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貪婪之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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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貪婪之羊
啊,太好了!您終于醒了。您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哪里痛呢?
莫非,昨晚的事情您都不記得了?從警察那兒回來不久,您就醉倒了呀。是的,您說想喝點兒夠勁兒的,我就端來了波本威士忌。您一口氣喝完,緊接著就癱倒了……
您一定是在警察局被問這問那,身心俱疲了吧。那也情有可原。
說不定這間宅子真的像左鄰右舍說的那樣,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吧。一對同胞姐妹,竟然分別成了一樁殺人案的兇手與被害者……
仿佛大朵玫瑰一般明艷動人、性格潑辣的麻耶子小姐,還有如櫻花一般嬌弱可人卻又薄命、溫柔善良的沙耶子小姐。
倘若讓認識她們二位的人來猜測,這起案子里是誰殺了誰,我估計所有人都會想當然地認為是麻耶子小姐殺害了沙耶子小姐吧。
可實際上,在自己六角形房間的地板上面孔扭曲的、保持著護住隆起腹部的姿態斷了氣的,是麻耶子小姐;因為有殺害姐姐的嫌疑而被警察帶走的,則是沙耶子小姐。
雖然麻耶子小姐問題很多,就算懷有身孕也沒改掉睡前小酌一杯的習慣,但是看來死到臨頭的時候,她還是覺醒了母性本能,想要保護肚子里的孩子啊。
在麻耶子小姐房間里的醒酒器內檢出了農藥百草枯的成分。我聽說,為了防止被人誤飲,這種農藥中特意添加了帶有強烈異味的成分呢。要是小姐聞到紅酒里有異味,那是肯定不會喝下去的……是啊,恰巧麻耶子小姐小時候得過鼻竇炎,難以分辨氣味。
不勝惋惜的是,我聽說在醒酒器上發現了沙耶子小姐的指紋,又在她的房間里找到了裝有百草枯的瓶子。事到如今,我還是無法相信,天使一般悲天憫人的沙耶子小姐,竟然會動手殺人。
您在警察局見到沙耶子小姐了嗎?果然還是不允許會面啊。她現在肯定忐忑不安吧,如果可能的話,真希望代她受苦的人是我。
沙耶子小姐有沒有承認罪行呢?真正的兇手一定另有其人。
因為,在麻耶子小姐的醒酒器里摻入農藥的,并不一定是沙耶子小姐。只要是那天晚上在宅子里的人,誰都能辦到,包括我自己、女傭志津,還有很晚才到家的恭司先生……就在幾天前,志津還親眼看見麻耶子小姐和恭司先生夫妻大吵了一架呢……
這話恐怕有點兒不合時宜,可就憑麻耶子小姐對沙耶子小姐做的那些缺德事兒,她就算是被殺也死有余辜。我從小和她們兩人一起長大,那些事情都看在眼里。即便如此,沙耶子小姐也總說“姐姐她抱恙在身”,為麻耶子小姐開脫。沙耶子小姐真是慈悲為懷,寬容大度。
關于她們兩人的往事,您都聽說過嗎?怎么說呢,那可就說來話長了,而且也不是什么令人開心的事情,會不會反倒惹您煩憂呢?
哎呀,您可千萬別勉強自己。您坐起來都還有些費勁吧?臉色也不大好呢。您還是暫且以休息為主吧。這里既黑暗又幽靜,您就安心地躺著吧,我家老爺也曾在這里靜養呢。您要是覺得冷,我再給您加條毯子……不必了嗎?
好,我明白了。既然您這么想聽,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您吧。
不,這不是什么需要正襟危坐傾聽的事情,您就舒舒服服地躺著……是啊,說不定講著講著,還能從中發現證明沙耶子小姐無罪的線索呢。
我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麻耶子小姐的那一天,宛如昨日。那時我十歲,所以距今已經二十年了……都過去那么久了啊。
我母親在這戶姓“真行寺”的家里當女傭。她猝然離世之后,老爺看我孤苦無依,便答應將我收留在家里。
剛被帶到這座宅子時,我手足無措,連話都說不出來。我從小生活在逼仄的空間里,剛到宅子就被其寬敞和豪華程度震驚了,感覺像被獨自拋進了另一個世界,連老爺對我說話都充耳不聞。就在那時,我突然聽見一個女孩歇斯底里的喊叫聲,響徹屋宇。
“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
我一開始以為是自己遭了訓斥,嚇到全身一震。
只聽一陣粗野的腳步聲猛沖下樓梯,緊接著,書房的門轟然打開。站在門口的,便是比我還小兩歲的麻耶子小姐了。
麻耶子小姐那對烏黑大眼里怒氣勃發,披肩黑發也凌亂不堪,穿著白色小裙子的全身都好像迸發著煩躁的情緒——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著令人炫目的美貌。
十歲的我不禁想:沒錯,是公主登場了。
啊,原來這里是城堡啊,所以才有公主嘛。麻耶子小姐的形象實在太高貴、太神圣了,正和我印象中從繪本上看來的公主吻合,所以我才會這么想。
麻耶子小姐完全沒把我放在眼里,只是死死地盯著老爺,斬釘截鐵地說:“我死也不要穿這么難看的衣服出門!”麻耶子身上那條裙子的胸口飾有一朵小小的藍色蝴蝶結,設計剪裁端莊典雅,和她的美貌十分相襯,我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滿意。老爺被麻耶子小姐的洶洶氣勢壓倒,都沒有怪罪她不敲門就闖進來,只是用和緩的語氣安慰著。
“這條裙子和麻耶子很般配啊,你到底不喜歡它哪里?”
“全都不喜歡!”麻耶子說完,臉上浮現出一種與其八歲年齡不相稱的妖冶表情,接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我要穿沙耶子的那條裙子!”
老爺深深嘆了口氣,打圓場似的把我介紹給了麻耶子。他說,從今往后就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所以要好好相處。
在麻耶子小姐又大又黑的瞳仁注視下,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只渺小的螻蟻。那時我身上穿著一件起滿毛球的紅毛衣,搭配媽媽的褐色長褲——尺寸理所當然地不合身,看起來還有些臟兮兮的。麻耶子小姐連那么漂亮的裙子都看不上眼,我在她眼里的形象可想而知。想到這里,我真恨不得原地消失。就在這時,麻耶子小姐沖著頭快低到地上的我說話了:“這條裙子就送給你好了,我覺得你倒是很適合它。”
聞聽此言,我驚訝地抬起頭。心中雖然惶惑,但我確實因這句話雀躍不已。竟然有這么美麗的小姐,送給我一條這么漂亮的裙子,這可是天大的美事啊。我身材瘦削,個子比年幼的麻耶子還矮一些,應該穿得上那條裙子。麻耶子小姐好像從我的眼神中看穿了一切,竟當場把裙子脫下,朝我扔了過來。可是裙子沒落到我坐著的沙發上,卻碰翻了老爺喝了一半的咖啡,然后掉在了波斯地毯上……我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那條純白的裙子胸口位置,一片黑色的污漬慢慢洇開。
麻耶子小姐只是付之一笑:“哎呀,不好意思。”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過來。
她是故意那樣做的。您問為什么?她不是明擺著要讓我難堪嗎?
這一陣騷動驚動了老夫人和夫人。老夫人是夫人的母親,作為這片土地的支配者,她在這座宅邸里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老夫人一看見我,就流露出一副毫不掩飾的厭惡神情,而夫人注視我的目光,也好像看見了什么臟東西似的。盡管當時我還是個小孩子,也還是能感覺到自己豈止是不受歡迎,簡直可以說被唯恐避之不及,覺得受傷極了。
可是,沙耶子小姐——藏在夫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窺察著一切的沙耶子小姐——只有她與我對視時,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略帶羞澀,輕輕點了點頭。
當我看到沙耶子小姐那白得近乎透明、略帶病態的皮膚和美麗的亞麻色長發時,不禁覺得她簡直是降臨凡間的天使。和美麗張揚的麻耶子小姐相比,她的面容……怎么形容才好呢?應該說是那種沉靜內斂之美吧,讓人不禁心生憐愛,想要守護她。姐妹倆的年紀相差僅一歲,但可能因為沙耶子小姐纖細柔弱的緣故,她看起來比成熟的麻耶子小姐年紀小得多,更加惹人愛憐。
我正看著沙耶子小姐出神,忽然感覺有人盯著我。我抬頭一看,身上僅著內衣的麻耶子小姐正惡狠狠地瞪著我和沙耶子小姐。然后,她指著沙耶子小姐,喊道:“我要穿這件衣服!不是這一件就絕對不行!”
