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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晴天霹靂
清晨,淡淡的晨曦透過乳白色的窗簾灑進這間溫馨的小臥室,年輕的芭蕾舞演員伊戀正臥在她舒適的大床上抱著被子酣睡。突然,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她設(shè)定的特殊鈴音。伊戀秀眉微蹙,臉在枕頭上慵懶地蹭了兩下,卻并沒有醒來。可惱人的鈴聲并沒有饒過伊戀,一直不屈不撓地響個不停,伊戀翻了個身,摸到手機,迷迷糊糊地說:“師兄。”
“小懶貓,還在睡嗎?叫你起床還真不容易。”手機中傳出一個愉快的男聲,正是伊戀的搭檔,舞團最優(yōu)秀的芭蕾舞男演員孟海濤。伊戀撇撇嘴,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人家還在倒時差嘛,一年也難得睡次懶覺,你又來吵。”
“小鬼,講點道理好不好?昨天可是你讓我一定要早早叫你起床的,別忘了今天中午老頭子給我們開慶功宴。”
“啊!糟了!”伊戀大叫一聲從床上一躍而起,扭頭去看掛在床頭的時鐘。時針正指向8,她一下子又倒回床上,夸張地拉長聲音,甜甜地撒嬌,“師兄啊,才八點啊,老頭子的慶功宴不是安排在十二點嗎?”
“你這小鬼,哪次沒個一兩個小時能叫得起你?是不是又打算睡回籠覺了?”孟海濤促狹地說道。
“師兄,你行行好,昨天在天上飛了十幾個小時,我真的好累啊。”
“只有你一個人在天上飛嗎?我怎么就能起得來?”
“你是男人嘛,適應(yīng)能力當(dāng)然更強些。要不你十一點來接我好不好?我們一起去團里,我就不會遲到啦。”伊戀撒嬌道。
“哎,好了好了,你再多睡一會兒吧,養(yǎng)足了精神才顯得我們伊戀更漂亮。”孟海濤寵溺道。
得了孟海濤的承諾,伊戀滿意地掛斷電話,把身體舒展成一個“大”字,重新進入了夢鄉(xiāng)。
中午時分,街上車流滾滾,孟海濤開著他的別克君威在車海中緩緩地向前,他不時地看著手表,表情略顯焦躁。他答應(yīng)伊戀十一點去她家接她,誰知道一上午就倒霉地遇到塞車,上帝保佑他們不要遲到——舞團的團長張承伯是有名的嚴師,最恨的就是演員遲到。
上星期孟海濤和伊戀參加了在美國紐約舉行的國際芭蕾舞大賽,他們的雙人舞《梁祝》獲得了最高大獎——金玫瑰獎。兩人又雙雙獲得了“最佳男演員”和“最佳女演員”的稱號。賽后他們在組委會的安排下又參觀了美國幾個著名的芭蕾舞團,進行了交流表演,直到昨天才回國。今天,團里的領(lǐng)導(dǎo)特意給他們安排了慶功宴,還邀請了新聞媒體以及文藝界的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參加。而且孟海濤的時間觀念極強,尤其是演出和出席正式活動,他絕對不允許自己遲到。
想到伊戀,孟海濤就忍不住微笑。他認識伊戀是在十二年前,十五歲時,他還是舞蹈學(xué)院附中的學(xué)生,學(xué)院排練經(jīng)典芭蕾舞劇《天鵝湖》。孟海濤扮演王子,十一歲的新生伊戀,是四只小天鵝中最小的一只。那時的伊戀,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jīng)流露出了芭蕾舞演員的潛質(zhì):漂亮的瓜子臉,修長的身材,絕佳的彈跳力和柔韌度,還有對音樂的敏銳感覺,所有的一切都說明著,只要假以時日,伊戀一定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芭蕾舞演員。孟海濤也是一個天分極高的男孩子,良好的先天條件加上后天的勤奮,使他早早就在圈內(nèi)小有名氣。扮演蘭妮公主的女生名叫謝衍,與孟海濤同齡,氣質(zhì)出眾,只是人不光漂亮,卻也高傲得很。她除了孟海濤,誰也不放在眼里,尤其是四只小天鵝,因為年歲小,出錯也多,每次都會遭到謝衍的白眼,其中三只小天鵝都被她瞪得俯首帖耳,只有伊戀,就像一只倔強的小公雞,一邊嘟囔著:“有什么了不起的,將來我比你還強。”一邊拼命練習(xí),累得小臉通紅也不肯停下來。
