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亞該島海岸總會飄來不少奇怪的東西，潮汐推來的舢板殘骸早已堆積如山，橫著走路的螃蟹對海鷗毫無畏懼，只想趕潮時找到些有趣玩意。

帶著咸味的雨水凄厲下個不停，讓海鷗罵罵咧咧退出趕集的機會，向著島中央的森林飛去，找個地方躲過歹毒的天氣。

迎著黎明昏暗曙光，浪花一波接一波拍打腐爛發(fā)臭的海灘，各種垃圾涌入亞該島。

酒壺、三角帽、斑駁銹跡的彎刀、缺失撞針的燧發(fā)槍、用途不明的中空狀圓筒……

諸多海上男兒的用品中，夾雜著一個不明玩意，他順著海浪噗通胡亂拍動雙臂，兩只腿踩著洋流肆意后蹬。

柯西莫用盡全身力氣，以新學(xué)會的狗爬式向理想之地遨游。

他尋找一片陸地太久了，已經(jīng)遺忘雙腳著地的安穩(wěn)滋味。

可澎湃海水總是不停，一次次掀起波浪蓋過逐夢者的身體。

柯西莫只感覺海水陰影蓋過眼簾，從身后撲打而來，咫尺之遙的陸地在浪花中變得模糊。

咸濕海水順著鼻孔和嘴滑入喉嚨，讓肺部滿是引發(fā)窒息的液體。

“咕?！緡！?

“我無法呼吸了……”柯西莫漸漸停下狗爬姿勢，手掌掐住喉嚨翻著白眼，雙腳慢慢向著無盡海底沉去。

隨著感受到腳下踩住的泥沙地面，柯西莫立即松開雙手，白眼即刻恢復(fù)常態(tài)。

他恍然大悟一般握拳擊打手掌，拉開裹住腹部傷口的繃帶，將肚子里的磷蝦伴著海水流出，蒼白面孔浮現(xiàn)劫后余生的虛假慶幸。

“原來我是亡靈，不需要呼吸，那沒事了……”

成功抵達海岸之后，在螃蟹好奇的小眼睛中，柯西莫看著島嶼海岸堆積成山的船只殘骸。

發(fā)臭船板凌亂插于泥沙之中，魷魚拱在腐爛木板頂端，在雨中抬起沾滿木刺的觸須搖擺，似在歡迎新來的鄰居。

海上禿鷲巨鹱，趴著傾斜雨水滑落，如鴨扁平雙喙直指淺海站立的尸體。

抽出掛在腰間系帶的燧發(fā)槍，柯西莫對動物毫無憐憫之心，特別是一只看上他肉體的食腐鳥類。

啪的一聲，很快啊。

槍管噴射出鉛彈的死亡弧線，于海上清道夫胸膛濺出一朵血花，變成斷線風(fēng)箏，在雨水中搖曳墜于海洋。

他看著掉在身旁的巨鹱，已經(jīng)失去靈動的雙眼隱約還帶著一股對食物的渴望，忍不住怒吼一聲。

“才怪！誰他媽能解釋一下，有誰穿越變成亡靈的？！”

柯西莫，原名是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反正也沒誰會在意一個死人的名字。

至于穿越的原因……

對一具在海上漂浮許久的尸體而言，談不上至關(guān)重要，也只能說毫無卵用。

以最簡潔方式描述柯西莫當(dāng)前的情況：

一、是個掠奪為生的海盜。

二、跳幫時沒注意打劫對象是教會的圣戰(zhàn)遠征軍。

三、他被砍死了。

四、但沒完全死透，變成海上視為禁忌的亡靈。

而柯西莫對此卻表示樂觀，畢竟至少……還有副人樣。

沒變成海里稀奇古怪的東西，努力努力應(yīng)該能把失去的兄弟找回來……

濕漉漉的褲腳讓柯西莫感到有些冰冷，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至少他潛意識里認為自己是個活人，一個僅僅是看起來像死人的活人，也可能是看起來像活人的死人。

泥濘沙灘讓行動有些緩慢，他流轉(zhuǎn)于海灘四周的船只遺骸，試圖尋找可利用的物品判定所處方位。

這里是遠離文明之地的深淵海域，無數(shù)懷揣夢想的人迫不及待登上遠航船只，用刀劍、法杖與火槍親手獲得財富，以填充永不滿足的欲望。

許諾財富、榮譽、權(quán)力的航海遠征進行得如火如荼，冒險家、海盜、殖民者可謂如野狗奔涌而至……

雖然在柯西莫看來這些人都是一回事，但船上掛著的狗旗不同，命運也截然不同。

以他為例，生前作為海盜，好處是無需向島嶼聯(lián)合王國納稅，能將合（海盜）法所得商品送入‘自由市場’，沒有壓迫、剝削、等級……這才海上男兒的夢想。

而代價嘛……

在跳幫偽裝成商隊的圣教軍船只后，因為沒向教會繳納十一稅的緣故，柯西莫腹部多出一道險些導(dǎo)致無雞之談的傷疤。

沒有地圖、羅盤、六分儀，天文知識約等于零，這導(dǎo)致他漂在海面蘇醒時，隨波逐流順著大海的意志抵達這座島嶼。

柯西莫撿起一個破爛不堪的水壺，扯開金屬瓶塞便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氣息。

像是臭襪子泡在夜壺里，以最傳統(tǒng)方式增添諸多微亮元素釀制而成的古法美酒，表面還漂浮著一塊塊如油脂的色斑。

驚得亡靈險些將腸子都給咳出來，一把將水壺遠遠拋開。

“該死……這玩意得放了多久，還好不用喝淡水，否則喝這玩意，我寧愿去死?！?

扔下裝滿渾濁黃色液體的水壺，柯西莫又找到一件稀罕玩意。

一根前端窄，后端寬的圓孔木棍，前端入口邊緣光滑，看起來經(jīng)常使用，但反之較粗一端即便遭海水浸染長久，依然存在許多毛刺。

沒有鏡片的望遠鏡？

他舉起木棍放于左眼，意圖自孔洞中清晰觀察周圍海域的情況。

存在亡靈的世界，沒有鏡片的望遠鏡，應(yīng)該也能起到作用吧？

遠方的海域沒有變得清晰，柯西莫面色卻是一變。

剛才沒留意，這根中空木棍內(nèi)壁有兩道極為明顯的凹槽，有些像有人常期用某種堅固物體穿鑿的膛線，長度約莫有十公分左右。

在出海之前，把水手的道德情操拉到與地精一致的水平線，這是深淵海域的諺語。

將某個水手珍藏的寶貝狠狠踩在沙灘中，他唾棄辱罵不知廉恥的家伙。

“就是一個亡靈都不會對木棍發(fā)情！你在船上是多饑渴?！?

找來找去，柯西莫在這片沙灘唯獨找到兩件有意思的東西。

看起來是貴族小姐使用的塑腰緊身衣，雖被海水跑得有些扭曲，但依然能看出名貴的材料。

被腐朽骸骨緊緊握住的一枚精致胸針，造型奇特，正面鑲嵌紅寶石，銀質(zhì)底座遭到海水長年累月沖刷依舊光亮如新，背面附有一行看不懂的優(yōu)雅銘文。

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柯西莫含淚收下這枚紅寶石胸針，此物必是與我有緣，若荒廢在這孤懸海島，豈不浪費了工匠的一番苦心？

收獲兩件至寶的柯西莫，沒有半分喜悅，他望著活物僅有螃蟹、魷魚、海鷗的海灘，忍不住昂頭沖高懸天際的太陽咆哮。

“可我還是不知道，這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