那時我真的被嚇到了。因為沙耶子小姐穿著的那條白色裙子,和麻耶子小姐剛剛脫下來扔掉的那條一模一樣。
但仔細一看,兩條裙子有一處細微的差別。沙耶子小姐身上的裙子,胸口裝飾的蝴蝶結不是藍色的,而是粉色的。
結果,那天麻耶子小姐如愿以償,穿上那條裙子出門去了。而本該一同出門的沙耶子小姐卻因為這么一鬧,發熱臥床不起。沙耶子小姐患有哮喘病,身子弱得很。
不知為何,麻耶子小姐對嬌弱的沙耶子小姐懷有極強的嫉妒心。
假如沙耶子小姐獲得了什么自己沒有的東西,麻耶子小姐斷然不會容忍,立刻就要搶過來。我記不清具體時間了,有一次,老爺從歐洲旅行回來,給麻耶子小姐帶的伴手禮是一枚漂亮的孔雀綠胸針,給沙耶子小姐的則是一個藍眼睛的洋娃娃。沙耶子小姐可喜歡這個與自己形貌相似的娃娃了,給它起名叫莎婭,寶貝得不得了。可沒過幾天,那個娃娃就成了麻耶子小姐的東西。我非常吃驚,問沙耶子小姐這是為什么。
這時,麻耶子小姐在一旁說:“是沙耶子送給我的啊。沒錯吧,沙耶子?”
沙耶子小姐沉默不語,一臉沮喪。
但其實,麻耶子小姐絕非真心想要那個娃娃。
她不是想占為己有,僅僅是想把它從沙耶子小姐手上奪過來罷了。
這心思非常明顯,因為那個很像沙耶子小姐的娃娃,很快就被麻耶子小姐丟棄了。一對藍眼珠被摳了出來,四肢被切斷,其慘狀令人不忍直視。
事后沙耶子小姐找老爺哭訴,老爺責問麻耶子小姐為何要破壞娃娃,她卻面不改色、若無其事地答道:“我可沒做那么野蠻的事情。”
奪走娃娃的人是麻耶子小姐。若不是她,誰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可是,既然麻耶子小姐如此堅決否認,好脾氣的老爺也就無法深究了。
我想安慰安慰沙耶子小姐,于當晚造訪了她的房間。
沙耶子小姐非常高興,我們在壁爐前聊得很開心。
沙耶子小姐特別愛讀書,有好多帶有精致的高級裝飾的昂貴繪本。她將其中最為珍愛的那一冊取了出來,說只給我一個人看。
那冊繪本名叫《貪婪的狼與溫柔的羊》。
充滿欲望的狼謊稱自己肚子餓得快死了,欺騙了好朋友羊,將其家里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凈。這還不夠,它又吃掉了羊家里的盤子、鍋、桌子乃至房門。等到沒有東西可吃了,狼終于吃掉了好朋友羊。終于滿足的狼想邀約羊一起去散個步,卻發現羊不見了。這是當然的,羊被它自己吃掉了嘛。孤零零的狼難以忘懷好心腸的羊,還想被羊溫柔相待,于是將自己的肚子剖開……就是這么一個帶點兒恐怖色彩的故事。不過這本書里的畫都很精致,尤其是可愛的小羊身上的純白羊毛,又軟又蓬,如同棉花糖一般,狼當然會垂涎欲滴。我記得小時候曾經想用臉頰蹭蹭那看起來又軟又暖和的羊毛,結果被書頁上光滑冰冷的羊嚇到哭了出來。
對啊,我小時候也讀過這冊繪本,是爸爸送給我的。這個小小的巧合也讓沙耶子小姐驚喜不已。據說,這繪本在日本還挺難買到的呢。
其實,將繪本送給我的是媽媽,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爸爸為我準備的。我身邊只有媽媽……
正在我們兩人翻看繪本時,房門突然打開,麻耶子小姐闖了進來。緊接著,沙耶子小姐手中的繪本就被奪走了。
麻耶子小姐粗暴地翻著書頁。我懇求道:“這是沙耶子小姐最愛惜的書,請你快點兒還給她。”麻耶子小姐嘴角浮上一絲成熟的微笑,說:“給你出道題,猜對了,我就還給你。”她將翻開的書本遞到我的眼前。
書的左頁畫著正在吞食盤子的狼,右頁則是遞出鍋子的羊。
“你覺得沙耶子是哪一個?是羊,還是狼?”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羊。”
不管怎么想,沙耶子小姐都不會是狼,而是溫柔的羊。
“真可惜,正確答案是——”
麻耶子小姐微笑著,唰地扯下畫著狼的那一頁,把書丟進了壁爐的火焰中。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我沒來得及阻止。
“你可真傻。沙耶子是狼呀。你以為她是羊的話,總有一天也會被她吃掉的哦。”
說完,麻耶子小姐抓住我的手腕,強行把我拖出了房間。出門前,她將那張畫著狼的書頁揉成一團,砸在了正凝望著壁爐淚如雨下的沙耶子小姐臉上。
從那以后,我就必須一直待在麻耶子小姐的身邊,被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凝視,服從她的命令,沒有拒絕的余地。一開始,我以為是獲得了她的賞識,但事實并非如此。我僅僅被當作用人而已。
麻耶子小姐只不過是不喜歡我和沙耶子小姐關系太親密,便將我從沙耶子小姐那里奪走罷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會趁麻耶子小姐不注意,偷偷去沙耶子小姐的房間。沙耶子小姐為了排解寂寞,沉迷于做手工。她心靈手巧,編織和刺繡都做得極其精巧,難以相信出自孩童之手。
沙耶子小姐使用的針線盒也是她親手制作的,掀開蒙著碎花布的小籃子,一片小花圃便映入眼簾。剪刀和頂針等縫紉工具上都點綴著花兒,嫩綠色的針墊上排布著帶有立體花朵的彩色珠針,看起來如同百花盛放的小山丘。與其說那是個縫紉工具,其實也應該算作沙耶子小姐的得意作品之一。
沙耶子小姐正在做的,是一個和那冊繪本上的羊一模一樣的蓬松可愛的毛絨玩具。我心心念念期待著它的完成,但幾天后再次造訪時,沙耶子小姐還沒有做完。我問沙耶子小姐,她說,那個寶貝的針線盒不見了。肯定是被麻耶子小姐不聲不響地拿走了。
“沙耶子小姐,你為什么不把它拿回來呢?”
“因為……姐姐說不定正在用呢。”
可實際上,麻耶子小姐根本不可能使用縫紉工具。和沙耶子小姐正相反,麻耶子小姐笨手笨腳,極其厭惡繁復細致的手工活兒。就在幾天前,她連穿針引線都做不好,大發了一通脾氣,然后把所有家庭課作業一股腦兒丟給了我。
那天晚上,我向麻耶子小姐懇求:“如果沙耶子小姐的針線盒在您這兒,請還給她吧!”
“我怎么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我被麻耶子小姐猛地推了一把,差點兒從樓梯上滾下來。
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有放棄,趁麻耶子小姐不在的時候,在她房間里偷偷地翻找了一番。
以麻耶子小姐的性子,她只要把東西從沙耶子小姐那里搶走,心里就舒服了,對搶來的東西一向滿不在乎地棄之不顧,所以我本以為很快就能找到沙耶子小姐的針線盒……然而我翻遍了房間也沒能找到。
可是,或許是我的祈求成真了,幾天后,針線盒以一種意外的方式回到了沙耶子小姐身邊。
那天,只有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兩位在宅邸里,我給她們送去了夫人親手做的泡芙。沙耶子小姐正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大聲呼痛,哭了起來。我一看,她嘴唇出血了!沙耶子小姐拿著的泡芙里竟然藏了一根針,簡直太嚇人了。那是一根帶有立體花朵的彩色珠針,是沙耶子小姐被搶走的針線盒里的珠針。
我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麻耶子小姐的臉。她正目不轉睛地端詳著沙耶子小姐,注意到我的視線,嚇了一跳,搖搖頭,說:“不是我哦。”
真是了不起的演技啊。麻耶子小姐惡人先告狀,反而說送來泡芙的人最可疑,把責任推到了我身上。的確,把泡芙盛放在沙耶子小姐鐘愛的小花紋樣碟子里的人是我,但我把它放在臺面上之后,先把茶壺和茶杯端到了客廳,所以麻耶子小姐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在避人耳目的情況下把針放進去。
大概因為我無法相信麻耶子小姐,眼神中帶著懷疑吧。麻耶子小姐凝視著我,突然淚水漫溢,大顆的淚珠撲簌簌掉了下來。
“為什么要懷疑我?為什么不相信我?”
我被那淚水感動了。那時的麻耶子小姐看起來真的非常悲傷,非常可憐,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麻耶子小姐哭訴道:“這都是沙耶子干的。這肯定是沙耶子自導自演的呀。”
我不禁一驚,追問了一句:“為什么這么說?”
“沙耶子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她想奪走我的一切。”
說著,麻耶子小姐放聲痛哭起來。我慌了,急忙輕輕撫著她的背。
麻耶子小姐用淚汪汪的大眼睛望著我,說:“至少你會相信我的吧?”