在那時,孟海濤就被小他五歲的小女孩伊戀迷住了,他愿意接近她,幫助她。寬闊的練功房常常最后只剩下他們兩個還在苦練。伊戀是從東海之濱的一個小城考來的,剛離開家人,什么都不會做,想家的時候就偷偷哭鼻子,孟海濤問她,她還不肯承認。孟海濤把一個男孩全部的溫柔都給了她,陪她練功,幫她打飯,甚至教她洗衣服。伊戀就跟在他的身后,奶聲奶氣地叫他“師兄”,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以后她一定做一個最棒的芭蕾舞演員,做《天鵝湖》里的蘭妮公主。兩年后,謝衍出國留學(xué),伊戀就成了新一代的蘭妮公主,而王子依然是孟海濤。從那時起,孟海濤和伊戀就一直是最佳搭檔,他們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先后進入這家全國著名的芭蕾舞團,短短數(shù)年時間,已經(jīng)為芭蕾舞團贏得無數(shù)榮譽。
多年來,他們不但是事業(yè)上的伴侶,更是青梅竹馬的朋友。捫心自問,孟海濤是極喜歡伊戀的,但是這個雖然已經(jīng)二十二歲卻依然是孩子心性的師妹也讓他傷透了腦筋。他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暗示,伊戀就是沒有反應(yīng),當(dāng)著大家的面時,卻總是半開玩笑地說孟海濤就是她夢中情人的不二人選。讓人捉摸不透她的話有幾分真實。以前她太小,專注于學(xué)業(yè),孟海濤從來不敢表白。現(xiàn)在,伊戀已經(jīng)是大學(xué)畢業(yè)的成年人,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窗戶紙,需要有一個人去捅破。去美國比賽之前,孟海濤就已下定決心,如果他們能得到冠軍,他就向心愛的姑娘表明心意。現(xiàn)在,那一大束火熱的玫瑰就擱在旁邊的座椅上。他今早八點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卻因這個小家伙的懶覺推遲到十一點。隆重的求愛儀式也只得簡化一些了。以他和伊戀十多年的默契,伊戀應(yīng)該明白這束花的含義。
想到此,孟海濤的臉竟然微微紅了。他在臺上是傲人的王子,私下里卻是個非常靦腆的大男孩,雖然已經(jīng)二十七歲,卻還沒有正式談過戀愛。想到近在眼前的幸福,孟海濤的心怦怦亂跳,恨不能一下子就飛到伊戀的身邊去。
車子緩慢地前行,過了一個岔路口,孟海濤才終于鉆出車流,一踩油門,飛快地向伊戀的住處駛?cè)ァ?
穿著睡衣開門的伊戀依然是一臉迷糊,顯然是聽到門鈴聲才起床的。
“快點去換衣服,不然就來不及了。”孟海濤把鮮花藏在背后,催促著伊戀。隆重的時刻,他要等心愛的公主梳妝打扮之后才為她奉上。
伊戀打著哈欠進了臥室,等了五分鐘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孟海濤突然明白過來,他沖進臥室,一把拎起又倒在床上的伊戀,把她塞進洗手間,又把擠好牙膏的牙刷遞給她,“快醒醒,趕快換衣服,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你不想遲到吧?!”
伊戀揉揉眼睛,抓過孟海濤的手腕看了看時間,一下子精神了。她胡亂地刷了牙,拉著孟海濤回到臥室,拉開衣櫥,扯出了一大堆衣服,全部堆在床上,焦急地說:“師兄啊,我該穿哪件呢?”
孟海濤掃了一眼,拿起一件白色的小禮服塞給她,“就這件,你最適合白色了,趕快穿好,給你五分鐘。”說罷就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好了沒有?已經(jīng)快十分鐘了!”過了一會,孟海濤隔著房門輕喊。
“師兄,進來吧,馬上就好了!”
孟海濤重新拿起玫瑰,背在身后,用一只手推開門,不覺眼前一亮,伊戀正背對著他坐在梳妝臺前,黑色長發(fā)盤了個蓬松的發(fā)髻,幾綹碎發(fā)垂在臉側(cè)。而雪白的小禮服,閃亮的蕾絲邊,把她的青春和俏麗襯托得恰到好處。
伊戀此時正對著巨大的梳妝鏡,在臉上細細描畫著。舞臺下的伊戀一向妝容淡薄,只是在精致的臉上掃上薄粉,又修了修眉毛,淡淡地刷了層唇彩。孟海濤站在她的身后,手依然背著,贊道:“伊戀,你真漂亮。”
“咯咯,那當(dāng)然——咦,師兄,你手里拿的什么?”伊戀終于發(fā)現(xiàn)另有玄機。
孟海濤的臉?biāo)查g紅透了,他忽地把那束玫瑰捧到胸前。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已經(jīng)聽到伊戀驚喜地尖叫:“師兄,這是給我的嗎?好漂亮啊!”
當(dāng)!半點報時聲打斷伊戀的興奮,時間來不及了。重要的話只能留在車上說。孟海濤說:“快走吧,真要遲到了!”
