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道士的一鬼話，「先人豎著葬，后人一定棒。」

周太爺被女鬼索命第二天就下葬了。

那夜，周太爺回來了。

他流著哈喇子，對我說，「我沒有搞她！我沒有……」

1

周太爺因為出生時，羊水塞了口鼻，缺氧，成了腦癱。

嘴歪眼斜，智商只有七歲的周太爺怎么可能強奸女人呢？

那女子卻拉扯著周太爺的脖子，說就是他。

當夜那女子就上吊自殺了。

她死后第七天。

周太爺也死了，被人發現吊在懸梁上。

我聽了這消息，不顧我媽的阻攔，奮力跑向村尾最破舊的土屋。

已經有人把周太爺放在土炕上了，房梁上灰色的褲腰帶還在隨風擺動……

周太爺躺在一塊破草席上，臉上蓋了塊白布。

他穿著一件白色老頭汗衫，露出來干癟的皮膚上，有很多纖細的黑色爪痕。

我想蹲下幫他再蓋蓋白布，卻被我爹叫住了。

我爹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一個身穿黃袍的道士。

道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后生！別動恁太爺的身子！他魂還在身上，你動了，他可是要疼的……」

周太爺和我爺爺是堂兄弟。

我爹該叫他一聲堂大伯的。

周太爺是個絕戶，這喪事，也該我爹他們來操扯……

我聽道士如此說，只好住了手，「爹，我太爺他……」

道士擺擺手，意思讓我稍安勿躁。

「周老爺，一生無兒無女，為了你們這些后輩的福音，周老爺也會愿意的！」

他朝著門口招了招手，來了兩個身穿灰藍色道士服的年輕男人。

他們二話沒說，抬起周太爺已經僵直的身子，放在了一個門板上。

不是說，碰他會痛嗎？

我想上去分說，爹卻攔住我，呵斥道，「滾回去！這里輪不到你！」

縮了縮脖子，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周太爺的遺體就放在一個狹窄的門板上。

「法師，明日下葬沒問題吧？」我爹腆著臉討好地問。

老道士笑了笑，雙手作揖，沒有答話。

我爹從褲兜里掏出一大疊毛票，塞他手里。

老道士這才甩了甩浮塵，捋了捋胡子，念了句。

「先人豎著葬，后人一定棒。三日之內，遺骸僵直，下葬最合時宜！」

我爹和表叔們高興地交換著眼神。

實在看不下去，我氣呼呼地沖出了土屋。

2

土屋外面圍了不少人。

大部分都很高興，搓著手，小聲笑著嘀咕。

「老流氓，死了正好！我就說桂枝不會饒了他！」

「看他一身的鬼爪子，得被桂枝撓得半死！」

「……這下村里就安寧了……」

我大吼一聲，讓他們滾。

一個個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咋了，臭蛋子，不就是小時候抱過你嗎？看你氣得像個布袋……哈哈哈……」

在他們眼里，我一個十八歲小孩的怒吼，誰會當真？

我捧起地上的沙土，狠狠地揚向他們。

在他們的咒罵聲中，跑回了我家。

關上房門，狠狠哭了起來。

周太爺雖然癡傻，卻對我很好，時常把別人可憐他給他的果子，紅糖給我吃。

我有了喜歡的女子，他都會笑呵呵地哄著我，「小俊子，娶媳婦，娶了媳婦，抱了娃娃，娃娃哭了，不要怕，送給爺爺，爺爺抱，爺爺抱了，娃娃笑……」

我想起周太爺對我的好，實在心里難過，哭狠了，就睡著了。

我媽叫醒我的時候我，已經是傍晚了。

打開門，她端著一碗臊子面，滿臉堆笑，「好了，俊子，別哭了，明天一早還得給你太爺送靈。」

我質問她，為什么這么早就把周太爺埋了？不讓他多在家里呆，呆夠七天啊！

我媽捋了捋花白的頭發，慘淡一笑，「俊子，你爹也是為了你好。」

有是這副表情！

是，我是高考失利，那又怎樣？

我憤怒地把碗摔到地上，「這是我自己命，為什么要牽連周太爺？！」

我媽嘆口氣，蹲在地上收拾干凈，幫我關上門，走了。

當夜，我幾乎無眠。

迷迷糊糊地，好像看見周太爺就站在我的床位。

背對我，身上還有水不停地滴下來。

周太爺不是吊死的嗎？身上怎么有水？

「小，俊，子，你要記得起來送我……」空曠陰森的聲音貼著耳朵傳進我的腦子。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來。

