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要來這里？”

安城第二精神病院。

特級醫師問診室。

有著多年和精神病患者相處經驗的趙醫生單手扶額，心情復雜的看著桌面上明顯是求職用的個人簡歷。

姓名：蘇火

年齡：19

家庭背景：無父無母

學歷：本科，大一在讀

……

“警察讓我來的。”

趙醫生對面的青年穿著一淺黃色短袖，胸前印著蠟筆小新頭像。

下身一條只印著簡單字母的黑色休閑短褲，腳上踩著人字拖。

回答問題的時候語氣平緩，情緒穩定，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不出一點有病的樣子。

“警察為什么讓你來？”

用手指輕點桌面，趙醫生耐心地等待下文。

“因為我打人了，那人傷的很重。”

“打人？”

趙醫生拿出一只中性筆，筆尖舞動，在紙上寫下“暴力傾向”四個字。

“傷人的話他們應該把你關起來才對，為什么讓你來醫院？”

“他們說……”

蘇火皺了皺眉，努力回憶著剛才警官說的話。

“雖然從結果上來看，我的確將那人的鼻子打斷了，但因為是見義勇為，功過相抵，所以把我放出來了。”

“哦？詳細說說。”

趙醫生眼睛一亮，將紙上的“暴力傾向”劃掉。

蘇火點點頭。

“那人是一個小偷，在大街上偷了一個女生的手機之后不停地逃跑……”

“所以你追上小偷，將他打了一頓，然后把手機還給了女生？”

趙醫生欣慰的點頭，他就知道眼前的帥小伙肯定不是精神病。

天哪，多么美好的一個故事，他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后續發展！

看來只是個誤會，快點診斷結束，然后去旁邊的燒烤店喝一……

“不是。”

蘇火平靜的兩個字打斷了趙醫生的思緒。

“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打他的。”

呵，意料之中。

趙醫生扶了扶他的金絲框眼鏡。

顫抖的手指重新拿起中性筆，他就知道，警察不會隨便建議別人來精神病院。

好在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他的面部表情管理非常到位，不會出現任何可能引起患者情緒波動的多余表情。

他點點頭，示意蘇火繼續說。

“我打他是因為……”

“他逃跑的時候碰到了我的肩膀，而且他居然沒有說一句道歉的話。”

“……”

手中的筆差點沒拿穩，不露聲色地點點頭，趙醫生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判斷：

“初步診斷為由極端情緒所引起的極端行為。”

在這句話后面，他拉了一個橫線，后面連著一個圓圈，圓圈里面寫著“狂躁癥”三個字。

狂躁癥，雙相情感障礙的一種類型，癥狀表現為情緒高漲、精神亢奮、活動增多等，屬于精神心理疾病的一種。

“你最近晚上會失眠嗎？”

“不會。”

“最近遇到過什么煩心事嗎？”

“……”

又問了幾個問題，趙醫生看著紙張思考。

蘇火能考上大學，并且在學校里從沒掛過科，智力方面明顯沒有問題。

人際交往方面，和舍友相處的還不錯，沒有什么大的矛盾。

只有一個追求多年未果的女神……

嗯，誘因可能就在這里。

合上筆蓋，將記錄著自己判斷的紙張拿起來，趙醫生看著紙張說：

“孩子，你這的確是一種精神心理方面的疾病，有很多同類型患者都是愛而不得引起的，不過不用擔心，你的癥狀很輕微，只要配合藥物……”

“不對！”

“我知道趙醫生你想說我是狂躁癥，我自己也在網上查過相關的信息，但是不一樣。”

蘇火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眉頭皺起，臉上的表情變得很糾結。

“最近的我……吃不了一點虧。”

蘇火很頭疼，從半個月前這個癥狀就出現了。

只要覺得吃了一點虧，他的情緒就會變得異常暴躁，甚至有動手的想法。

所以他才覺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心理或精神方面的疾病。

蘇火是個孤兒，從他記事起就是。

福利院的阿媽經常帶著憐憫的表情對他們說：

“你們一定要記住，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人啊，要抱有一顆包容之心。”