我條件反射般地點了點頭,自己都嚇了一跳。那位天使般的沙耶子小姐,怎么可能會做出那種事呢?盡管腦子清楚,但是我的心還是被麻耶子小姐給俘獲了。畢竟被那雙眼睛盯著,根本不可能搖頭拒絕。
我之前一直困惑,為什么老爺和夫人對麻耶子小姐如此溺愛,這時才終于知道了原因。麻耶子小姐的眼淚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神奇力量。
我覺得,麻耶子小姐一定也很寂寞。夫人和老夫人似乎都圍著體弱多病的沙耶子小姐轉悠,不太能照顧得上麻耶子小姐。
但再怎么說,傷害別人也是不應該的。沙耶子小姐被這件事嚇壞了,之后好一陣子吃東西都膽戰心驚的。
麻耶子小姐看起來對妹妹內心的痛苦沒有絲毫感知,之后她對沙耶子小姐做的事情變本加厲,超越了惡作劇和騷擾的范疇。
十二歲時,沙耶子小姐的哮喘癥狀稍有好轉,第一次實現了養寵物的愿望。
一只藍色的虎皮鸚鵡被送到沙耶子小姐的房間,她高興地跳了起來。這只小鳥被命名為啾啾,和沙耶子小姐很是親近。或許是因為沙耶子小姐經常跟它講話,沒過多久,它就能說出單詞了。“啾啾,沙耶子,喜歡。”
小鳥的羽毛并沒有加重沙耶子小姐的哮喘,相反,多虧了啾啾,沙耶子小姐明顯日益開朗,越來越有精神了。麻耶子小姐看到沙耶子小姐與啾啾愉快交談,艷羨不已,于是也向老爺央求說想要養寵物——盡管她對動物毫無興趣。
對于沙耶子小姐來說,啾啾正是一只帶來幸福的青鳥[1]。
可是,這樣幸福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
有一天,我和剛放學的沙耶子小姐一起回到家,發現沙耶子小姐房間的門敞開了一條縫。她感到奇怪,進入房間,發現鳥籠翻倒,周圍散落著藍色的羽毛。沙耶子小姐急瘋了,喊著啾啾的名字四處尋找。最終,我在房間的一角發現了小鳥凄慘的尸體。
啾啾橫臥在地,脊背向上,可臉也朝上。不知頭部是不是被擰斷了,彎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美麗的藍色羽毛都被流出來的血弄臟了。
兇手顯而易見,一定是貓,是那只麻耶子小姐纏著老爺要來的波斯貓。沙耶子小姐說,她離開房間時肯定把門關上了,所以必然是有人開了門,把貓放了進去——畢竟貓不會自己開門。
沙耶子小姐一邊哭一邊追問,但因為感冒沒去上學的麻耶子小姐一臉淡定地回答道:“貓一整天都和我一起待在房間里。”而且,她還反將了沙耶子小姐一軍,說:“如果你有證據證明是貓干的,就拿出來讓我看看。”我們檢查了貓,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舔干凈了,它身上并沒有沾上啾啾的血或羽毛。為了尋找證據,我仔細擦拭了沙耶子小姐房間的地板,想找到貓毛,但只有啾啾的羽毛,一根貓毛也沒找到。
麻耶子小姐從沙耶子小姐手中奪走的東西,從物品變成了生命,但她絲毫沒有受到良心上的苛責,仍泰然處之。麻耶子小姐的殘酷,在那時沒來由地讓我感到無比害怕。
初中畢業后,我立刻走上了學習護理的道路。
因為我想幫助沙耶子小姐,以及同樣體弱多病的老爺。
在醫護學校聽精神科的醫生講課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麻耶子小姐可能是生病了。
精神科的醫生解釋說,有些心理疾病的患者具有異常人格,會傷害他人乃至犯罪,卻毫無負罪感。
他們通常非常以自我為中心,易怒,完全不會感到良心不安,所以才能為所欲為,一次次做出殘忍之事。他們會撒謊,操縱別人,等到事情敗露就會流淚博取同情,被逼到絕境時反而遷怒他人。這些特征不是和麻耶子小姐完全一致嗎?尤其是“沒有良知”這四個字,非常精準地概括了我在麻耶子小姐身上感到的特質。假如她真的缺乏良知,那么很多之前我不能理解的怪異行為,以及旁若無人的奇怪舉動,所有這一切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據說,如果良知的缺失與巨大的貪婪疊加在一起,就會產生剝奪他人珍視之物的傾向,于是我覺得麻耶子小姐患有精神病這一點,更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了。
這種類型的人,看到別人享有自己沒有的好處,便會產生嫉妒和不公平感。他們會暗中嘗試毀滅對方,來重新平衡雙方的立場。
我向講臺上的醫生提問:這個病應該如何治療?答案很殘酷。在當時,精神疾病被認為是無法矯正的,所以為了保護自己免受他們的傷害,只能逃得越遠越好。我沮喪極了。體弱多病的沙耶子小姐要怎么才能從姐姐麻耶子小姐那里逃脫呢?
在那之后,我自己也查閱書籍來學習,但是沒有任何一本書或任何一篇文章記載了治療方法。
既然找不到解決方法,我便猶豫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沙耶子小姐。就在那時,沙耶子小姐邀我一起出門。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下著冰冷的雨,似乎就快飄雪了。
沙耶子小姐步子很快,也許是有些著急吧。她走著走著,發現腿腳不靈便的我落后了,急忙趕回來架著我一起往前走。原來,沙耶子小姐憂心如焚,掛念著一只被人丟棄的小黑狗。她不敢將它帶回家,便把它藏在了一間神社的檐廊下面[2]。這時小狗正在箱子里渾身發抖。它一看到沙耶子小姐,便吭哧叫了一聲,搖搖尾巴,把給它的面包全吃了。如果把它帶回家,真不知道麻耶子小姐會做出什么事。可就這么把它留在這里,小狗又會在寒風中遭受凍餒。沙耶子小姐脫下開衫,蓋在小狗身上,露出悲傷的笑容。我想為沙耶子小姐分憂,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藏小狗的好地方。
那就是老夫人屋后的儲物間。幾天前,老夫人吩咐我打掃過那里。雖說是儲物間,但面積也有六張榻榻米大小,古董等重要物件都已經被收拾到倉庫里去了,儲物間里只留有少量在農田里使用的農具,還有老爺周末做愛好的木工活兒時使用的工具。
我們帶著小狗去了儲物間,沙耶子小姐看那里很寬敞,很是滿意,非常開心地說:“在這里就不會受凍了呀。”我在紙箱里鋪了條舊毛毯,那只長得有點兒像柴犬的雜種狗也開心地舔了舔我的手。
我想,把小狗藏在這個地方,就不用擔心被麻耶子小姐發現了。因為麻耶子小姐嫌惡嚴厲的老夫人,從不靠近這棟偏房。雖然假如小狗叫起來,可能會被老夫人發覺,但她如此溺愛沙耶子小姐,應該會寬容的。
那條小黑狗被取名為克蘿伊。沙耶子小姐和我把儲物間打掃得干干凈凈,鋪上淡綠色的墊子,擺上沙耶子小姐做的羊布偶:一只和靠墊差不多大小的大羊,還有五只小羊。沙耶子小姐放棄了那個總也要不回來的花圃針線盒,這些是她用一套新的縫紉工具做的。克蘿伊很喜歡這些暖洋洋、毛茸茸的布偶,它和羊一起睡覺時,看起來可愛極了。
克蘿伊個頭不大,卻很聰明,從不親近我們倆之外的人。偷偷帶它出去散步時看到不認識的人,它就會汪汪大叫,警惕性很強。這樣一來,萬一麻耶子小姐發現了,要加害于它,克蘿伊也會大叫起來,通知我們的吧。
每次受了麻耶子小姐欺負,沙耶子小姐就會去儲物間和克蘿伊玩耍,以保持心靈的安穩。有一天,沙耶子小姐對克蘿伊嘟囔道:“姐姐是個騙人精。”我詢問發生了什么事。她說有一件獨一無二的珍珠頭飾不見了,本以為是搞丟了,結果發現被戴在了麻耶子小姐頭上,而且麻耶子小姐滿臉不在乎地說是我給她的。我怎么可能把沙耶子小姐如此珍視的東西送給麻耶子小姐呢?
我再三思索,還是決定向沙耶子小姐坦白,于是對她說:“麻耶子小姐可能生病了。”
沙耶子小姐聽完我的說明,長嘆了一口氣。她說,小時候曾經聽老用人談起古老的傳聞,說家里好幾代以前曾有過一位小姐患有精神病。那時候,宅邸里有一間地牢,專門用于囚禁她。
“原來姐姐是生病了啊。那樣的話,我不會怨恨姐姐。不是姐姐不好,是疾病不好。”
沙耶子小姐的善良打動了我,我暗下決心,不管怎么樣都要守護她。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
我聽到沙耶子小姐的尖叫,趕緊跑到儲物間,目睹了仿佛暗黑系童話般的光景。毛茸茸的玩偶羊們好像真的活過一般——不是活著,而是活過——有的羊腿被砍斷,有的羊肚子被撕裂,還有的羊被抹了脖子,血流成河,紛紛倒在血泊中。強烈的腥臭味直沖鼻腔,讓人作嘔。盡管這些羊是毛絨玩具,但由于強烈的血腥氣,我錯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發生了慘劇的農場。
可為什么毛絨玩具的羊會流血?
