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城大學。

秦時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孤零零的，與周圍同學隔開了至少三個座位的距離。

有意無意的目光不時掃來，隱隱可以聽聞，在老師講課聲下，陣陣低語聲在討論自己。

他沒有理會。

當然也不是在聽課。

秦時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桌面，一本夾在課本中的古冊上。

上面的字句晦澀難懂，他卻看的異常認真，甚至于因精神過于緊繃，眼底開始慢慢充血。

叮……

“今天的課就到這里，同學們，下課。”

忽然的下課鈴打斷了所有。

老師宣布下課，秦時默默地收回書本，起身正準備離開，講堂上那位新來的講師叫住了他：

“秦時同學，你沒事吧？”

“沒事。”

“你們輔導員告訴我，說醫生囑咐，每天都要在課堂上看到你，你是生什么病了嗎？”

“我沒病！”

秦時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老師神情愕然。

直到他走遠，才有留下的同學低聲道：“神經病……”

“……”

……

竹園，男生宿舍，頂樓。

秦時獨自回到宿舍。

一路上，大多數人避之不及。

低低的討論聲在身后響起：

“這貨怎么回來了？”

“早回來了，都快半個月了……”

“他治好了？”

“聽說是出院觀察什么的…”

“………”

“幾位老哥，這人我看著面生，是誰啊？”

“嘿嘿，他可就厲害了………”

“去年大半夜的，說是自己要成仙了，給幾個室友全放了血，要借他們精血祭道……”

“臥槽，那后來呢？”

“后來，當然是被抓去精神病院關起來了，現在能放出來，估計也不想成仙了吧……”

“……”

……

砰！

關上室門，所有聲音截然而止。

秦時長出了口氣，他性子其實并不冷，但當別人都認為你是神經病時，又哪來的好臉色給他們。

默默地向床邊走去。

寢室只有他一人，當然，經歷了上次的事，也沒有哪位勇士愿意和他同在一個屋檐下。

不過這對于秦時來說已經無所謂了，甚至還可以說是方便了不少。

他看了眼時間，坐在只墊了一層薄鋪的床板上，感受著身下的硬冷，閉目開始默數。

三百，二百九十九…二百九十八……

九十…十五……

砰砰……

正如所料，五分鐘的時間略欠，室門就已響起。

起身開門，門外是熟悉的宿管阿姨，以及兩個身材高大，站的較遠的男生。

“小秦啊，最新沒鬧什么幺蛾子吧？”

“阿姨說笑了。”

“乖就對了，好好養養，你也快畢業了，別因為這個毀了一輩子……”

“……”

因為上次的事件，秦時雖然得以暫回校上課，但他的寢室也被列為每日必查。

每天下課后，回寢室都需要在宿管阿姨處登記，過個五分鐘左右，阿姨就會帶兩個男生一起上來檢查一遍。

寢室空空蕩蕩，一眼可見全貌，宿管阿姨簡單的逛了一圈，交代了幾句后離開。

關門后，還能聽到她那巨獸般的嗓音，教育著同來卻沒敢進門的兩位男生。

待聲音遠去，秦時平靜的將房門鎖上。

然后拉上窗簾，推來舍床，將門后堵死。

‘開始吧……’

做完這一切，他打開衣柜，翻開雜亂的衣物，從中拖出了一個埋藏的行李箱，調正密碼后打開。

箱內很滿，裝滿了黃色的符紙、朱砂、紅線，白燭、不明液體的瓶子，紅黑色的木板，以及一些奇異形狀的石頭等等……

他熟練的將這些東西取出，擺好，又推動剩下的幾張舍床，以此為支撐，將符紙紅線掛上，床上擺上白燭，并在地上用石頭排成一圈，最后將一個紅色鏡子，以及剩下的瓶子放在旁邊。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至黃昏。

秦時看了看時間，隨便吃了點東西，靜靜的等待天黑。

閉目。

思緒飄蕩……

四年前，他剛來到凰城大學，在學校內那座號稱收藏了七百年藏書的圖書館內，偶然看到了一本老書。

書上的‘精神集念法’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用了小半年的時間，將這門引導精神的法門練熟。

之后，那件事就發生了。

清晰的記得，那在三年多前，元月份的月中滿月之日。

那夜萬里無云，詭異的血月當空，惹得一時眾議的同時，他正在寢室觀想法門。

當時的精神觀感不斷攀升，竟很輕易的就突破了往日極限，到達了一種全新的境界，也正是處于那種境界當中，他清晰的感知到了某種降臨。

那種感知十分奇妙，就好像信徒感知到了神明的存在。

但秦時卻知道，那不是神明，因其帶來的是個巨大的整體感，那一切是那么的完善，好似另一個真實的世界欲要扣攏現實。

他繼續感知，隨之而來的卻是巨大的恐怖與驚艷。

恐怖的是，那個世界所散出的巨大惡意，是那么濃稠而猙獰，那種血肉、腐敗、瘋狂、陰詭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栗。