伊戀忙把花插好,拉著孟海濤沖出家門。
“糟了,師兄,我們一定會遲到的。”伊戀在車上焦急地左顧右盼,到處都是車,他們的車被塞在馬路中央,前后都動彈不得。已經(jīng)十一點四十了,就算車流通暢時間他們都相當(dāng)緊張,更別說此時他們基本上是寸步難行。
“別急,過了這個路口,我們從輔路過去,肯定來得及。”孟海濤心里也是焦急萬分,卻依舊以一副輕松的樣子安慰著伊戀。
“不會剛回國就被團長訓(xùn)一頓吧?師兄,我們不會這么慘吧?”張承伯和伊戀是同鄉(xiāng),又比她長一輩,總拿她當(dāng)小孩,若是犯個錯誤,還會向她的父母通告。她已經(jīng)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自然不想讓父母知道她的糗事。孟海濤暗自思量著,有機會要和張團長提一提,伊戀已經(jīng)長大了,不能老向她父母面前告狀啦!
“放心吧,有我在,沒事的。”孟海濤伸手拍拍伊戀的肩膀,輕聲安撫著。而他的心中還在緊張盤算,什么時候和伊戀表白?他想和她牽著手走進慶功的宴會廳。這將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他貪心地想要雙喜臨門。
“上帝保佑,千萬別遲到啊。”伊戀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祈禱,而孟海濤默默地在心里說:上帝保佑,讓我表白成功吧!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伊戀的禱告,車流漸漸松動,孟海濤的車子終于平穩(wěn)駛出擁擠的主干道,進了輔路,一路暢行。
“好了,我們現(xiàn)在抄小路過去,肯定來得及。”孟海濤把油門一踩,車子風(fēng)馳電掣地行駛在相對流暢的街道上。
伊戀長長松了口氣,還用手夸張地拍了拍胸口,然后便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孟海濤不禁打量她精致的側(cè)臉:凝脂般光潔的額頭,翹挺的鼻梁,嬌嫩的嘴唇,玲瓏的下巴。伊戀并不美艷,卻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秀麗。
孟海濤減慢車速,醞釀著如何表白。仿佛有感應(yīng)一般,伊戀突然問道:“師兄,今天為什么送我玫瑰?以前你不是最喜歡百合的嗎?”
孟海濤的嘴角彎起,寵溺地看著她,“我聽說女孩子都喜歡玫瑰,而且,玫瑰有一個最美的含義。”說得太含蓄,表達不到位。孟海濤暗自評價——唉……得再補一句。
伊戀是個聰明的姑娘,她隱隱感覺到孟海濤要說什么,含著笑低下了頭。
“伊伊,”孟海濤邊開車邊側(cè)頭注視著她,“從今天起,做我的女……”
孟海濤突然住了口,他看到,迎面一輛逆行的吉普車,正歪歪斜斜,飛速地向他們沖了過來!孟海濤猛打方向盤意欲躲開,那吉普車卻毫無章法地沖向他們!孟海濤猛踩剎車,駕駛座的位置橫著迎向那失控的吉普車,伊戀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吉普車撞向了他們的車子。巨大的慣性使車子一連翻了好幾個跟頭,直跌向旁邊的護欄,接著一個巨大的震動,車子四輪朝天不動了,伊戀也失去了意識。
伊戀從劇烈的頭痛中醒來,看到兩名同事守在床邊,四周雪白,是醫(yī)院。
她感到額角劇痛,手一摸,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兩雙手同時扶住了她,她定睛一看,是她芭蕾舞團的同事兼好友,孔薇和劉源源。伊戀閉上了眼睛,想起今天是她和孟海濤載譽歸來的日子,團里要給他們舉辦慶功宴,卻遇到了塞車,然后……伊戀想起來了,他們遇到了車禍,她和孟海濤都在車里!
“師兄呢?”伊戀忍著疼問道。
兩人眼里盡是痛惜,伊戀心里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她不顧渾身的傷痛,撐起身體,表情急切地問道:“孔薇,劉源源,你們說呀,師兄怎么樣了?”
“伊戀,你得有心理準(zhǔn)備……”心直口快的劉源源話只說半句,就被孔薇用眼神嚴厲地制止了!
伊戀心里猛地一沉!
“師兄怎么了?他受了重傷嗎?還是……”伊戀想到最壞的結(jié)果,臉色煞白,淚凝于睫,卻連墜下的勇氣都沒有,生怕這滴淚一旦落下就注定她和孟海濤天人永隔的命運。
孔薇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伊戀,“你放心,孟海濤沒事。”孔薇咬住嘴唇,略一沉吟,“他還在搶救。”
伊戀的心依然懸著,“什么叫沒事?沒事為什么要搶救?”她尚且全身是傷,孟海濤還在搶救,就說明傷得比她還重。伊戀翻身就要下床,周身的劇痛讓她又跌了回去。
“伊戀,你聽我說,孟海濤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傷在腿部,正在做手術(shù)。”劉源源到底沒憋住,一股腦全說了。伊戀頓時全身冰涼,“師兄是芭蕾舞演員,腿部手術(shù),他還能跳舞嗎?”