天還灰蒙蒙的，一看地上，方才周太爺站的地方，有一團水……

我抹了把臉，拍拍自己，「別瞎想，可能昨天媽擦地，還沒干。」

可是心里，卻知道，這么熱的天，就算是塊冰，也都蒸發了，怎么會還留有水。

胡思亂想地，院子里吵嚷起來。

周太爺該起靈了。

沒等我爹叫我，我就一個人去了土屋。

他看到我，倒是長舒一口氣。

今天要送周太爺，我怎么可能不來？

老道士在土屋門口擺了祭臺，靈位，香燭，瓜果，紅糖，都有。

兩位小道士也忙活著在地上撒石灰。

土屋正中間豎著一口棺材。

看起來就很單薄。

他們果然要豎著葬了周太爺……

老道士喝了口黃酒，噴在利劍上，又燒了幾道符紙。

他看了眼天邊，已經有一線白了。

「時辰到，起靈！」

我爹和三個表叔都去抬棺杠。

兩邊各兩個人，他們使力去抬，卻根本抬不動棺材。

四個大男人，臉都努紅了，抬不起來。

我爹擦了擦額頭的汗，又遞給老道士一個白紙包。

老道士笑了笑，嘴里念了句，「周老爺，莫戀家中事，兒孫福自來！陰陽輪回，該走了！」

他甩了甩浮塵，不知問的，我爹他們竟然真的抬了起來。

我甚至有些佩服老道士了。

身為堂曾長孫，我走在最前頭。

拿著一面貼了符咒的銅鑼，一邊敲，一邊喊，「太爺爺，跟緊我！認認家，別走錯！」

老道士在前面引著路，卻到了后山的一處荒涼無草無樹的地方。

「為什么不葬祖墳？！」我對老道士吼。

老道士指揮著我爹他們放下棺材。

「小伙子，莫氣，為你們好，他作惡而死，不能入祖墳的，入了祖墳，閻王定了你們是一家人，罪責就會牽連你們的！」

我爹看我還不死心，一腳把我踹翻在地，險些跌進深深的墳坑里，「滾！有你個王八羔子說話的地！」

又是因為我們！周太爺為什么要被我們這些非兒非女的后輩連累？！

3

我一身泥土在地里爬起來，氣呼呼地退到一邊。

老道士又撒了些石灰進墳坑里。

「萬家哭，萬家路，早日投胎，孝子賢孫皆豐祿！」

「前世惡，今日盡，閻王殿里，少爭辯，該炸炸，該下下，投胎再來，仍好漢！」

嘰里咕嚕說了一堆后，老道士才命人把棺材，緩緩下進墳坑。

又撒上一層厚厚的石灰，才堆了土堆，立了碑。

「孝子賢孫上前！」

我跟在我爸和表叔他們后面，拿著一籃子紙錢。

圍著墳堆繞圈。

我爸悄聲對我說了句，「待會不管有啥，你千萬別回頭，只管繞完三圈就好了！」

我呆愣愣點頭，跟著他們一邊撒錢，一邊走。

不知怎的，腳下像被人抓了一樣，平地摔了個狗吃屎！

「哎呦！」我吃痛倒在地上。

我爹和表叔還是往前走，沒人回頭。

低頭一看，腳腕上赫然一個黑爪印！

老道士忙說，「別回頭！起來！走！」

不知道我身后出現了什么，只覺得后背涼涔涔，老道士臉色難看，直跟我揮手。

我不敢多想，忙爬起來，三兩步追上我爸，轉完了三圈。

我爸這才回過身子，看我，罵道，「怎么回事？平地你都絆倒？沒用的東西！」

老道士一臉懊悔地走過來，「老周，你家這事，不小啊！之前談好的價得翻倍！」

他見我爸一臉怒火，忙指著我腳腕，「呶，你看看！鬼爪印！你們家有事啊！」

「還有！若是這種事！柳木棺材可封不住他的！頭七他肯定要來的！」

我爸很是氣惱，卻又不得不好言相求，幾個表叔也走過來。

看著一沓沓的毛票塞進他手里，老道士才把頭低下來，質問我爸。

「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爸沉吟了一會，跟他說了周太爺強奸沈桂枝的事。

老道士大喊一聲，「不妙！」

他盯著那黑爪印，只說了三樣事讓我們去做。

第一，去沈桂枝家燒香，讓她放過周太爺的子孫，不要再糾纏人間。