小時候的他深以為然。

長大之后，對這句話的理解就更深刻了。

他們這些沒有父母的孤兒，哪有我行我素的資本，光是為了生存就要傾盡全力。

從十六歲開始，他就開始一邊打工賺錢一邊上學。

送外賣，發傳單，超市收銀員……一邊聽著別的同學對未來的美好愿景，一邊為了生活在各個兼職里輾轉奔波……

有人說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生活忙碌且充實。

蘇火想說：純他媽放屁！

好在。

蘇火已經習慣了。

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從半個月前，蘇火感受到自己的性格變化開始，一切都變了。

先是社團里一個仗著副社長名義，經常對他頤指氣使的學長。

上個禮拜對方進行社團演講的時候。

他當著一百多號社員的面，將對方的褲子扒了下來。

說實話他覺得很爽，就是有點對不起那幾位暈針的女同學……

然后是前幾天，他好不容易約到了自己的女神馬媛媛去吃飯。

馬媛媛把他帶到一個高級飯店里，點了五千多的山珍海味。

菜上齊了，他還沒有嘗到一口，馬媛媛就開始以菜品為背景各種自拍。

可不管怎么拍，照片里都沒有他。

與自拍時的甜美笑容不同，馬媛媛面向他時就只有一張淡漠的表情。

“你先去把錢一付”

可五千塊，他兼職打工兩個月才能賺這么多……

越想越虧。

所以他就借著上廁所的名義，離開了那家店。

他也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是有多眼瞎，看上這么個東西。

換成原本的蘇火絕對不會做出這些事情！

但是吧，性格變成這樣似乎也不錯？

不管怎樣，他的性格大變總歸是真的。

這也是蘇火為什么會聽從警察的建議來這里看病。

不然的話，哪個正常人會來精神病院這種地方？

至于個人簡歷，是學校生涯規劃課的大作業，覺得用得上就一直裝在兜里。

這不剛好就用上了么……

……

“你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嗎？”趙醫生問。

“可以。”

“那你對自己現在的情況有沒有什么想法？”

蘇火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我感覺……前所未有的爽！”

“……”

趙醫生筆尖一頓，一條貫穿三四行文字的黑線因為動作變形被畫了出來，他抬起頭，無語地看著蘇火。

……

“醫生，你們這里好像有蚊子。”

忽然一陣嗡嗡聲在蘇火耳邊響起，讓他覺得心情煩躁。

“嗯，畢竟是夏天，很正常。”

趙醫生從辦公桌的柜子里抽出一張診斷單，然后在上面列出幾種藥物的名稱。

碳酸鋰片、丙戎酸鎂、勞拉西泮……

另一邊，覺得耳邊的嗡嗡聲越來越大。

蘇火忍無可忍地用手在耳邊揮動，想要趕走那只該死的蚊子。

突然，他的手指無意間觸碰到一個冰涼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一條絲巾。

絲巾？

只見一條肉色的絲巾在他的脖子上圍著，絲巾很大，層層疊疊的圍了好幾圈。

絲巾的用料很好，摸上去光滑細膩，就像網上說的高檔蠶絲一樣，雖然他也沒有摸過就是了。

除此之外，這條絲巾異常的輕，像是沒有重量一樣。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這條絲巾圍在脖上卻絲毫感覺不到熱，反而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醫生，這是什么？”

趙醫生抬頭，看見蘇火扯著他脖上的絲巾，有些不解。

“絲巾啊？你進來的時候就戴著的……這是你的診斷單，我去給你拿藥，按照我寫的吃藥，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少吃，但絕對不能多吃，之后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及時來醫院。”

“謝謝醫生。”

沒有在意絲巾，趙醫生點點頭，將診斷單遞給蘇火，起身出門。

“我一直戴著？不可能啊？”

