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然第一次帶蘇曼回家，蘇曼就被江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圍著評頭論足了。

“這姑娘長得可真白凈，你們看她的牙，又白又平整。畢竟是大城市的女人，不像咱們。我們根兒啊真有眼光。”

說話的女人邊說邊咧嘴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

這里是西城北部的一個小山村，西城被稱為“被遺忘的城市”，早年盛產煤礦，后來煤礦開采殆盡，繁華也隨之褪去，西城的物質資源和經濟在全國都是墊底的。

蘇曼曾在網上看到過，有人特地去搜西城的人，為什么牙大都是黃的，而且還像被狗啃了似的參差。是因為西城是高氟地區，這些地區飲水含有高量氟，氟主要損害牙釉質發育期牙胚的造釉細胞。

江浩然的牙也是這樣，還是蘇曼帶他去做的烤瓷牙。

一群農村婦女，像是看猴似的圍著蘇曼，這讓蘇曼感到渾身不自在，她坐在一堆人中間，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腦袋想跟江浩然求救，卻沒有發現江浩然的身影，頓時像蔫了的白菜，耷拉著腦袋，繼續聽她們掰扯。

廚房里，高彩萍在切肉，江浩然把兩塊帶土的姜丟進不銹鋼盆里。

“兒子，你兩打算什么時候結婚？”讓江浩然幫著干活是假，探口風是真。

江浩然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答道：“這個還得看小曼什么時候愿意嫁。”

高彩萍聽了，立馬急眼了，把兩只手往黑乎乎油滋滋地圍群上擦了擦，將蹲在地上洗姜的江浩然拉起來：“你這話什么意思？你就說，她是不是要彩禮？是不是嫌咱們家窮，所以不想嫁？”

“沒有，小曼根本沒有提過彩禮的事，大城市的人都不太想結婚的……況且，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得了吧，八成是想要彩禮，又不好意思開口，是不是等著咱們自己提出來呀？”

西城嫁娶是有給彩禮的習俗的，按照現在的生活水平，最少也是六萬八起步，高彩萍想著蘇曼是海城人，大城市的摩登女郎，六萬八估計人家是看不上眼，得上高規格的彩禮。

可江家家境差，江浩然他爸幾年前得肺癌走了，那時候江浩然還在讀大學，醫藥費都是幾個親戚東拼西湊的，高彩萍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升，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也是這幾年江浩然參加工作了，家里的境況才好一些。

江浩然有個姐姐叫江雨燕，已經出嫁，有個弟弟叫江春樹，今年念高二，江浩然在海城的一家生物制品公司做技術員，一個月工資一萬多，公司給安排了宿舍，還有食堂，江浩然一個月就給自己留兩千，剩下的錢都寄給高彩萍了。

高彩萍說是存著將來給他結婚用。

“小曼家條件不差，人家在海城還有三層大洋房呢，你就別在那瞎猜了。”江浩然最煩高彩萍什么都不知道，還喜歡妄自揣測。

蘇曼的父母老早在一場車禍中雙雙遇難了，是蘇曼的姑姑蘇寶珍將她帶大的，蘇曼的父母原本也是生意人，積攢下了一筆財富留給蘇曼，還有在槐北路的一套三層洋房。包括當初保險公司賠的錢。

江浩然和蘇曼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江浩然是技術員，蘇曼是綜管部的，不同部門原本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也是陰差陽錯下兩人暗生情愫。

江浩然研究生畢業，又工作了幾年，今年已經快三十了。

高彩萍整天催著他結婚，說是在農村，三十歲的男人要是還娶不上媳婦，會被人笑話的。江浩然是高彩萍的驕傲，屯云村就出了這么一個研究生，高彩萍在人前提到自己兒子，那都是抬頭挺胸的。

“唉，根兒，你和小曼，你們有沒有那樣……”高彩萍將右手攏成一個圈，伸出左手食指插進這個圈中。

這樣羞恥的動作，江浩然一下就看懂了，紅著臉皺著眉，低聲嘟囔了一句：“媽，你怎么問這種事！”

高彩萍笑起來，黝黑的臉頰上全是細紋：“你就說有還是沒有吧？”

江浩然沉默了一會，紅著臉點了點頭。

“你得想個辦法，讓小曼懷上你的種，到時候她不嫁你都不行了，她肚子里要是有了，那到時候彩禮也是隨我們說了。”

在高彩萍的認知里，懷了孕的女人，就沒有資本同婆家討價還價了，她們村有好幾個都是這么干的，先把女方肚子搞大，到時候談到結婚的事，女方家人的態度就沒那么強硬了。

“我和小曼，我們都做避孕措施的。”江浩然不是不想和蘇曼結婚，是蘇曼的姑姑蘇寶珍不太同意他兩的事。

高彩萍眼珠子一轉：“你等著，媽去給你取個好東西。”

不一會，高彩萍拿來一個針線包，塞到江浩然手里：“用這個，給那塑料玩意上扎兩小眼不就成了？”

看著江浩然手里握著針線包，眼里閃過一絲猶豫，高彩萍在他的腦門上拍了一下：“你想啥哩？有啥好猶豫的，你兩要是不結婚，到時候她把你踹了怎么辦？”

江浩然在心里想，自己雖然是研究生畢業，可海城像他這樣從農村出來的研究生，一板磚下去能拍倒一大片，但是像江曼這樣的對象，確實是不好找。

他是斷然不可能回到西城來工作的，海城的房價已經漲到六萬多一平了，以他現在的工資水平，付個首付都難，要想娶個海城本地的女人，那更是難上加難。

沒有房，沒有車，結了婚也得看岳父岳母的臉色，和蘇曼結婚就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什么都是現成的。

江浩然想在海城安居樂業，捷徑就是和蘇曼結婚，只有他自己知道，從農村到大城市，他吃了多少苦。

江浩然收好了針線包，繼續蹲著洗菜，高彩萍看江浩然榆木腦袋終于開了竅，笑得樂開了花。

高彩萍做事手腳很快，一桌子菜一下子就燒好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就是過來湊個熱鬧，也是高彩萍把她們喊過來的，為的就是讓她們看看自家兒子找了個城里的女朋友，好在她們面前逞逞威風。

“我們也要回家燒飯了，晚些點再來你們家串門。”

等到眾人散去，蘇曼望著一地散落的瓜子殼，才長吁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