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鐵城，除夕夜。

這個冬天格外的寒冷，大雪不停下了好幾天，本該穢物密布污水橫流的街道上，此時早已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作為弗昂斯王國東部邊境最大的城鎮，同時也是王國最重要的貿易集散地，盡管太陽已經落山，但街面上倒還算熱鬧，多了幾分鄉下少有的喧囂。

“少爺，晚宴快要開始了，咱們動作快點吧，不能讓伯爵久等啊！”老謝特搓著手打了個哈氣，言辭切切的懇求道。

“等就等吧，老小子收錢不辦事，我還要看他臉色。”

盧恩沒好氣的回了句，這些年來給這老小子送了不少禮，自家領地明面上的那點產出大半都塞在了他的府上。

近年來弗昂斯王國和北部的萊恩公國因為貴族間的一些瑣事起了糾紛，已經有消息在傳，萊恩公國很可能發兵來犯。

自家領地就在邊境，這次趕著新年前夕特意過來拜訪，就是想請他調兵駐防，誰知道老雜毛竟然跟自己打哈哈，錢沒少收卻遲遲不發兵。

平心而論，對這位被任命為王國北境守備大臣——西里斯·羅蘭的能力，也就三點不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哪都不行！

但架不住人家背景深厚啊，歷代與王室聯姻，是除薩蘭王室外第二大家族，雖然語境不同，但在王國中的地位稱其一聲“四世三公”也不為過。

他不派兵，盧恩就算把領民佃農都武裝起來，也不過兩百來人，打起來還真沒啥把握，不過這老小子若是以為能吃定自己，那可就太異想天開了。

盧恩緊了緊狐尾圍脖，跳下馬車大呼了一口新鮮空氣，盡管鼻息間一陣冰涼但還是讓精神為之一振。

自家雖然是薩蘭王室直屬，但是對西里斯的奉承孝敬就算在他直屬封臣里也是排的上號的，但這蠢貨在這種時候還搞排外的這套東西，殊不知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

自家船小好調頭，大不了提桶跑路，可他的封地可全都與萊恩公國接壤。

盧恩不過是擔心戰火一起，萬一有個不逮，幾年來的準備付之東流，平白浪費了些時間，還真以為自己非求他不可？

盧恩什么都吃，偏偏就是不會吃虧！

一路行來盧恩都在思考解決辦法，但是馬車里老謝特濃郁體味熏得自己總是無法集中精力，可畢竟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忠仆，這天寒地凍的又不好直接趕他下車。

老謝特此人忠勇有佳，又難得識字，倒也算堪用，平時一向唯自己馬首是瞻，但是唯獨洗澡這件事，無論如何命令吩咐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

自打投胎到這個世界已經過了18年，盧恩已經習慣了沒有互聯網，沒有大眾娛樂消遣的世界，就連屎尿隨意傾倒的城市他都能忍了，但不洗澡的惡習還是讓盧恩深惡痛絕。

盧恩棄了馬車自顧自的走著，此刻的他實在是需要醒醒腦子。

前世只是個寂寂無名的打工人，兩盞大燈送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成了弗昂斯王國治下一名破落男爵的獨子——盧恩·布宛納。

有賴于這是個文盲遍地，連貴族之間都尚未普及識字的黑暗時代，長到這么大對這個世界仍然還是一知半解。

雖然教會、騎士團、宗教裁判所等組織依然存在，但可以確認的是這里并沒有英格蘭、法蘭西等國家。

不過，盧恩把玩著掛在胸前樸實無華的“打火匣”，這個世界可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難得重活一世，有些事他不得不去做。

“賣火柴啦！只要一擦就能燃火的火柴，方便易燃，各位老爺看看吧。”

大街對面一個沿街叫賣的小女孩，吸引了盧恩的注意力。

小女孩身材過于瘦小，讓人分不出年紀，臘月寒冬里僅僅披著一件破爛的粗麻單衣，圍著一個縫著破布口袋的圍裙，踏著一雙同其小腳相比好似小船一般的拖鞋，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在雪地上。

小女孩急急忙忙的準備穿過馬路，突然，幾輛飛奔的馬車沖來，躲閃之下，鞋子竟陷在了雪地里。

好不容易等馬車開過，想回去找鞋，卻不知哪里跑出的一個浪蕩少年搶先拿走了她的鞋子，“喪門星，來追我啊！”沖著她做了個鬼臉扭頭就跑。

“還我鞋！那是我媽媽的鞋！求求你還給我吧！”小女孩步履蹣跚的向著少年追了幾步，但終究是越離越遠。

路上行人雖有側目，卻無一人肯駐足幫襯。

“老謝特！我們不去晚宴了，你去買些吃食來，要烤鴨、燒鵝、火腿、面包還有葡萄酒，對了再去買些保暖的衣物……”

盧恩眼睛里帶著些常人難察的神采，看著小女孩像個小企鵝一樣赤腳踩著冰雪走到了一個巷子里，趕忙沖著忠仆吩咐了幾句，也不等他答應就自顧自的追了上去。

老謝特從盧恩出生起就負責照看他，一掘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哪還看不出少爺又同情心泛濫了，心里很是苦惱。

少爺是有大本事的人，三年前瘟疫鬧得很厲害，王城里人死了大半，剛滿15歲的少爺跟得了失心瘋一樣絕食逼著老爺非要回那早就荒廢的家族領地去，老爺不得已之下只能答應。

出發時，少爺讓自己寧可不帶家具，也要空出車馬，還提前制備了大量的石灰、柴禾、艾蒿等物。

初時只以為少爺是在胡鬧，但是一路上按著少爺吩咐焚燒艾蒿，潑灑石灰，燒制熱水飲用，定期潔凈衣物，將患者隔離等措施，男爵府上下一應仆役連同屬下的騎士侍從，整整二十三人穿行大半個王國，竟沒有一人因疫病而死。

不但自家一點事沒有，一路上還救濟了不少難民，等到了領地時，隊伍已經擴大至百人，還俱是男女青壯，都因感念少爺活命之恩自愿做了領民佃戶，一下子就讓荒廢多年的邊陲領地充裕了起來。

打那以后少爺威望日勝，最近一年來就連男爵老爺都被他架空了，自己又哪里敢說三道四，回憶著小女孩的身形大小，朝著集市方向走去。

盧恩走到巷子口見小姑娘像個小松鼠一樣蜷縮在兩棟房子的夾角處瑟瑟發抖，一頭枯黃的長發上早已落滿了雪花，蜷縮在膝下的一雙赤裸的小腳上，裹著烏黑的泥濘，皮膚凍得發紫，大拇趾更是紫的發黑，顯然已經凍傷了。

小女孩凍得發青的臉頰瘦的都凹陷了下去，手腕腳腕卻腫脹異常。

跟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貧民一樣，這是長期營養不良低蛋白水腫所導致的，他甚至見過五六歲的小孩明明瘦成了皮包骨，卻挺著一個大肚子，生在這個時代成為男爵之子，自己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盧恩對這樣的事本該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有些事不是一句習慣就好就能裝作無事發生的。

“擦”的一聲，小女孩從胸前破爛的口袋里，掏出一疊厚厚的紙包，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根火柴擦燃捧在了手心，似乎那小小的火光能驅散這徹骨的寒冬一般。

“呼”的一陣冷風吹過，穿著上好狐皮大衣的盧恩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而那小小的火苗自然熄滅了。

盧恩的心也跟著一凜。

小女孩又擦燃了一根火柴，燃了滅，滅了燃，反復直到第三次，看著寒風中搖擺的小火苗，冷不丁的突然開口道。

“祖母啊！請把我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