驚艷的是，秦時于那一刻間，看到了傳說中的‘仙’！

是的，就是仙。

無法言之的感覺，但意識告訴他，在那血肉之中，腐敗深處、陰詭與巨惡之間，高立于血紅之上，看不清面容的人，是‘仙’！

隨后，在晦暗與猩紅之中，一輪紅光射來，秦時的意識像是抓住了什么東西，意念滲入，他來到了一個血紅色的空間。

空間不大，他一眼看到了中心處的點點金紅色光芒，那光芒將一小塊地方籠罩，使某件事物模糊，而那之上，正透露出與剛才‘仙’同源的感覺。

‘成仙之道……’

不知為何，秦時生出了這種感覺，像是自我確認，又好似某種囈語。

他不由自主的向中心而去。

然而短短的一小段路，卻是無盡的難行。

路上，所有的草木，石塊，甚至是無形的氣壓，都在阻攔他，僅僅走出了四五步的距離，就將精力耗盡，意識昏黑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天亮了……

如此飄忽虛幻，讓當時的秦時分不清是真是夢，也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只是在私下不停的重新嘗試。

初時并沒有成功，直到次月的月中十五，終于又一次進入其中。

這一次，秦時終于能夠確認，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只是雖然進來了，他依舊難以在那紅色空間多走出幾步。

最后同樣的結局，精力耗盡，被踢回現實。

于是為了能夠接近中心，他開始查閱書籍，不斷猜測，嘗試，終于發現，有一種辦法可以在那紅色空間中深入。

辦法很常聞，但卻不常見，那就是所謂的‘開壇布陣’。

術論有言：壇借靈、陣借勢。

起壇可借四方運勢，神鬼精氣。

布陣可以調真化玄，置潤陰陽。

以陣壇玄術加持自身，秦時驚奇的發現，在進入紅色空間后，自己似乎帶來了某種‘勢’，能夠抵消空間中部分壓制感，更能深入其中。

這個發現讓他有了清晰的目標。

之后就是進步了，他用了三年的時間，在網絡尋找，翻古書，與三教九流鬼混，不分好壞的收集普世法門，以及一些旁門，甚至邪門陣法。

又在不知真相卻又好奇的室友們幫助下，不斷試驗，在寢室內擺壇設陣。

就這樣理論結合實際，不斷精進，終于在那紅色空間中不斷進步，在半年多前，來到了空間中心處，那處金紅色的光芒所在。

當時真可謂是激動到無以復加，可不想才伸出手，就被另一只手給抓住了！

那是一只殘留著血肉，脫套出大半白骨的手，猙獰可怖，在抓住他的一瞬間，無數瘋狂的意志涌入腦海，意識隨之沉寂……

之后的事就記不得了。

后來有人告訴他，他在寢室里提刀亂砍，狀態極近癲狂，雖未弄出人命，但也是人人帶傷，來了十幾人才勉強把他摁住。

最后在精神病院清醒，觀察了大半年無事，這才勉強放出來。

……

回憶到此結束。

想到幾個室友，秦時終是有些愧疚。

自己在精神病院待了許久，留了一級，幾個室友都已畢業，雖然有通訊聯系，但回來這半個月卻始終沒見過一人。

“抱歉了，但……這次不會了！”

秦時睜開雙眼，眼色堅定。

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他來到石碓旁，將瓶子內的所有液體，倒進了石碓中央。

這是他新得的一套起壇法門，名為‘剮骨神降’。

與正統開壇之術不同，此法并非正道，不僅所需材料陰邪，對身體有不小的傷害，但有弊就有利，此法對神念幫助極大，能節省下陣法空位。

接著點燃白燭，拉起紅線成陣。

一切就緒，秦時脫光衣服，拿起那面紅色的鏡子，坐進石碓中央。

冰冷粘稠的感覺自股間涌來，陣陣奇特的波動在身邊蕩起。

秦時此刻，只覺識海清明，身無外物。

他舉起紅鏡，觀視其中符文，一面念出了精神集念法的法門，引導精神；一邊向腦海深處，尋找著什么。

漸漸地，隨著窗外月上中天，天地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升騰，秦時腦海中，深藏的一縷紅光出現了。

‘來了！’

這道紅光，正是當年第一次接觸，看到‘仙’時攝入腦海，秦時每次進入紅色空間，都需借助它，它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那片空間的大門。