第二，去買一只斗雞，一定要血戰百場的。

第三，五日后，讓我乖乖待在柜子里，不論外面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

他交代完三件事，一臉嚴肅地領著兩名小道童離開了村子。

4

「我不怕的！周太爺不也死了嗎？就算那女成了厲鬼，周太爺肯定會來護著我的！」

我回到家，跟我爸拍著桌子說。

我爸看了我一眼，又拉著我媽去了院子里，嘰里咕嚕說了一堆。

不一會，他倆回來了，神色有些怪異。

「俊子，走，我們先去桂枝家里，給她燒個香，敬個燒雞。」我媽走過來拉著我的手。

我媽手很涼，感覺受到很大驚嚇，我不想她再擔心，只好點點頭。

天已經擦黑了，地上還有白天撒的石灰，已經都快踩沒了。

我低著頭，跟著爸媽，來到村里最富裕的一戶人家門前。

沈桂枝的家。

她家在村里算是首富了。

只不過，現在門上還掛著白布，大大的「奠」字貼在門楣上。

我爸敲開了沈家的門。

開門的是沈桂枝的媽媽，金曉霞。

她頭發幾乎全白了，眼睛紅腫，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你們？！你們來干什么？！」

她指著我們，手指顫抖。

因為她的吼叫，他家人也都跟了出來。

「老周，我說了，你們不要再來了！」沈坤，沈桂枝的父親下了逐客令。

就在他們快要關上門的時候。

「撲通」一聲，我爸跪下了。

「我求你們，你看看俊子，俊子的腿！」我爸說著，拉著我也讓我跪下了。

我別扭著跪下，把腿給他們看。

沈坤的爹，沈儒邁著蹣跚的步子走過來，嘆口氣，「進來吧！」

我媽高興地拉起我們倆，跟著沈家人進了客廳。

他家客廳很大，正中間的條幾上還擺著一張沈桂枝黑白的照片。

我有些害怕，之前那么鮮活的一個人現在成了小框框里的一個圖片……

我媽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旁邊。

看著沈桂枝的照片，那是她得全年級第一時候的照片。

她和我是同班同學，今年也不過十八歲。

為什么，她非要說是周太爺強奸她的呢？

周太爺不過七歲的智商，又怎么懂「性」的樂趣呢？

沈桂枝污蔑周太爺，目的為什么？

一連串的猜想卻被沈儒的怒吼打斷。

「不可能！桂枝她不可能這樣做的！她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她在學校可沒少照顧你家俊子！」

我爸忙說，「不不，我的意思是，可能桂枝她心有不甘……」

金曉霞哭得更大聲，她指著我，「你們不就是來上香嗎？！上完趕緊滾出去！」

我媽怕兩家再起沖突，忙拉著我，讓我跪在地上叩拜。

突然，一陣陰風吹來，堂里的燈也跟著閃爍起來。

我手中的香幾乎快要被吹斷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爸奪過來香，插在了香爐里……

我微微抬起頭看香爐，卻看到香爐后面，沈桂枝的照片。

她正在笑……

笑容越來越大，大到耳朵后面也沒有停止。

她笑著，就從相框里鉆出來，怪異的大嘴張大，漏出滿嘴的獠牙！

我驚叫一聲，從沈家奪門而出！

「鬼！鬼！有鬼！」

我爸媽跟在身后，喊著，「俊子！俊子！」

扭頭一看，沈桂枝，她就坐在我爸的肩膀上，張著滿嘴獠牙對我笑！

「啊——」我撞在了電線桿上，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