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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赴死

暮色四合,秋雨如絲。

寒山孤廟前的石階已被苔痕浸透。一頂青綢小轎悄無聲息地停在破敗的山門外,轎簾微動,露出一只綴著南珠的繡鞋。

“姐姐別來無恙?”林婉音扶著侍女的手走下轎輦,石榴紅的縷金斗篷在灰敗的雨幕里灼灼如血:“侯爺特意讓我來送您一程。”

廟門吱呀一聲推開,素衣女子正跪在蒲團上添燈油。

燭火跳動的剎那,映出她清瘦的側臉——分明是三個月前因“急病去世”的永寧侯夫人沈青瓷。

“難為你替侯爺踏雨而來。”

青瓷并未回頭,只將燈芯剪得愈亮。

婉音輕笑一聲:“姐姐,侯爺許你假死脫身,不過是要全他娶平妻的體面。誰知你竟真信了...”她突然壓低嗓音,像毒蛇吐信,“這荒山野廟的,正好全了姐姐的‘頭七’。”

青瓷捻著佛珠的手倏然頓住。雨聲中隱約傳來刀劍相擊之響,她安置在廟外的四個陪嫁丫鬟已然沒了聲息。

“原是如此。”她緩緩起身,素白中衣在穿堂風里獵獵作響,“三年前他跪在祠堂發誓,說此生只我一人是假,如今說只要我讓出正妻之位,便許我天高海闊,竟也是假。連我的命也不想留。”

窗欞外忽然亮起數十火把,映出雨中黑衣弩手森冷的鐵面。今日,她定是無法逃生了。

婉音撫著腕上翡翠鐲子嫣然一笑:“侯爺說了,只有死人才不會礙著新婦的路。”

青瓷忽然低低笑出聲來,笑聲驚得供案上白燭搖曳,“三年舉案齊眉,原是我錯將頑石當美玉。”她猛地抬眼,目光如雪刃出鞘,“你便篤定自己不會有我這般下場?”

婉音被那目光刺得后退半步,強自鎮定道:“將死之人還敢口出狂言,給我放箭!”

來不及閃躲,青瓷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胛處深深嵌著三支弩箭,素衣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林婉音提著裙擺蹲下身,鎏金護甲挑起青瓷的下頜,“侯爺特意吩咐了,要讓你走得明白。”

青瓷咳出一口血,視線開始模糊。雨聲忽然遙遠,竟幻作三年前的場景。

“若得沈娘子為妻,必以金屋貯之,一生一世一雙人。”

青年世子跪在御前,眼角眉梢都是熾熱的真誠。他盟誓:“此生若負卿,當受萬箭穿心之死。”

轟隆——

驚雷炸響,將她從幻境拽回血淋淋的現實。婉音的笑聲如鬼魅般鉆進耳膜:“姐姐可知三年前那場英雄救美,原是侯爺做的局?”

青瓷猛地睜大眼睛。

“更可笑的是...”婉音突然掐著她的脖頸:“沈家十七口被滅門,哪里是什么流寇所為?分明是你的好夫君為奪兵權所用之計。”

青瓷的呼吸驟然急促,往事如走馬燈紛至杳來——他每次提及沈家慘案時悲憤的淚光,甚至他背上那道“為救沈父”而留下的刀傷...

原來全是戲。

婉音的聲音淬著毒,“如今兔死狗烹,姐姐且安心去罷,黃泉路上有你父兄作伴呢。”

最后這句話徹底碾碎了青瓷眼中殘存的光。

原來所有人都在陪她演一場癡妄的戲。

“呵呵...”她忽然低笑起來,染血的手松開了那支定親時他親手簪上的并蒂蓮金簪,此刻沾滿了污泥與血漬。她拼盡全力坐起身。

婉音警惕地后退半步,弩箭立即又穿透青瓷另一側肩胛。

她卻仿佛不覺疼痛,她突然用盡最后力氣將金簪刺向心口。血霧噴涌的剎那,窗外驚雷劈開夜幕,照見她唇角釋然的笑。

沈青瓷閉上眼,無話可說亦不怨天尤人,只恨自己識人不清。

婉音怔怔看著那只終于垂落的手,緩緩起身。

她垂眼看著這個昔日的京城第一貴女,淪落到如今的狼狽模樣,竟扯唇笑了起來。

“沈青瓷,永別了。”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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