沙耶子小姐面色蒼白,凝視著一個地方,呆立不動。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發現靠墻的鋤頭和鐵鍬后面有一個標簽上寫著百草枯的瓶子,旁邊橫臥著一具黑影。
沙耶子小姐踉踉蹌蹌地走過去,撞倒了鋤頭。但是我沒有聽見鋤頭撞擊地板的聲音,因為那被沙耶子小姐的尖叫聲掩蓋了。
那里,有一只襲擊了羊群的狼。
不,雖然很像,但不是狼。是狗。是我們疼愛的小狗克蘿伊。羊身上浸染的是克蘿伊的血。它也倒在血泊中,就像那冊繪本中的狼一樣,肚皮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某種類似哨音的高音劃破空氣,我回過神來,看見沙耶子小姐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口大口喘息著。她的哮喘發作了。我撿起沙耶子小姐的手包翻找吸入器,可怎么都找不到本該在那里的吸入器。我把小包翻了個底朝天,把東西抖落到沾滿血污的地板上,但仍然沒有吸入器的影子……
陷入呼吸困難的沙耶子小姐一邊痛苦地咳嗽,一邊撓著胸口,很明顯這次發作比平時嚴重得多。我站起身來,準備跑回主屋去找夫人的時候,發現血海中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卻被正對面的羊肚子吸引了注意力。最大的和靠墊尺寸差不多的那只羊,肚子很不自然地支棱著。而且,沙耶子小姐縫制時用的明明是白線,那只羊的肚子上卻縫了一道整整齊齊的黑線。我連忙跑過去,用力扯破了羊肚子。和我想的一樣,從里面滾出來的是沙耶子小姐的針線盒,沙耶子小姐的珍珠頭飾和吸入器都安安靜靜地躺在“花圃”當中。
“真是太驚險了。”沙耶子小姐說,“要是那時你跑去主屋求援,我肯定就沒救了。”那次哮喘發病,就是那么危險致命。
離開儲物間時我忽然想起之前注意到的閃光,最終在一片血海中撿起了一枚晶瑩耀眼的東西。那是麻耶子小姐的鉆石耳環。
老爺把麻耶子小姐叫到客廳,質問她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什么事情啊?我完全不知情。”
不論怎么追問,麻耶子小姐都不承認是自己干的,傲慢無禮地矢口否認。但當掉在現場的耳環擺在她的面前時,她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那美麗的,能夠魅惑人心的眼淚。
“不是我。有人陷害我。沒錯,是沙耶子干的。肯定是沙耶子為了陷害我而策劃的!”
就在那一瞬,老爺打了麻耶子。他一定是覺得這種事情絕不能輕易原諒吧,畢竟沙耶子小姐差點兒一命嗚呼。
第一次被打的麻耶子小姐用茫然無措的表情瞪著老爺。這時,沙耶子小姐輕輕地按住了老爺的手,說:“不要再打了。”見狀,麻耶子小姐怒氣上涌,瘋了似的吼了起來。
“為什么每次都是我不好?為什么沒人注意到沙耶子的邪惡?!為什么沒人看出這人藏在羊的假面下的黑暗本性?!”
或許是吼叫讓她更加憤怒,麻耶子小姐一邊咒罵沙耶子小姐,一邊接連砸碎了好幾件擺設在客廳的昂貴花瓶和裝飾物。也許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就連祖上留下的傳家寶壇子和老夫人珍藏的古伊萬里彩繪瓷盤[3],也都被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
“給我住手!”
一道厲聲怒喝震動了室內空氣,也止住了麻耶子小姐激烈的動作。
伴隨著一股濃郁的檀香香膏的氣味,表情嚴峻的老夫人出現了。
老夫人緩緩環顧了一下現場的慘狀,用平靜但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了一句話。
“麻耶子,你不屬于這個家了。你走吧。”
您可能會覺得這種家風落后于時代,但在真行寺家,老夫人一言九鼎。即便是夫人——她的親生女兒,也絕不敢忤逆老夫人。
麻耶子小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瞪著老夫人,回了一句:“您把我這個長女趕出門,真行寺家不就麻煩了?”
“就算你不在也沒什么問題。這個家還有沙耶子。”
老夫人冷冷地說完,換了個人似的,用和善的表情朝沙耶子小姐微笑,然后帶著她回到了偏房。
麻耶子小姐緊咬嘴唇,死死地盯著兩人的背影。她的眼里充滿了仇恨,像是挑釁,也像是自怨自艾。
就在次日,老夫人的遺體被發現了。
她被某個侵入偏房的人殺害了。
第一發現人是沙耶子小姐。早飯時間,老夫人沒有露面,沙耶子小姐有些擔心,便去偏房探視,結果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老夫人的遺體只剩一邊的腳。她的左腳踝以下被切斷,不知所蹤。
老夫人從不信任銀行,據說她在自己房間里的防火保險柜里囤了三千萬還是五千萬現金,而現在保險柜被打開了,里面空空如也。保險柜的密碼只有老夫人知道,其他家人都不清楚。
老夫人的左腳似乎是在她活著的時候被切斷的,因此有警察認為,兇手特意切下她的腳,以這種殘忍的手段向其逼問保險柜的密碼。
據說沙耶子小姐抵達的時候,偏房的大門沒上鎖,門和窗戶的鎖也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以死者謹小慎微的性格,絕不可能忘記鎖門,所以很有可能讓殺人犯進屋的就是老夫人本人。假如這個推論正確,這就是一樁熟人犯罪案件了。可是,聽說老夫人在招待朋友時,總是使用主屋的客廳,即便是親近的朋友,也不會讓他們進偏房。而且,據說房間里只留有老爺、夫人、麻耶子小姐、沙耶子小姐,還有我和志津的指紋。
腳被切斷后,老夫人可能并沒有立即休克死亡,而是又活了一小時左右。兇手肯定是在這段時間內逼問出了密碼。每當我想到老夫人在死前忍受了多少痛苦,全身便害怕得發起抖來。
您怎么了?欸?什么?腳尖疼嗎?這不大可能呀……
啊,是不是聽了我的話,您不由得想象了那種疼痛,所以您的腳也產生了疼痛的錯覺……我明白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是不是叫幻肢痛來著?啊,果然是這樣。幻肢痛這個詞,是指一個人被截肢后感覺到并不存在的手腳疼痛。那么,在那之后,發生在夫人身上的事情,就不能叫幻肢痛了。那應該叫什么呢?
目睹了老夫人凄慘的死狀之后,夫人一直說自己左腳疼,從此只能跛著腳走路了。
她去醫院就診,醫生說她的左腳沒有任何問題,可能是精神原因導致的,過段時間就會好。可之后夫人并無康復的征兆。
恰恰相反,從那以后,夫人的言行開始變得怪怪的,有時會說“昨晚老夫人來我的房間了”之類的。她還說過,雖然沒看到身影,但是嗅到了老夫人的味道。雖然確實有一種被稱為“靈氣”的東西,也有人聲稱聞到了死者常抽的香煙的味道什么的,但是……
夫人真心相信,老夫人的鬼魂來訪,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向她訴說。
我覺得,夫人是身處罪惡感的煎熬之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兇手卻遲遲未能抓到,就這樣過了追訴時效[4]。沙耶子小姐一開始就懷疑,殺害老夫人的也許是麻耶子小姐。
雖然并無實據,但前一晚剛剛發生了那樣一幕鬧劇,而且老夫人一死,將麻耶子小姐掃地出門一事也不了了之了。
聽了沙耶子小姐的話,夫人大概也逐漸對麻耶子小姐起了疑心。假如殺害自己最愛的母親的,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夫人被這個可怕的念頭困擾許久,也曾進入麻耶子小姐的房間,嘗試搜尋殺人的證據,例如被搶走的現金或兇器。結果這事被麻耶子小姐知曉,兩人的關系愈發惡化了。
與此同時,夫人不再提起靈氣一事,但又說老夫人會給她打電話。據說只要接起電話,夫人就能聽見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呼喚夫人的名字,訴說自己的痛苦:“腳好疼,好疼啊——”
當時還在上醫護學校的我曾多次提出,最好帶夫人去精神病院,但老爺可能礙于面子,一直拖著沒去。
夫人被幾乎每晚都會響起的電話折磨著,最終陷入了抑郁狀態。
我拜托沙耶子小姐帶夫人去醫院,但沙耶子小姐說,打給夫人的電話并非幻聽,她懷疑是麻耶子小姐在搗鬼。如沙耶子小姐所言,似乎確實會有電話打來。如果是有人故意給母親死于非命的夫人打這種電話,簡直是令人發指的惡意騷擾。
沙耶子小姐認為,只有心理病態的麻耶子小姐才能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報復行為。
并且,她還懷疑,所謂的“靈氣”也是麻耶子小姐做的手腳。
因為老夫人喜歡用檀香味的香膏,所以只需將同款香膏偷偷涂抹在夫人房間的地毯和床上用品上,就能讓她以為是老夫人回來了。
但最后,在無人掌握能證明是麻耶子小姐做的這一切的確鑿證據的情形下,事情就迎來了終局。不,不是騷擾電話停止了,而是被逼入絕境的夫人喝農藥自殺了。
沒錯,就是在克蘿伊喪命的儲物間里的百草枯,和這次麻耶子小姐被灌下的農藥一樣。
沙耶子小姐花了四年時間,才真正從夫人去世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我獲得護士資格之后,沒有去醫院工作,而是選擇留在這個宅邸,專心照料老爺。因為夫人自盡后,老爺身心崩潰,一病不起。
您問,是我讓沙耶子小姐重新振作起來的嗎?
