需要打動人，就必須把那卡在靈魂里的泉水汲取而出，化為暴露在空氣中的眼淚。

我不能大言不慚地把自己的小說標榜為這種類型的故事，更不會自詡為心理小說家，但是在寫了這些夢幻般亦真亦假的故事之后，我突然感到自己內心的某一塊之前不知道它存在的地方不可遏制地活躍起來。偶爾疼痛，偶爾興奮，在麻木的時候喚醒自己沉默的勇氣。

有的人看了這些小說會指責我所描述的心靈的扭曲，有的人甚至會感慨我從陽光到灰暗風格的改變。我想我是從來不會把我的文章顏色定為灰色的。關注自殺、抑郁、孤獨的話題只能說是一種嘗試，因為這樣的話題中有每一個人從降世起就一直在思索并且永遠得不到答案的主題：生命，死亡，快樂，苦痛。而這，也正是我所愿意放入我這些故事里的。

我曾經描寫孤獨，描述心碎。這種滋味并不難得，然而我們大多數時候都無法從其中看到生命意義那本身就轉瞬即逝的蹤影。寫這樣的故事就像是拿著一個捕捉蝴蝶的網子在捕捉它的蹤影，自以為捕到了自己的故事里，它卻又在結局時分從網眼里狡詐地溜走，留下的只有淡淡的回味。我們苦苦追尋意義，就好像西西弗斯苦苦推著巨石，徒勞無益，卻又會因為在其中捕風捉影似的感受到的東西而欣喜若狂。

瓦格納的《尼貝龍根的指環》中第三幕《齊格弗雷德》結束歌劇中有一句“leutende Liebe,lachende Tod”，中文譯成“燦爛的愛情，歡欣的死亡”。我沒有在任何一篇作品中提到過這句影響著我的念詞，但我堅持認定這句話包納了我故事中的生命哲學（如果說我的作品中有哲學的話）。

燦爛的愛情，歡欣的死亡。沒有悲傷，亦無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