劉源源搖頭,緩緩地說:“醫(yī)生在為他截肢!”
伊戀的腦中轟的一聲,疼得一片空白!她已經(jīng)顧及不到自己的疼痛,一把推開劉源源,跳下病床,踉踉蹌蹌地往外跑,“我要去看師兄!”
劉源源和孔薇攔之不及,跟著她跑出去,看著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走廊的盡頭,跑下樓梯。她沒有住過醫(yī)院,卻準(zhǔn)確地找到手術(shù)室的位置,遠遠地就看到芭蕾舞團的團長張承伯和其他幾位領(lǐng)導(dǎo)站在手術(shù)室門外。
伊戀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張承伯。她光著腳,卻感覺不到地面的冰冷。眼前這人是她敬畏的領(lǐng)導(dǎo),也是像父親一樣可以依靠的長輩。她站在張承伯的面前,抬起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團長,師兄他真的在手術(shù)嗎?”她把“手術(shù)”兩個字說得很輕,不敢想象那個詞匯背后的含義。
張承伯困難地點頭,輕輕攬過伊戀的肩膀,在她的后背上輕拍。孟海濤是他的高徒,也是芭蕾舞團最優(yōu)秀的男演員。遭此重創(chuàng),他的心痛并不亞于伊戀。
伊戀的眼淚終于墜落,那顆淚珠那么無助,又那么有力地砸下去,直撞進心底。伊戀哭出聲來,狠命地捶著手術(shù)室的墻壁,“你們不能那樣做!他是舞蹈演員,誰也不能鋸掉他的腿!”伊戀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兩位女領(lǐng)導(dǎo)連忙邊哄邊拉地將她拖到座椅上。伊戀的眼淚還在流著,卻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
三天后,伊戀穿著寬大的病號服,額上包著紗布,坐在病床旁邊,用輕柔的目光注視尚在昏睡中的孟海濤。他的頭上纏滿了紗布,只露出窄窄的一小條臉孔。他面色慘白,嘴唇干裂,伊戀拿著一支棉簽,在水杯里沾了,輕輕幫他濕潤著雙唇,他的唇也是慘白的,毫無生機。孟海濤的右手中指上夾著個夾子,夾子上也連著電線,所有的電線都連接在同一臺儀器上,不斷閃爍的數(shù)據(jù)顯示著他的各項生命指征。
伊戀以前從來沒有過照顧病人的經(jīng)驗,此時,她卻像一個盡職的護士,幫孟海濤料理一切。那天他們錯過了彼此的表白,也錯過了晚上芭蕾舞團為他們準(zhǔn)備的慶功宴。他們是第一對在該項國際芭蕾舞大賽獲得雙人舞冠軍的中國人,本應(yīng)擁有屬于他們的錦繡前程,可是,從那天起,他們的人生軌跡就此改變。現(xiàn)在的伊戀,唯一希望的就是,孟海濤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就能夠看到她。這些天,伊戀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千鈞一發(fā)之際,孟海濤拼命打著方向盤,用自己身體那一側(cè)迎向失控的吉普車。他用自己的重傷換來了她的平安,可是,她該如何撫慰由此墜入命運深淵的孟海濤?
孟海濤的嘴唇濕潤了,一滴水滑向他的口腔,他突起的喉結(jié)輕微地滑動著,是他在下意識地吞咽。伊戀放下棉簽,食指在孟海濤的右手上輕輕摩挲著,能夠感覺到有許多細小的針孔,斑斑點點,那是這幾天輸液留下的,粗糙的感覺使伊戀禁不住再次淚流滿面。
薄薄的被子裹著孟海濤曾經(jīng)結(jié)實柔韌的身體,他的肩膀很寬,腰腿都很有力量,不論多么高難度的舞蹈動作孟海濤都能夠協(xié)助伊戀完成。可是現(xiàn)在,伊戀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腿——薄被包出孟海濤緊窄的腰身,平坦結(jié)實的小腹,修長的右腿,左邊胯骨以下,卻突兀地陷了下去,平平的,什么也沒有。
伊戀的心停跳了一拍。孟海濤是芭蕾舞演員啊,他卻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左腿,從此以后,他要被烙上殘疾人的烙印,不要說舞蹈,就是連上下樓梯、奔跑、開車,這些簡單的事情都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師兄,你該怎么辦呢?你醒來發(fā)現(xiàn)你沒有了腿,會怎么樣難過呢?我們是天生為舞蹈而生的人,不能跳舞,你該怎么辦?