怎么會呢,這全都是榊老師的功勞。
榊老師是輔導沙耶子小姐考大學的家庭教師,是國立大學的學生。兩人似乎在輔導沙耶子小姐功課的過程中漸生情愫。
后來,沙耶子小姐向我坦白兩人正在交往一事時,她開心得好像要融化了一般,看起來幸福極了。榊老師是一位有些瘦削的男子,看起來很細心很溫和,兩個人很是般配呢。
沙耶子小姐向我傾吐了一切,卻很小心地沒有讓麻耶子小姐知道。
然而,沙耶子小姐的變化,終究沒有逃過麻耶子小姐的眼睛。
麻耶子小姐高中畢業后沒有出去工作,而是在很多男朋友的簇擁下,整日游手好閑。
有一天,我送榊老師出門,宅邸門口停了一輛大紅色的敞篷車,麻耶子小姐身穿一條與車同樣顏色的迷你短裙,正從副駕下車。
麻耶子小姐的美貌讓榊老師面露驚異之色,看得入神,嘴都合不上了。我介紹麻耶子小姐時,榊老師垂著頭,一個勁兒地咽口水,自我介紹時嗓音都顫抖起來。
“真是個不錯的老師呀,我可太羨慕沙耶子啦。請、多、關、照。”麻耶子小姐伸出雙臂,摟住榊老師的脖子,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在他耳邊低語道。
榊老師全身僵直,臉上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中一般。
情況真是急轉直下。那時候,榊老師的心就已經被麻耶子小姐奪走了吧。
沒過多久,榊老師就向沙耶子小姐提出了分手。
我難以想象,沙耶子小姐知曉奪走了自己愛人的竟是姐姐,受到了多大的傷害和委屈……
我趁此機會向她建議,這次一定要逃離麻耶子小姐。幸運的是,沙耶子小姐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多了,所以她下定決心,離開宅邸,住進了短期大學的宿舍。
沙耶子小姐一走,麻耶子小姐就對榊老師失去了興趣,干凈利落地將其拋棄了。果然,她并非想擁有對方,只不過想從沙耶子小姐那里搶走他罷了。
榊老師癡迷于麻耶子小姐,對于她的變心感到難以置信,即便被甩了,他仍然隔三岔五地造訪宅邸。榊老師見不到麻耶子小姐,郁郁寡歡,我陪他喝了不少悶酒,給了他不少鼓勵和安慰呢。
您問榊老師在那之后怎么樣了?
他好像從大學退學了,不知是不是去旅行療傷了。總之,自打某一天起,他忽然就銷聲匿跡了。說不定他怕了麻耶子小姐這樣的類型,下一個對象會和麻耶子小姐截然相反,是一個既溫柔又審慎的女性呢。
雖說沙耶子小姐離家生活了,但她的宿舍距離家不到一小時車程,所以我和沙耶子小姐常常見面,互相通報近況。
后來,麻耶子小姐曾去東京混過一段日子,妄想當上模特,但似乎未能如愿。結果她又回到了宅邸,繼續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
而沙耶子小姐呢,雖然有段時間沒能從失戀的痛苦中走出來,但在十九歲時開啟了一段新的感情。對方是沙耶子小姐常去看診的醫院里的醫生石神先生,他是小姐哮喘病的主治醫生。
石神醫生剛好比沙耶子小姐大一輪,他很聰明,富有成年男性的魅力,我也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一次沙耶子小姐一定能獲得幸福。
兩人商議,等沙耶子小姐短期大學畢業后就成婚,并準備將此事向老爺和盤托出。我特意挑了個麻耶子小姐不在的日子,并通知了沙耶子小姐。可不知為何,那天麻耶子小姐沒出門,而是在家一同迎接石神醫生。
那一天,麻耶子小姐換上一身雅致的和服,將濃密的黑發高高盤起,露出的后脖頸煥發出成熟的美艷之色。
石神醫生第一眼看到麻耶子小姐,便發出了感慨的嘆息聲。
石神醫生稱贊了麻耶子小姐的美貌,但麻耶子小姐對他的態度與對榊老師大不相同,看起來非常冷淡。石神醫生大概也覺得有點兒自討沒趣,頻頻掏出手帕,擦拭額頭的汗珠。
看著麻耶子小姐興味索然的樣子,沙耶子小姐和我都松了一口氣。不過,那可能正是麻耶子小姐的策略。
我不知道麻耶子小姐究竟是怎么誘惑石神先生的,總之,同樣的事情又上演了。
這么說來,石神醫生和榊老師,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呢。
畢竟是姐妹,連喜愛的男性類型都會雷同啊。
幾天后,沙耶子小姐親眼看見麻耶子小姐和石神醫生同床共枕,當晚便割了腕。幸好傷口很淺,她撿回了一條命。但世上哪兒有這種姐姐,奪走妹妹的戀人一次不夠,還要干第二次?
等到傷口痊愈,沙耶子小姐便動身去了京都。
這一次,她終于逃離了麻耶子小姐,在遙遠的地方開始了新生活。
傷害沙耶子小姐的那兩個人——麻耶子小姐和石神醫生,后來結婚了。
石神醫生也住進了這棟宅邸,每天去市區的醫院上班。他們這對夫婦,自新婚伊始就爭吵不斷。話雖如此,每次高聲詈罵的總是麻耶子小姐,石神醫生則想盡辦法安撫她……
不知是厭倦了這種生活,還是看透麻耶子小姐的本性而產生了恐懼,不到一年,石神醫生就離開了宅邸。據說他都沒有向工作的醫院打招呼,就這么突然消失了,恐怕是心理上的疾病吧。
麻耶子小姐似乎并不以為意,也沒有去尋找石神醫生,又和她那幫狐朋狗友回歸了懶散的生活。
您問我嗎?不,我一直都沒嫁人。我在這個宅邸里專心侍奉生病的老爺。因為夫人早逝,老爺備受打擊,身心都變得極其脆弱。五年前的夏天,他結束了在輕井澤別墅的靜養回家時,甚至認不得自己女兒的臉了……
我絕對不能丟下這樣的老爺,只顧自己嫁人,這也算是我的報恩吧。而且,我對沙耶子小姐也頗為擔憂。
有一段時間,沙耶子小姐擔心自己也會像夫人和老爺那樣,陷入精神失常。
我記得,那是榊老師被麻耶子小姐奪走,沙耶子小姐內心的傷痛尚未痊愈的時候。
短期大學放暑假,從宿舍回到家中的沙耶子小姐忽然在走廊失去意識,暈倒了。
我嚇了一跳,搖晃她的肩膀。雖然沙耶子小姐很快就醒了,但她帶著一絲怯意盯著擺在走廊角落的冰箱,說了些令人汗毛倒豎的話。
她說,冷凍室里,有一只被砍下來的老夫人的腳。
我大驚失色,馬上查看了冰箱。然而,里面沒有那種東西。
沙耶子小姐說不可能,她確實看到了。于是她親自過去查看,可哪里都沒有被砍下來的腳。
那臺冰箱是麻耶子小姐放的,她說房子太大了,去廚房拿飲料很麻煩。除了麻耶子小姐以外,幾乎沒有人使用它。
那天,沙耶子小姐碰巧要把買來的冰激凌放進冷凍室,一打開門,一只裹在塑料袋里的蠟一樣白的斷腳映入眼簾,她便頓時被嚇昏了過去。
我擔心,也許是因為沙耶子小姐曾目睹老夫人的遺體,那腿上血淋淋的斷面給她造成了心理創傷,所以才產生了這種幻覺。
但沙耶子小姐對此另有解釋。她說,殺害老夫人的兇手必定是麻耶子小姐,是麻耶子小姐把切斷的腳藏在冰箱的冷凍室里的。而沙耶子小姐見到的腳憑空消失,一定是麻耶子小姐趁她失去意識,偷偷處理掉了。
可是,老夫人過世是六年前的事了,這么長時間一直把斷腳藏在誰都有可能打開的冷凍室里,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沙耶子小姐吩咐我監視那臺冰箱,當然,我一次也沒有在里面發現斷腳。
一年前的冬天,沙耶子小姐接到老爺的訃告,回到了闊別七年的宅邸。
現在想來,老爺在那時去世應該算是幸運吧。如果他還在世,就不得不目睹自己的女兒相互殘殺的情景了。啊,當然了,他也許根本沒有理解過女兒吧。
沙耶子小姐生活在京都,以玩偶創作家的身份獲得了很高評價。她在老爺的棺材里放入了自己創作的玩偶全家福,垂淚不已。
假如是以前的麻耶子小姐,一定會嫉妒沙耶子小姐的成功,妄圖將其從人氣創作者的位置上拉下來,并將她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可是,麻耶子小姐也發生了極大變化,就連沙耶子小姐都嚇了一跳——那位麻耶子小姐竟然迷上了一個男人,為之神魂顛倒……
那個男人,當然是恭司先生嘍。麻耶子小姐和那幫男朋友一起出去玩時與恭司先生邂逅,并墜入了愛河。真不敢相信,水性楊花、喜新厭舊的麻耶子小姐竟會對一個男人著迷,但見到恭司先生之后,任誰都心服口服了。恭司先生的祖父是著名的法國畫家,因此恭司先生具有四分之一外國血統,是碧眼的混血兒,面容俊美極了。不僅人長得俊秀,恭司先生性格也很溫柔,和女性交往時非常干練瀟灑,再加上他還擁有繼承自祖父的繪畫天分。