當即收斂心神，將所有意識朝之投去。

轟！

熟悉又玄奇的一幕發生了。

閉目的秦時看到了周圍的景象，一切就如睜眼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手中那邊紅色鏡子在此刻間，變成了一個黑紅色的漩渦。

漩渦先是巴掌大小，隨后越轉越大，越轉越快，頃刻之間就將整個世界扭曲，一口將他吞了下去。

意識一黑。

眼前一紅。

再回神時，秦時已來到了一個血紅色的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秦時沒有任何猶豫，徑直向中心走去。

這條路他已走過很多次，十分熟悉，一路上的困難之處雖多，卻早已阻攔不了他的腳步。

很快，他就來到了那金紅色的光點前。

緩緩伸手，眼光卻死死的盯著金紅色的光點左邊位置。

嗚……

一聲怪響，意料中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金紅色的光點旁邊，一團猩紅的霧氣憑空出現，其中一直掛滿了碎肉的手掌伸了出來，朝自己抓來！

“等的就是你！”

秦時一張嘴，一口暖紅色氣息噴了出去，正中那只碎肉手掌。

滋滋……

聲響，那只手掌在秦時的這口氣里，竟像常人碰到強酸一般，開始腐蝕。

秦時頓時一喜。

自從上次被這玩意坑了后，他在精神病院的大半年里，就一直在思考應對這玩意的辦法。

最后，憑借這幾年對玄術的精研，料定這東西必是某種瘋狂詭邪之物，而想要對付這種東西，再沒有什么比得上純陽之氣了。

于是他魔改了道家的普世法門‘子午靈藏’，專練其中的‘正陽篇’，于精神病院中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入門了這道純陽氣法，每日可借烈日純陽光輝，存一口于胸腔之內。

當然，秦時也十分清楚，自己來到這片空間，看似手腳俱全，但卻非是肉身親至，而是意念的觀想體。

所以為了將一口純陽氣帶來，不得不將原本已經完善的陣法拋棄，換上了左道詭陣‘吹壽陽’，點燃白燭，以生者為亡者續命之法，帶來了這口氣。

這樣一來，陣勢缺位，意念加持不足，想要走到這里，就必須加強法壇，這才動用了邪道法壇加持。

如此苦廢心機，終于在這一刻見到成效。

眼見那只詭異的血手開始腐蝕敗退，秦時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只見那只血手所在的血霧，突然開始劇烈的震顫起來。

陣陣可怖的聲音從中傳出，伴隨著一股巨大的危機感，一張猙獰的巨臉漸漸呈現。

秦時不用想也知道，更恐怖的東西來了！

這一刻，退去肯定是最好的。

但秦時卻不愿意。

都到了這個時候，無功而返的話，怎對得起自己在精神病院的日日夜夜？

他一咬牙，也不管那么多了，雙手猛地朝金紅色的光點抓去。

一瞬間，他手穿過了光點，隱入不見，但依舊能夠感知，好像是抓到了什么。

與此同時，那團紅霧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開始暴走，一張巨臉劇烈掙扎，大量血肉脫落的同時，也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秦時大驚，隨即明白了過來，這玩意似乎被什么東西限制了，現在正不管不顧的要過來。

‘M的，你的就是我的！’

秦時心下一狠，迸發全力，將手中的東西抓了出來，掉頭就跑。

身后是破碎與撕裂的聲音，恐怖而震撼。

秦時沒有回頭去看，專注全力，終于在動靜近身之前，來到了起點。

多次的經驗，他早已知道，起點就是出口。

‘回去！’

心念一動，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

……

身上傳來陣陣涼意，寢室里，秦時睜開了雙眼。

‘好險……’

重重的出了一口長氣，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

秦時這才發現，手中的鏡子早已跌落，所持之物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本血肉般的書籍。

那猩紅猙獰的造型，如剝皮嫩肉般的質感，還有封面上，以血管與經絡勾勒成的三個大字，正寫著：

功德錄……

‘這……就是我所求的成仙之道嗎……’

嘶……

疑惑的目光剛才閃過，但見手中的‘功德錄’頁邊突然變成了鋒利的尖齒，一口咬在右手掌心處，鮮血流出，被‘功德錄’像是喝水一般喝了下去。

秦時剛要掙扎，隨即想到了什么，仍由它繼續喝著。

少時，‘功德錄’好似喝飽了，略微漲起，中間處分裂出一張單頁，緩緩打開。

上面以經脈肉血成書，看著其中的內容，秦時的嘴角漸漸勾起。

“嘿嘿……”

“哈哈……”

“果然，是真的，真的，老子要成仙了！”

聲音因興奮而癲狂，響徹半空，讓整棟宿舍為之……

無奈……

“這貨……”

“又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