伊戀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嗯……”輕微的呻吟聲讓伊戀險些驚跳起來,忙低頭看孟海濤,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正在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師兄,你醒了?!”伊戀探下頭,柔聲喊道。
孟海濤看到伊戀額頭上貼著一塊巴掌大的紗布,像是在完美無瑕的臉上打了個補丁。他的眉頭擰了起來,抬起正在輸液的手,向她的額頭撫去。
“師兄,我沒事。”伊戀連忙抓住孟海濤的手,阻止他的行為。同時按下呼叫按鈕,請醫(yī)生來為他檢查。
孟海濤看到伊戀身手敏捷,除了額頭有傷,似乎并沒什么大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又睡了過去。
一周過去,醫(yī)生說孟海濤已經(jīng)沒有生命危險,手術(shù)也做得很成功,假以時日,就會康復(fù)。當(dāng)醫(yī)生嚴肅地說著這些的時候,伊戀有些傷感,孟海濤再也無法恢復(fù)完整的身軀,醫(yī)生又怎么能說他會康復(fù)呢?孟海濤時睡時醒,身體非常虛弱,伊戀一直守在他的床邊。每天都有芭蕾舞團的同事來看望孟海濤,但沒人提起他的傷勢,這樣的孟海濤,讓每個人的心都緊緊揪著,隨著他身體的恢復(fù),更大的精神打擊,正像個惡魔般埋伏在不遠處,對著他露出惡毒的笑容。每個人都能看到這個惡魔,然而能與之對抗的,只有孟海濤一個人。
這天,孟海濤的精神不錯,開始主動進食。伊戀去醫(yī)院門口的水果鋪買了些水果,拿到水房去洗。孟海濤躺了這么多天,身體都僵了,近乎麻木,只有左腿一直疼得厲害。他問過伊戀,左腿是不是骨折了?伊戀囁嚅著說:“沒有,師兄你好好休息,養(yǎng)好身體再說。”
現(xiàn)在,孟海濤越想越疑惑。既然沒有骨折,什么樣的皮外傷會那么疼呢?他清楚地感覺到,那疼痛似乎能夠深入骨髓!孟海濤撐起身子,他一定要看個究竟,腿上是不是打著石膏?如果真的骨折了,他以后還能不能跳舞?
他撐起上身,突然痛徹心扉,身體也猛然失重,仿佛掉到一個無底洞中去!孟海濤雙手抓牢床單,他看到了薄被包裹下左腿位置的塌陷!
天崩地裂!
不會的!孟海濤踢開被子,他看見自己從胯部到腰部纏滿了厚厚的繃帶,左胯下面光禿禿的,除了還在滲著血的紗布,什么也沒有!
不!
孟海濤的腦中一片空白,時間凝固了。足足過了一分鐘,他突然不顧一切地用雙手撕扯紗布,混亂的孟海濤,竟認為厚厚的紗布下藏著他的腿!失衡的身體失去支撐,頹然側(cè)倒下去,傷口重重地撞擊地面,鮮血頓時浸透雪白的紗布。孟海濤不覺得疼,他的內(nèi)心始終有一種信念,他的左腿還在。他從小習(xí)舞,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身體的每一部分。那疼得深入骨髓的,不是他的腿是什么?他是舞者,怎么可能沒有腿?孟海濤用這個邏輯對抗著殘酷的現(xiàn)實,雙手還在不停地撕扯著紗布,他一定要找回他的腿!
