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我以為那個小山村就是我人生的起點。

在那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里，哪怕時代艱苦，哪怕物資匱乏，哪怕有一大家子的嘴嗷嗷待哺卻只有乏善可陳的一些吃食，戴著頂雷鋒帽的爺爺會笑呵呵地把我牽到一邊的小火塘，支起三角爐架給我用外壁被火煙熏得黢黑的搪瓷缸蒸個蛋羹開小灶，會單獨給我做一小碗不摻玉米面的白米飯，會在習慣了電燈沒有燈光就哭著鬧著不睡覺的時候整夜整夜映著月光哄我入睡。外公外婆會把新鮮的要拿去街市上賣的果子挑著大的水靈的特意給我留一些，好久下河抓的紅尾巴魚雖然只是小小的幾條，我也能喝上爽口的酸辣魚湯，卻也瞧見，外公會把那些我嫌刺多吐在飯桌上的小魚再揀到碗里嚼嚼吃下肚。還有和我年紀相仿的小舅舅，他哪怕總被村子里的人笑是斷不了奶的屁娃娃，也要霸道地用老來子的身份讓外公外婆妥協，也是這么個著名的小氣鬼會慷慨地把外婆的奶水分給我，會從菜地里給我摘最新鮮的黃瓜，樹上彤紅的毛桃，還有門前那棵長了好多年的老桑樹上深黑油亮的馬桑果。我可以蹦蹦跳跳地在梯田里看著老水牛哼哧哼哧地從地的這一頭拉著犁耙到地的另一頭，四個不同的蹄印后又跟著兩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偶爾會有幾條泥鰍自投羅網，又是一個好菜！

安：我以為那些人會陪我走很久。

聽說爸爸有了工作，在糧站。我沒什么概念，不過媽媽帶著我，從土掌房的農村搬到了磚瓦房的鄉上。這里不僅有和爸爸共事的同事做鄰居，后來也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到鄉上學校讀書的我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親戚寄住在我們這個新的家。這里看著很熱鬧，我和他們一起學學校里的知識，也學家鄉的民族話，還學他們上山掏蛋下河摸魚的各種活計，再后來，某天夜里，我聽到了小嬰兒的哭聲，可是第二天卻沒有見到小嬰兒，爸媽告訴我說是我做夢記錯了，不過媽媽頭上倒是裹了厚厚的頭巾，我也跟著媽媽吃了好幾頓甜甜的紅糖雞蛋。過了很久，爸媽把大舅家的弟弟也接到了家里來，除了我的叔叔小嬢孃，舅舅姨媽之外，我們這龐大的孩子群又多了一員，我們的活動只增不減，直到很久后的一天，我有了個弟弟。他軟乎乎胖嘟嘟的，好不可愛，可是他才剛掙扎著過完一歲生日，就吊著一口氣，在腳程快的叔叔嬢嬢把爺爺連忙從老家喊到街上的那個夜里，永遠和我們一家人說了再見……又過了段日子，爸爸調崗，要到另一個鄉上去，一個路程更遠，位置更偏僻的地方。而我那考上了高中的四叔和考上初中的二嬢還有四舅，都因為各種原因，也沒能再繼續穿著洗到褪色的補丁校服和露著大腳拇指的膠鞋，用民族話和同學解題做作業。那個炎熱的夏天，雖然我和很多人說了你好，但我和更多人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