麻耶子小姐將宅邸中最好的一間房讓出來,給恭司先生當作畫室——那本是她自己用的房間。恭司先生想要什么,她都盡量滿足。光從這些地方也可以看出,麻耶子小姐對待這次戀愛有多么認真。
沒過多久,兩人就正式結婚了。恭司先生以麻耶子小姐為模特,畫了肖像畫。
恭司先生筆下的麻耶子小姐沒有那么盛氣凌人,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而幸福。當然了,麻耶子小姐的性格并沒改變,脾氣暴躁如故,但和以前比,我覺得麻耶子小姐的病應該算是好了不少。
沙耶子小姐似乎也對兩人的婚姻給予了衷心的祝福。
沙耶子小姐本來怯于和外人交往,但或許是因為她和恭司同為藝術家,兩人聊得來,所以很快就有說有笑了。只有兩姐妹在場時,氣氛會有一點兒緊張,但只要恭司先生加入談話,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都能自然放松,開心地笑起來。我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麻耶子小姐與沙耶子小姐和睦談笑的樣子,心底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意。
沙耶子小姐回京都不久,麻耶子小姐懷孕的消息便傳開了,同時恭司先生的個人畫展也已敲定,宅邸里充滿了幸福的氣氛。
什么?您問我,老爺去世后,沙耶子小姐也離開了,我為何還留在這間宅邸?對,這當然是有理由的。但是,我實在不好意思在這里說呢。而且,即使我不親口說出來,相信您也能察覺一二吧?還是請讓我先把話說完。
恭司先生為了準備個人畫展,開始在神戶的畫室和宅邸之間來回奔波。有時候,麻耶子小姐難以忍受無人陪伴的寂寞,會歇斯底里地拿恭司先生撒氣,但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去找別的男人玩樂,排遣心緒了。
我想,要是沙耶子小姐現在有了未婚夫,也把他帶回家的話,應該不會像以前那樣再被麻耶子小姐搶走了。后來,我的這個心愿竟然實現了。恭司先生的個人畫展圓滿結束后沒多久,沙耶子小姐突然回到了宅邸。
沙耶子小姐雖然沒把未婚夫帶來,但她悄悄告訴我:“我有一個想結婚的對象。我的肚子里也和姐姐一樣,有了一個小寶寶。”
我滿心以為,即使沙耶子小姐回來,也不會發生過去那樣的事情了。但實際上,沙耶子小姐回到家里沒多久,麻耶子小姐又故態復萌了。她陷入精神不穩定的狀態,開始拿沙耶子小姐出氣。我一開始猜測是因為孕期情緒不穩,但后來才知道,原來是夫妻間關系不和諧。
我剛才也提到志津目睹了麻耶子小姐和恭司先生的爭吵。她躲在一邊,偷聽了兩個人的對話。
志津說,恭司先生對麻耶子小姐起了疑心。
他懷疑,麻耶子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真的是他的。
您在警察那邊聽他們說了嗎?志津看到的不光是麻耶子小姐和恭司先生夫婦的吵架。那個人啊,不愧是女傭,偷窺可真是有一手。
據她說,麻耶子小姐在被殺的那天,和沙耶子小姐發生過爭執哦。
她聽見二樓傳來了難聽的爭吵與咒罵聲,看見兩人在走廊上互相撕扯起來,最后,麻耶子小姐把沙耶子小姐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什么?您問我為什么不去勸架?
如果在場的話,我肯定會介入,挺身保護沙耶子小姐。
為什么我不在宅邸?
那時候我在偏房后面的儲物間。因為我在打掃衛生,所以很遺憾,我并不知曉這場風波。
假如那時候我不是在儲物間,說不定還能保全一個小生命。
誰能想到,被推下樓梯的沙耶子小姐竟然流產了。
哎呀,您的臉色好蒼白呀。沒事吧?凈是些讓人不好受的往事,您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了?真的可以繼續嗎?好,我明白了。嗯,說到哪兒了?啊,是關于小寶寶。
沙耶子小姐可能是對意外流產的事懷恨在心,這才當晚在麻耶子小姐的睡前酒里放了百草枯吧。志津是個大嘴巴,警察從她那兒聽到此事,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才把沙耶子小姐帶走了。畢竟不光有物證,沙耶子小姐還有動機。
什么?我不是相信沙耶子小姐的清白嗎?
啊,是哦,不知怎么回事,沙耶子小姐就變成殺人犯了。
當然,我一開始也期待能夠在這些陳年舊事里找到一些什么線索,證明沙耶子小姐的清白。但是,談到兩人的過往,有幾件事讓人耿耿于懷。即使每件事都很細微,但聚沙成塔,很難不讓人注意到背后隱藏的巨大惡意啊。
所以,現在說完之后,我的想法完全翻轉了。
您可以聽一聽嗎?
我直到剛才都一直以為,麻耶子小姐是貪婪的狼,而沙耶子小姐是善良溫柔的羊。然而,真正的受害者難道不是麻耶子小姐嗎?沒錯,不僅是這次的殺人案,在過去的所有事件中都是如此。
說不定恰恰相反,正如麻耶子小姐所言,沙耶子小姐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或者說——貪婪的羊。
為什么?因為我在想,說不定麻耶子小姐沒有說謊呢。
麻耶子小姐確實非常自私,而且具有攻擊性,即使傷害了別人也不會感到良心被苛責。但我仔細回想,從來不記得麻耶子小姐撒過謊。因為麻耶子小姐的風格是強取豪奪,從不屑于使用謊言之類的小伎倆。而她有說謊嫌疑的事件,對象全都是沙耶子小姐。仔細想來,麻耶子小姐已經把那個藍眼珠的娃娃從沙耶子小姐手里奪過來了,根本沒必要摳出它的眼珠,還把手腳拆得七零八落,對吧?麻耶子小姐的目的是將它從沙耶子小姐那里奪走,而東西到手之后,不管是什么,都會被她滿不在乎地丟在一邊,很快就被忘得一干二凈。
有沒有一種可能,沙耶子小姐撿到了那個娃娃,又擔憂再次被姐姐拿走,干脆自己動手將其糟蹋一番,再歸罪于麻耶子小姐,然后找老爺哭訴呢?
還有那個針線盒也是一樣。如果真的是麻耶子小姐拿走的,它肯定會被大大咧咧地丟在一邊。可是,我翻遍了麻耶子小姐的房間也沒找到。針線盒真的是被麻耶子小姐偷走的嗎?
而且,當時的那個眼淚……麻耶子小姐流著淚說,在沙耶子小姐的泡芙里藏針的不是她。我覺得,那眼淚不似作偽。那樣的話,會不會是沙耶子小姐自導自演的呢?
鸚鵡啾啾之死,沙耶子小姐一開始就認定了,說肯定是麻耶子小姐指使貓干的。但房間里掉落的只有鸚鵡羽毛,一根貓毛也沒有。那么小的一只鸚鵡,就算不借助貓的力量,靠人手也能輕易捏死吧。假如麻耶子小姐要抓它,啾啾肯定會奮力掙扎,但如果面對沙耶子小姐,啾啾一定會毫無保留地付出自己的信任。我的這個猜想,是不是過于可怕了?
不過,在羊布偶肚子里藏針線盒這件事,我可以斷言不是麻耶子小姐干的。為什么當時沒注意到呢?大概是沙耶子小姐碰巧發病,讓我無暇思考其他的事情吧。
我剛才說了吧?麻耶子小姐非常厭惡精細的手工,連把線穿過針孔都辦不到。對于她這樣的人來說,扯開毛絨玩偶的肚子倒還好,但要她仔細去除里面的填充物,小心地塞進針線盒,然后把玩偶肚子縫好,簡直難于登天。麻耶子小姐做到一半肯定就會失去耐心,棄之不顧了。而非常喜歡做這種瑣碎細致的工作的,是沙耶子小姐。
是了,不僅僅是鸚鵡,還有狗。克蘿伊只肯跟沙耶子小姐和我親近。如果麻耶子小姐靠近它,想要割它的肚子,它一定會咆哮起來通知我們。但那天我們并沒有聽到狗叫。
如果縫上羊肚子的不是麻耶子小姐,那么顯而易見,吸入器也不是她藏在那里的。假如那次痛苦的哮喘發作,完全是沙耶子小姐的演技……
明明都不是自己做的,卻被安上了全部罪名,還被說是騙子,被老爺責打,也怪不得麻耶子小姐會那么生氣、那樣撒潑了。
“為什么每次都是我不好?為什么沒人注意到沙耶子的邪惡?!為什么沒人看出這人藏在羊的假面具下的黑暗本性?!”