伊戀捧著果盤走進病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令人感到絕望的畫面。她頓時怔住,托盤落地,五顏六色的水果滾落在地,就像一幅破碎的畫卷。
伊戀沖過去抱住孟海濤,拼命阻止著他的自殘行為。紗布已經(jīng)被孟海濤扯得亂七八糟,殷紅的血沾了他滿手滿身。伊戀緊緊抓住孟海濤的雙手,大叫著:“師兄,你不能這樣,你傷到你自己了!”孟海濤掙扎著,但是因為失血體虛的緣故,他很快就無力地放棄了動作,癱在伊戀的懷里,大聲地喘息著。
聞訊趕來的醫(yī)生和護士把孟海濤抬到床上,給他注射了一支鎮(zhèn)靜劑,讓他重新昏睡過去。伊戀呆呆地站在病床前,流著淚看著醫(yī)生剪開了被孟海濤扯得亂七八糟的紗布,露出血肉模糊、紅腫黑紫的傷口。這就是孟海濤現(xiàn)在的“腿”?伊戀張大嘴巴,死死地咬住拳頭,哭著跑出了病房。
這些天來,多少次她想告訴孟海濤他已經(jīng)失去了左腿的事,可是她不敢說,她怕孟海濤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當(dāng)這一切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發(fā)生,雖然鎮(zhèn)靜劑能讓孟海濤暫時昏睡過去,可他醒來后依然要面對這殘酷的現(xiàn)實。
醫(yī)生從病房里面走出來,無奈地搖了搖頭,“進去看著他吧。”醫(yī)生知道孟海濤和伊戀的舞者身份,對于這樣的病人,任何的安慰都沒有用。
病房里恢復(fù)了安靜。孟海濤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伊戀頹然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感覺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吃力地抬起手來,輕輕撫摸著孟海濤蒼白的睡顏,心亂如麻。孟海濤相貌十分英俊,輪廓清晰,五官深刻,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睛,幽黑深邃,總是含著微微的笑意。可是如今,他的雙眼死死地閉著,長長的睫毛無力地垂在眼瞼下面,隨著微弱的呼吸輕顫。他瘦了很多,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完全失去了芭蕾舞王子的風(fēng)采。
從相識到現(xiàn)在,沒有人比伊戀更清楚芭蕾舞對孟海濤有多重要。十幾年如一日地埋頭苦練,每天早晨,孟海濤總是第一個到練功房。壓腿、下腰、劈叉、旋轉(zhuǎn),他一遍遍地重復(fù)著枯燥的基本功動作,為的就是能把最好的狀態(tài)呈現(xiàn)在舞臺上。芭蕾舞幾乎就是孟海濤的全部生命。從童年時代起,孟海濤就是伊戀事業(yè)上的榜樣,如果沒有孟海濤的鼓勵和鞭策,今天的伊戀肯定不會在芭蕾舞上面有如此好的成績,成為與孟海濤齊名的芭蕾舞公主。
門聲輕響,伊戀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張承伯徑自推門走進病房。他看到孟海濤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而他身邊的伊戀,正在托腮沉思,像是對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yīng)。陽光籠罩在他們的身上,就像兩尊被定格的雕像,只有伊戀長長的睫毛上凝結(jié)的一滴淚,給安靜的病房帶來一絲生氣。
“伊戀?”張承伯輕輕喚道。
伊戀驚跳起來,待看清眼前的人是一向待她如父親一般的張團長,一下子就撲到張承伯的懷里,嘴唇嚅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怎么了?”
伊戀眼中的淚水終于滾落而出。“師兄剛才醒了,還看到了他的腿……”
張承伯一驚,“他都知道了?”
伊戀把頭埋在張承伯的懷里,邊哭邊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離開他一步的。這么多天都沒敢告訴他,怕他承受不了,可是……”伊戀擦去眼淚,吸吸鼻子,“他的情緒很激動,醫(yī)生給他打了鎮(zhèn)靜劑。團長,我該怎么辦?師兄該怎么辦?”車禍以來,伊戀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堅強。可她終究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姑娘,照顧病人,她可以悉心去學(xué),然而如何安慰一顆受到重創(chuàng)的心靈,是伊戀從來沒有面對過的難題。
張承伯輕拍伊戀瘦削的肩膀,深深地嘆息著。出了這樣的悲劇,他心疼的也不僅是芭蕾舞團失去了一個最優(yōu)秀的演員,更心疼年輕的孟海濤,不能再繼續(xù)舞蹈生涯,甚至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無拘無束地生活。以后的路,他該如何用一條腿走下去?
“伊戀,現(xiàn)在你唯一能告訴海濤的,就是面對現(xiàn)實。”張承伯拿出師長應(yīng)有的冷靜說道。
“不!”床上突然傳來低低的呻吟,伊戀猛然轉(zhuǎn)過頭去,正看見孟海濤的頭在枕頭上拼命地搖著,似乎是糾纏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中。
“師兄!師兄!”伊戀奔回孟海濤的身邊,輕聲呼喚著。
孟海濤睜開了眼睛,他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低聲說:“我沒事,就是剛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我的腿沒有了。”孟海濤笑出聲來,“是不是很荒唐?”
孟海濤的眼神里突然射出期盼的光芒,伊戀的心被揪了起來。她猶豫了一秒鐘,孟海濤又迫不及待地說:“不過別擔(dān)心,那只是個夢,醒來就沒事了。等我傷好了,還要和你一起跳舞呢。”他看著她額角的紗布,皺皺眉頭,“真是對不起,我讓你也受了傷,還疼嗎?”
伊戀求助似的看著張承伯,后者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伊戀狠狠心,使勁握住孟海濤的手,慢慢說:“師兄,那不是夢。”
孟海濤的眼睛猛地睜大,表情登時僵住!