現在可是大夏天，誰沒事出門戴個絲巾？

而且，他從來沒見過這條絲巾！

蘇火想將絲巾拿下來，卻發現這條絲巾沒有開口，天生就是閉合的一樣，怎么扯都扯不下來。

耳邊的嗡嗡聲也越來越大，到最后，他發現那嗡嗡聲原來是一段話。

只不過聲音太小，所以聽起來像蚊子一樣。

這道聲音沙啞、古老，像是從老舊錄音機里面放出來的一樣，帶著“滋滋”的雜音：

【選擇吧，詭異復蘇，能對付詭異的只有詭異，被詭異選中之人，你要成為天堂的使者，亦或地獄的幫兇……】

什么鬼？

詭異復蘇？

我被詭異選中了？

蘇火看過很多詭異復蘇類型的小說，其中一個主角叫陽間的小說令他印象深刻。

現在他全身上下只有脖子上的絲巾最可疑。

所以這條絲巾就是選中他的詭異？

蘇火知道，在小說里面，他這種情況就是所謂的天選之人，而這個絲巾就是他的金手指。

不再試圖扯下絲巾。

仔細觀察，蘇火在絲巾的一角發現了兩行小字。

這些小字歪歪扭扭，像是用血寫在上面的一樣，描述的應該是這個詭異的作用：

第一行：【吃虧是福，遇事忍耐，心平氣和】

第二行：【無堅不摧，無所不往，無詭不懼】

很厲害的樣子。

可惜后面的字蘇火已經看不進去了。

他的眼里只有前兩個詞語：

吃虧是福。

遇事忍耐。

吃虧……是福？

遇事……忍耐？

吃虧……

忍耐……

“嗬……嗬……嗬……”

呼吸變得粗重。

蘇火的手指愈發用力，將絲巾扯出直直的紋路，像是要把自己勒死一樣。

他的面目變得猙獰，牙齒緊咬著，發出刺耳的磨牙聲。

但他的意識很清醒。

他知道：

完蛋，又要發作了……

“我忍你老母！！！”

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火雙手抓著絲巾，牙齒直接咬在上面，左右擺動，瘋狂地撕扯著，活像一頭餓了三天終于獵到一只鹿的獅子。

被蘇火咬著的地方，絲巾上竟是浮現出一層鮮紅的牙印。

像是終于承受不住這樣野蠻的力道，絲巾被生生扯下一塊。

蘇火大口的咀嚼，這絲巾吃在嘴里竟是有一種在吃豬皮的感覺！

勁道爽口，回味無窮！

好吃！

真好吃！

一口吞下肚，覺得不過癮。

蘇火繼續撕咬著絲巾，直至將其咬斷、咬穿、咬爛！

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終于平復下來之后。

蘇火心情復雜的看著只剩不到巴掌大小的絲巾。

絲巾的邊沿處滲著鮮紅的血跡，上面只剩下“無堅不摧、無所不往、無詭不懼”三個詞語。

所以……

誰能來教教他，疑似是金手指的詭異物品被他給吃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蘇火臉色蒼白。

詭異降臨、恐怖復蘇……這又不是小說！

明明是應該感到恐懼的事情，為什么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嘆了口氣，蘇火知道：

他病了，病的很重……

……

接過趙醫生拿來的藥物。

又到醫院前臺心痛的付了問診費和藥款。

蘇火郁悶地離開醫院。

時間是中午一點，太陽正毒辣的時候。

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兩條黃狗貼在路邊墻根下的影子里，蔫不拉幾的吐著舌頭。

當蘇火經過的時候，兩狗像是看見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樣，瞬間將流著哈喇子的舌頭收起來，沿著墻根跑遠。

狗不理的蘇火要回學校去。

本來昨晚上完夜班，早上就要回學校的，哪成想遇到這檔子事。

“今早是雷老虎的課，少一次簽到，怕是要扣不少平時分。”

不對，今早是特殊情況！

要和雷老虎說明一下情況，這分絕對不能扣！

敢扣分的話，我就……

下定決心的蘇火突然意識到，有這種想法出現正是他的發病癥狀。

又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走了許久，蘇火遠遠的看見一家電信營業廳。

早上他就是在這家電信營業廳門前抓到小偷，按在地上錘的。

當時還有不少路人圍觀，一些得知前因后果的大爺大媽紛紛為他叫好。

奇怪的是。

現在已經中午十二點了，那里為什么還圍了一圈人？

又有小偷被抓住了？

不等蘇火走過去一探究竟，人群的奇怪表現讓他在原地站定，疑惑地看著那群人。

先是從人群中央跑出來幾個人，邊跑邊哭。

緊接著，所有圍觀的人同時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而后，那群人瘋了似的四散逃跑。

離得更遠的路人們紛紛被這動靜吸引了目光，蘇火也不例外。

他伸手遮擋住陽光，瞇著眼睛。

然后，就看見一個比他的病情和那條絲巾還要詭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