麻耶子小姐撕心裂肺的呼喊并非虛言。看來,只有麻耶子小姐看透了沙耶子小姐的邪惡本性。
可是,在沙耶子小姐的安排下,可憐的麻耶子小姐差點兒被老夫人掃地出門。
對了,還有那個老夫人死后困擾夫人多時的所謂“靈氣”!沙耶子小姐說,這肯定是麻耶子小姐用老夫人的香膏搗的鬼,但麻耶子小姐根本辦不到。因為她有嗅覺障礙,幾乎聞不到氣味。
若麻耶子小姐能聞到老夫人身上散發出的香味,她就會對那瓶摻了含有異味劑、氣味刺鼻的百草枯的紅酒產生警覺,根本不會沾唇了。
假如這一系列事情實際上都是沙耶子小姐動的手,而讓麻耶子小姐背負罪名,那沙耶子小姐才是真正可怕的怪物啊。
您問,沙耶子小姐為什么要這么做?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我是很確定的。
那就是——沙耶子小姐也有心理疾病。
在心理病態的患者中,似乎有一部分人會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真面目,扮演好人,在不引人注目之處不斷犯下罪行。
麻耶子小姐雖然沒有撒謊,但性格也十分古怪,很有可能兩人患上了同樣的病。姐妹兩人都有人格異常,真是可怕啊。
您問,說沙耶子小姐有心理疾病,我有沒有證據?難道不是您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嗎?而且,我提出這個懷疑是有緣由的。因為,沙耶子小姐不是奪走了麻耶子小姐最珍貴的東西嗎?
您自己心里也清楚,對吧?那就是您呀,恭司先生。
沙耶子小姐在考慮的結婚對象,是您,恭司先生。
竟然奪走姐姐的丈夫,可見沙耶子小姐這個女人心靈多么貪婪,多么骯臟。而且,她居然懷孕了。
這一次沙耶子小姐回來之前,我就隱約猜到了你們兩人的關系。因為恭司先生您去神戶準備個人畫展時,臉上的表情十分幸福啊……您是不是去京都和沙耶子小姐幽會了?恐怕,麻耶子小姐也有所察覺吧。
您知道麻耶子小姐為什么會確信自己的丈夫和妹妹有外遇嗎?
理由是那幅畫呀,就是恭司先生您以沙耶子小姐為原型創作的那幅畫。真是令人震驚的作品呢。
沙耶子小姐抱著尚未出生的孩子,臉上流露出深切的慈愛之情,就像是懷抱著幼年耶穌的圣母馬利亞,圣潔又美麗。從那幅畫里,能感受到恭司先生濃厚的愛意,這正是麻耶子小姐的肖像畫中缺失的。是的,那幅畫完美地描繪出了沙耶子小姐“羊”的那一部分,也就是圣母般的臉龐。
您問,為什么我會知道那幅畫?
因為我打掃沙耶子小姐的房間時,碰巧看到了。
那您知道那幅畫后來怎么樣了嗎?
是在麻耶子小姐的房間里找到的哦。畫被扯得粉碎,慘不忍睹。
一想到麻耶子小姐見到那幅畫時的心情,我就心如刀割。
沙耶子小姐懷抱的嬰兒面容俊美,很像恭司先生吧。
而且,畫中的嬰兒還生著一對與恭司先生如出一轍的藍眼睛。
這么說起來,沙耶子小姐把母嬰手冊[5]藏在了那幅畫的背面,麻耶子小姐可能也翻看了。
麻耶子小姐一定是在用刀割破那幅畫后情緒激動,不能自已,沖動之下才把沙耶子小姐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不,這不是恭司先生的錯。和麻耶子小姐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剛開始可能很刺激很有趣,但很快就會感到疲倦。就在尋求撫慰和安寧之際,您被面目如同小羊的沙耶子小姐誘惑,可以說恭司先生您也是受害者。
雖然您的心已經和麻耶子小姐漸行漸遠,但恰在這時麻耶子小姐懷孕了,所以您也無法開口提出分手,對吧?于是,急不可耐的沙耶子小姐便乘虛而入了。
貪婪是一種罪,太溫柔也是一種罪。
為什么您還要袒護沙耶子小姐呢?我已經說了這么多,您還沒醒悟嗎?沙耶子小姐是一只貪婪的羊啊。
沙耶子小姐一定想盡了辦法,把您從麻耶子小姐手里奪走。麻耶子小姐肚子里的不是恭司先生的孩子,放出這種消息的不也是沙耶子小姐嗎?
什么?沙耶子小姐說是從我這里聽來的?那是她在騙您。沙耶子小姐,果然是個狡猾又邪惡的撒謊精啊。
您問,沙耶子小姐稱百草枯也是從我這兒打聽到的,是不是也是謊言?
您是在哪里聽說這件事的?從警察那兒嗎?這話是沙耶子小姐說的嗎?
不,這倒不是謊言。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麻耶子小姐把沙耶子小姐推下樓梯時,我正在儲物間打掃衛生,那瓶百草枯就是那時候找到的。夫人自殺后那瓶農藥居然還放在那里,我大為驚訝,于是一回到主屋我就去征求沙耶子小姐的意見了。
我問,如果有人誤服的話就危險了,是不是處理掉比較好?
沙耶子小姐說她來處理,從我手中把百草枯搶了過去。
那時候,我才注意到沙耶子小姐裙子上的血漬。再仔細一瞧,沙耶子小姐面白如紙。于是我問沙耶子小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她沒來得及回答就暈了過去。我趕忙叫來醫生,才知道沙耶子小姐流產了。
現在回想起來,假如我及時察覺沙耶子小姐的異狀,就不會提起百草枯,或許也就能阻止這可怕的事件了。
為什么?您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盯著我?
等一下,恭司先生。您覺得,把那幅畫給麻耶子小姐看的,是我嗎?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種事呢?
恭司先生,請看著我的眼睛!
這看起來是會撒謊的人的眼睛嗎?
恭司先生竟然懷疑我,這太過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嗚嗚……
沒事,只要您能理解,那就沒關系。不好意思,我竟然哭了。
因為實在太受打擊了。我不想被恭司先生那樣說。
您剛才不是問我為什么沒有從麻耶子小姐身邊逃開,而要繼續住在這宅邸里嗎?
答案是您啊,恭司先生。
因為您的存在,我才選擇留在這棟只有不好回憶的宅邸里。我想每天看見您的臉,和您呼吸同一片空氣,就這樣活下去。
恭司先生,您一定也覺察到我的心意了吧?
可即便如此,您還是和沙耶子小姐發生了關系,真是太過分了。但是,我已經原諒您了。因為現在我們可以過二人世界,再也不必擔心有人打擾了。
嗯?您問這是哪里?我剛才講的故事里面其實有提示哦。您明白了嗎?您回想一下,我不是說過這座宅邸里有一間地牢嗎?沒錯,就是這里。倉庫的最深處,有一扇誰也不知道的暗門。
您可能要問了,為什么我會知道這個連麻耶子小姐她們都不知道的地牢呢?
答案很簡單。我當然會知道,我簡直太熟悉這個地方了,因為,我是在這里長大的啊。直到我十歲時,母親突然去世,我才被帶到那棟大宅子。
您還要問為什么嗎?那還用說嗎?被關在地牢里的,不是瘋子,就是私生子吧。
討厭,您怎么一臉受驚的樣子呀?我可不是瘋子哦。嘿嘿。
您害怕這個地方嗎?假如恭司先生是一個人被關在這間地牢里的話,那可能確實有點兒恐怖,但是現在有我陪著您啊,還有什么好怕的?
我現在幸福極了。我一直夢想著能在這種狹小的空間里和恭司先生單獨相處。討厭啦,您可千萬別以為我是個不自愛的女子。為了您,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您說,既然這樣的話,我干脆放您出去?那可不行哦,恭司先生。我必須保護您,免受貪婪之羊的傷害。即便沙耶子小姐被逮捕了,也不能大意。貪婪之羊,隨處可見。他們長著平常的臉,說些平常的話,平常地笑著,巧妙地混在平常人中間。
但是在這里,您大可以放心。我會永永遠遠地守護您。
您說什么?麻耶子小姐所說的“貪婪之羊”不是沙耶子小姐,而是我?為什么?怎么會是我呢?
恭司先生從中調和,姐妹倆和解后,麻耶子小姐對我產生了懷疑嗎?
您的意思是,我對麻耶子小姐講,沙耶子小姐要撒謊陷害姐姐,同時又對沙耶子小姐說,麻耶子小姐奪走了妹妹心愛的東西,通過散布虛假信息,讓兩個人心生芥蒂?
您昏頭了吧。做那種事,對我有什么好處?
我是“貪婪之羊”?開什么玩笑。您說說看,我哪里貪婪了?