“海濤,你要冷靜。”張承伯走上去說。
“不!”孟海濤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直坐起來,掀開被子,看著自己殘缺的軀體,怒目圓睜,“是誰讓你們這樣做的!沒有腿我怎么跳舞,怎么活下去?”他大聲吼道。
“師兄,你傷得太厲害了,不做手術(shù)你會死的。”伊戀哭道。
“讓我去死!誰讓你們截掉我的腿的?為什么不讓我死?死了我就不會沒有腿了啊!”孟海濤失控地大吼著。
“師兄,別這樣,沒有腿不要緊啊,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你看啊,我是伊戀啊,伊戀會一直在你的身邊啊。”
“伊戀又怎么樣?我的腿呢?”孟海濤眼神空洞,神經(jīng)質(zhì)地說著。
“伊戀會陪在你身邊啊!師兄,你怎么了?你別這樣好不好?”伊戀邊哭喊著邊為孟海濤擦去臉上的淚水,全然不顧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夢。”孟海濤突然安靜下來,喘息著看著張承伯,“張團長,這是夢,對嗎?”又轉(zhuǎn)過頭去,用企求的目光對著伊戀,“小丫頭,你告訴我,這是夢,我的腿還在,是不是?”
看著他無助凄涼的樣子,伊戀只能無聲地哭泣。
孟海濤突然笑了,“我就知道是夢,我怎么能沒有腿呢?一個舞蹈演員怎么會沒有腿呢?”
張承伯突然扳過他的身子,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海濤,你聽著,這不是夢,你已經(jīng)被截肢了,你必須接受現(xiàn)實。”
不大的聲音仿佛一把巨錘,敲擊著孟海濤的心臟,整顆心臟像被砸爛了一樣,鮮血在他的內(nèi)心彌漫開。他的腦中嗡嗡作響,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虛汗從他的臉上滴落,他的唇色像紙一樣慘白。
“師兄,我買了你最喜歡的八寶粥,你吃一點好嗎?”伊戀把粥喂到孟海濤的嘴邊,含著淚勸著。
孟海濤把臉轉(zhuǎn)到一邊,閉著眼睛不說話。他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包起來,猶如一個封閉的蠶蛹,對外面的一切都沒有反應(yīng)。醫(yī)院專門找心理醫(yī)生來和他談話,可是他似乎一個字也聽不見。孟海濤此時此刻腦中一片空白,胸口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沒有了,沒有跳動,也沒有疼痛。他靜靜地躺著,感覺著他的左腿的存在,非常地疼,他輕輕地踢一下,被子仿佛向上拱了一點點。
伊戀輕輕地摸著孟海濤硬硬的頭發(fā),含著淚繼續(xù)勸道:“師兄,你就吃一點吧。不吃東西,身體怎么能恢復(fù)呢?我知道你心里難受,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賴床,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看著你現(xiàn)在這樣,我也好難受。你知道嗎?我希望斷腿的人是我,這樣,你就不會這么痛苦了,師兄,對不起!你恨我吧,但是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的傷已經(jīng)夠多了……”伊戀邊求邊哭,眼睛紅腫得像個桃子。這些天來她臉上的淚幾乎沒斷過,可是還是堅持守在孟海濤的身邊,一刻也不肯離開。
“傻瓜……”低沉的聲音響起,在伊戀聽來卻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孟海濤終于開口說話了!
“師兄!”她握住孟海濤的手,輕聲呼喚著,聲音有些顫抖,那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我怎么會怪你呢?”孟海濤低聲說,手輕輕地回握住伊戀的手。“我只是想自己靜一下,想想以后的事情。如果上天注定我們兩個人有一個要離開舞臺,這個人一定要是我,你是我最美麗的小天鵝,我怎么能讓你出事呢?”孟海濤望著最心愛的姑娘,眼里是深深地迷戀和不舍。他愛了伊戀十多年了,可是,他永遠地失去了表白的機會。伊戀那么美麗,怎么能讓她和一個廢人過一輩子呢?