如果我真的貪婪,就應該要求跟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有同樣的待遇呀。姐妹中,只有我的境地如此悲慘……
是啊,老爺就是我的父親。同一個父親的孩子,只因是女傭所生,就必須稱呼有血緣關系的妹妹為“小姐”,被虐待,忍受多年不公的對待。那對姐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怎么會理解我的處境呢?她們兩姐妹住在寬敞的宅邸,享受仆役的服侍,舒舒服服過著奢侈的生活時,我被獨自關在這個散發著餿味兒的黑暗地牢里呢。
您注意到我的腳了吧。我并非天生跛腳哦。您一定奇怪,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我小時候想從這里逃出去,結果從梯子上摔下來了。自此之后,我就只能拖著一條腿走路了。
我跟用人們撒了個謊,說送老爺去輕井澤靜養,但實際上把他關到了這里。僅僅過了一個月,他就瘋了。才一個月哦!我可是在這兒待了十年呢。難道我還要繼續縱容這種不公的待遇嗎?
您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您想說什么?
等一下,難道恭司先生覺得,那兩姐妹是在我的挑撥下才互相殘殺的嗎?
哎,恭司先生,您清楚我是什么樣的人,對嗎?您覺得我會做出那種事嗎?
再說了,如果,只是如果,我不小心打開沙耶子小姐的房門而忘了關上,那幅靠在墻上的畫恰好映入了經過門前的麻耶子小姐的眼簾,那我何罪之有?
征求沙耶子小姐的意見,問她是否要處理掉百草枯的時候,我明明白白地提醒了她:“麻耶子小姐聞不到氣味,很有可能誤飲,所以很危險。”請問,這個誠意勸告,又是何罪之有?
恭司先生,您從一開始就懷疑我了吧?您是不是覺得,挖出洋娃娃的眼珠、在沙耶子小姐的泡芙里藏針、殺鳥和狗、用“靈氣”和匿名電話的手段把夫人逼到自殺,這些都是我干的?
您難道是認為我可能會在講述中露出破綻,這才讓我講起陳年舊事?
欸,原來你還能做出這么卑劣的事情?全是為了沙耶子嗎?也就是說,為了沙耶子,你可以赴湯蹈火?那樣的話,你也是貪婪之羊嘍!
哎呀,討厭,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語氣有些太嚴厲了。我也有點兒心煩意亂,搞得像麻耶子小姐一樣了呢。
恭司先生,警察叫您今天再去一趟,對吧?
警察也在懷疑您吧,畢竟您和沙耶子小姐有染。其實我還有些小小的期待呢。說不定,給麻耶子小姐下毒并將罪名轉嫁給沙耶子小姐的,就是恭司先生您呢。這樣一來,就可以將這對令人討厭的姐妹一次性解決掉。因為,其實我還不太敢相信,那樣的沙耶子小姐竟然敢殺人。但我完全想錯了。我在講述中沒有露出恭司先生您所期待的破綻,卻暴露了沙耶子小姐隱藏的嘴臉,還真是諷刺啊。
您說,不去警察局的話,會被認為是逃跑了?那就讓他們那么認為好了。
如果警察覺得恭司先生是沙耶子小姐的共犯,就讓他們這么想吧,也算是圓滿解決啦。
趁剛才您休息的時候,我把您的車開到車站,丟在那里了。所以,即使開始搜查,警察也會弄個南轅北轍。
萬一警察要來家里搜查?您放心,他們絕不會找到這個地方的。自從老爺過世,就沒有其他人知道地牢的暗門了。
對了,我給沙耶子小姐寫了一封信。因為你們兩人偷偷用英語通信,所以我借用了一下恭司先生的打字機。我英文不大好,所以只打了短短的一句“天堂再會”。是不是很浪漫?
等到警局允許探視了,我會給沙耶子小姐送去的。假如告訴沙耶子小姐,恭司先生不知所蹤了,她可能會產生一些誤解吧。她的情緒不太穩定,說不定會追隨您的腳步——
恭司先生,您怎么了?怎么忽然那么狂亂?您再怎么大喊也不會有人來的。恭司先生,請冷靜一下吧。
您看,把喉嚨喊疼了吧。我這就給您倒杯涼茶。
我小時候這里還沒有冰箱,不過現在有了。這是冰箱,那邊的是保險柜。我把老夫人在偏房的那個防火保險柜搬過來了。有大麥茶,也有綠茶,您要哪種?
哎呀,真討厭,把我嚇了一跳!您怎么突然大叫起來,怎么了?
啊,原來冰箱的燈照亮了里面的東西。
果然,您也和沙耶子小姐一樣誤會了。這可不是老夫人的腳哦。我可沒有特殊癖好,保存那種雞爪子一樣的腳。
您怎么會把男士的腳錯看成老夫人的腳呢?不過沙耶子小姐看到的時候,已經過了段日子,它有點兒縮水了,所以也情有可原。
那時我也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沙耶子小姐竟然打開了冷凍室。因為麻耶子小姐不愛吃冰激凌,所以冷凍室總是空著的。我本來也沒打算放很長時間,但事出有因,應急之舉,沒辦法。
因為榊老師想從地牢里逃出去嘛。
第一次見到榊老師的瞬間,我感覺到了命運齒輪的轉動。我想,榊老師一定也有一樣的感覺。雖然中間有沙耶子小姐和麻耶子小姐的百般阻撓,但最后,他還是選擇了我。果然姐妹就連挑選男人的眼光都會很相似呢。
那時候是第一次,所以我只把榊老師關在地牢里,我坐在欄桿外,每天和他開開心心地談天說地。但我們畢竟是年輕的情侶,很快就不滿足于聊天了,對吧?我想,既然兩人已經心意相通,而且榊老師很老實,我便接受邀請,走進了地牢。這時,榊老師突然態度大變,一把將我推開,妄圖逃跑。但其實就算他離開了牢房,也逃不出去的……
既然他背叛了我,我就必須對他施加懲罰。為了讓他不再逃跑,我沒收了他的左腳。不過,這才是第二次做,我好像有些沒處理好的地方,榊老師發起高燒,在痛苦中拋下我,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時正值炎炎夏日,我立刻在這里挖了個坑,把遺體埋葬了。但我心想,至少要把左腳留在身邊做個念想。因為當時還沒有這個冰箱,這才借用了麻耶子小姐的冰箱,卻被沙耶子小姐發現了。不過她誤以為是老夫人的腳,沒引起太大的騷動,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啊,您剛才看到的可不是榊老師。我是個特別專一的女人,絕不能容忍出軌和外遇,只要有了新的戀人,就一定會把舊的回憶處理掉。而且,榊老師和老夫人的都是左腳,但您剛才看到的是雙腳,對吧?
您覺得是石神醫生嗎?醫生的腳,我今早埋在那里了。石神醫生不愧是醫生,給了我很多指導,真是幫大忙了。已經不必擔心發生感染了。別看我這樣,我好歹是個護士。
討厭啦,不是和您說了不要突然大叫嗎?我心臟病都要被嚇出來了。
哦,原來您看了毛毯下面。因為歸根結底大家都想逃,所以我一開始就把您的雙腳都卸了。麻醉做得很完備,一點兒都不疼吧?啊,不過,您剛才說腳尖疼,嚇了我一跳。原來真的有幻肢痛這種東西啊。
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別擔心,恭司先生。您是畫家,只要有手就能畫畫了。
您瞧,為了不讓您太無聊,我把繪畫工具都拿來了。請用這些畫具給我畫幅肖像畫吧。是的,我也想要和沙耶子小姐一樣的構圖。請也讓我抱著一個和恭司先生面容相似的嬰孩吧。
等到畫好了,我就會代替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為恭司先生生個孩子。
對了,麻耶子小姐陳尸的六角形房間采光好極了,就把那里改造成嬰兒房吧。若是再養一只會說話的鳥和一條狗,豈不是很開心嗎?
即使有了孩子,恭司先生也不用擔憂生活瑣事哦。
那個防火保險柜里有老夫人留下的現金,大概有五千萬日元。再加上,如果沙耶子小姐去世,真行寺家的土地和宅邸等所有資產都將由老爺承認的血脈——我來繼承。
您不必工作,只需要專心畫我的肖像就行了。剩下的,乖乖聽我的話就可以。
那么,馬上開始吧?
我坐在這里可以嗎?這個姿勢怎么樣?
喂,恭司先生,請答應我哦。
答應我,要把我畫得比誰都漂亮,比麻耶子、比沙耶子都要漂亮……
哎呀,我竟要求您辦到這樣的事,是不是有點兒貪婪了?
注釋
[1]《青鳥》是一部六幕夢幻劇,由比利時戲劇家莫里斯·梅特林克創作。該劇描寫了樵夫的孩子蒂蒂爾和米蒂爾在圣誕節前夜受仙女之托,為生病的女孩尋找帶來幸福的青鳥的故事。
[2]日本的神社建筑多半高出地表半層,地面和地板間的空間被稱為“縁の下”,有通風、防腐的作用。
[3]伊萬里燒,一種日本出產于有田(佐賀縣與長崎縣)的彩瓷,以精美著稱。
[4]戰后的日本刑事訴訟法規定,殺人等最高刑為死刑的罪行公訴時效為十五年。二〇〇四年日本修改刑事訴訟法,將其延長至二十五年。二〇一〇年,殺人等重罪的追訴時效才被取消。
[5]在日本,向醫療機構提交懷孕登記表后,機構就會發放一本“母嬰手冊”,用于記錄妊娠、分娩和育兒期間母嬰的健康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