伊戀覺得自己要被孟海濤的眼神燃燒了,這樣的眼神,她在夢里期盼了很久,從童年時代起,孟海濤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她總是說他是她的夢中情人,因為只有在夢中,她才敢去愛他。現(xiàn)實中的孟海濤,只把她當(dāng)成小丫頭、小妹妹、小不點、小鬼頭,他鐘情的只有舞蹈,她只是他的妹妹,她不敢去表白,生怕這樣一來,她連妹妹都不是了。
可是現(xiàn)在,在孟海濤的目光中,她沉醉了,情不自禁地把嘴唇湊上去,輕吻他蒼白干裂的唇,為他獻上了這遲來的初吻……
孟海濤感覺血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大腦,思想停頓了,他本能地吸吮著伊戀口中的甘甜。伊戀一開始很笨拙,漸漸地,她開始回應(yīng)他,她柔軟濕潤的唇輕輕地摩擦著他的,使他的頭腦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仿佛是被仙女的魔棒點過一樣,難以自持。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兩個人都耗盡了體力,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伊戀把羞紅的臉伏在孟海濤的胸口,不肯抬眼去看他。孟海濤輕輕地抱著她,劇烈地喘息著。天哪,讓我暫時沉醉一下吧,她是我愛了十多年的姑娘,就算我已經(jīng)不配得到她,也請讓我的這個夢做得長久一些吧,我真的很愛她!孟海濤把伊戀抱得更緊了一些,嗅著她身上淡淡的牛奶香味,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傍晚時分,孟海濤從沉睡中醒來,伊戀一如既往地坐在床邊,一只手托著下巴,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看到孟海濤的睫毛動了兩下,睜開眼睛,伊戀微微地笑了,“師兄!你可真能睡呀。”
“伊伊,我覺得我的腿還在。”孟海濤說,“你看,它還會動,我做個抬腿的動作給你看。”說著,他開始用力,被子卻紋絲不動。“你看見了嗎?”孟海濤拉著伊戀的手,急切地尋求他所期待的答案。
伊戀的眼淚又上來了,她微微仰頭,把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去,輕輕地說:“師兄,你要面對現(xiàn)實啊,來,我扶你起來看看好不好?你的左腿真的不在了。”
“你騙我!”孟海濤又有點激動了,把眼睛緊緊地閉上,“它明明在的,我能感覺得到,你看啊,它抬起來了。疼!我的腿好疼!”
“師兄,那不是你的腿,那是你腿上神經(jīng)的記憶功能在發(fā)揮作用,是幻覺。不信,你摸一摸,腿,真的……沒有了。”伊戀逼著自己說出殘忍的話。醫(yī)生說過,越是不接受現(xiàn)實,對孟海濤的身體損害越大,精神的康復(fù)也將遙遙無期。
“它在的,真的,你看看,你一定會看到它的。它很疼,疼不會是假的,如果沒有腿,我怎么會疼呢?”孟海濤伸手揭開了被子,卻仍然不肯睜開眼睛。
伊戀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而下。
“師兄,你不要這樣……”她扶起孟海濤,逼著他睜開眼睛,“師兄,你自己看啊!”孟海濤慢慢地睜開眼睛,腰上的紗布纏得很厚,除了滲出的點點血跡,其他什么也沒有。孟海濤渾身抽搐,猛地轉(zhuǎn)過身,一動也不動了。
伊戀承擔(dān)了照顧孟海濤的工作,而她自己在車禍中撞裂額頭,縫了七針,還伴有輕微腦震蕩。她還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這些天卻始終在他的病床前忙碌,一天也沒有得到休養(yǎng)。
這天剛吃過午飯,伊戀收好碗筷,護士突然推門進來,“伊戀,你一會到換藥室拆線。”
“好的!”伊戀來到孟海濤床前,輕柔地說,“師兄,你休息一下,我很快回來。”
只過了一刻鐘,伊戀就跑回來。她的劉海原本向后梳去,露出光潔的額頭,現(xiàn)在卻斜斜地攏向一邊。她的眼睛有點紅,似乎剛哭過。孟海濤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伸手欲撫摸她的頭發(fā)。伊戀連忙按住他,“師兄,不要看!”
孟海濤更加疑惑,手一抖,撥開了那長長的劉海。一道寸許長的疤痕臥在白皙的額頭上,像一只丑陋的蟲子!孟海濤驚慌了,他掙扎著起來,“伊伊,這是怎么回事?”
“沒事,剛拆線嘛!長長就好了!”伊戀故作輕松地笑道。
孟海濤痛惜地看著她,伊戀從小就是個漂亮的姑娘,那是一種皎潔清麗的美,肌膚勝雪,五官精致,清新脫俗,完美無瑕。現(xiàn)在,這個美得沒有一絲缺憾的女孩,額頭上留了一道長長的疤。孟海濤的心疼得抽搐起來,他輕輕地搖著頭,喃喃道:“都怪我。”
“師兄!”伊戀說,“別擔(dān)心,過一段時間就會長好的!”
孟海濤的手停在那道傷疤旁邊,不敢碰觸,他怕弄疼伊戀。他端詳著她,半晌,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吹了吹。
“還痛不痛?”他問。
“一點都不痛!”伊戀說,“只是你不許嫌我丑。”她的臉紅了,眼光怯怯的。她一向愛美,這道疤不但留在了額上,更刻在了心里。但她不會在孟海濤的面前表現(xiàn)出來:師兄已經(jīng)遭到重創(chuàng),不能再讓他為自己擔(dān)心。
“怎么會呢?”孟海濤幽幽地說,“你是我最心愛的小天鵝啊!”孟海濤望著最心愛的姑娘,眼里是深深地迷戀和不舍。他愛了她那么多年,可是,他永遠地失去了擁有她的機會。伊戀那么美麗,即使額上留下一道疤痕,她依然是個美麗的姑娘。而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沒有未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