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黑洞洞的槍口，盛懷瑄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向南天門山后的懸崖倒去。

“砰！砰！砰！”的絕響之后，盛懷瑄失去了最后的意識。

一列火車正在夏天的原野上奔馳，郁郁蔥蔥的稻田倒退著遠去，火車窗打開的縫隙將清新的空氣吹進來，帶走車廂中的暑氣。

老式的綠皮火車，面對面乘坐的硬座車廂，小小的桌子上放著泡面、水壺和熟食。

盛懷瑄呆坐在硬座上，抱著他的背包，一動不動。

他對當前的情形難以置信，心里發出靈魂三問：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到哪里去？

盛懷瑄本來是某金融機構的掃地僧，見過時代的變遷，見過潮起潮落的金融周期，能夠看到問題，實則并無良策，事后諸葛亮，事前豬哥樣。

過了不惑之年的他，已經與自己和解，在事業上再也沒有了激情和追求，在家庭里容忍著妻子的嘮叨，在生活中和三兩好友淺酌漫談，對女兒不再祈求。日子過得平淡，既不能跨越階層，又不是衣食無著。

然鵝，一次同學聚會到了騰沖，貪便宜買翡翠誤入緬北，從此開啟了暗無天日的園區生活！

不愿違背良心詐騙親友，不堪忍受非人的毒打，盛懷瑄乘機逃了出來。

然而，他最終還是被獵犬追上了。

寧愿占著死，不愿跪著生。

盛懷瑄選擇了跳崖。

在嘈雜的火車上，盛懷瑄在掐了自己大腿五次，咬了舌頭八次之后，終于確認了一個現實：重生了。

他挨個翻了一遍口袋，在最后的褲子口袋了翻出一把毛票，還有一張手寫的火車票：293次，武城至烏托邦，1991年8月20日。

翻遍了大腦的內存，盛懷瑄終于把失落的記憶找回來了。

18歲那年，盛懷瑄高考失利。

在知道分數之后，他借口送爺爺盛敬章去武城大伯家暫住，實則是對高考傷心失望，想請大伯幫忙找個工作，逃避現實。

大伯出差不在家。大伯母打發他回家等消息。從此石沉大海。

盛懷瑄最終也沒有去探求真相，便在社會上廝混了兩年，做過建筑工，做過小商販，進廠當過學徒。最后，他理智回歸，痛定思痛，再次拿起書本，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專，從此輾轉進了城，安了家，有了妻子女兒，普普通通地走到現在。

盛懷瑄挪了挪178cm的身體，動了動已經被汗水濕透肩膀，扭了扭發僵的脖子，皺著眉頭，有點發懵。

隨即，他竟吃吃地笑了，老天待我不薄啊！把我送回到了18歲，讓我重新來過！

這個世界，我來了！

盛懷瑄動動手，踢踢腿，擴了一下胸，甚至站起身來，檢查自己的零件是否完整，發現除了力氣比原來大一點之外，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同。

“媽媽，那個哥哥是不是傻了？”一個小姑娘脆生生地說。

“乖，小孩子別亂說話，那個哥哥在練氣功。”一位大姐示意小姑娘別惹事。

“哥哥，你練的是什么氣功？”小姑娘問。

“呃，我在練廣播體操，多鍛煉多吃飯，長高個！”盛懷瑄順嘴胡謅。

“哦，媽媽，我也要練，要吃雞蛋，長高高。”小女孩被成功忽悠走了。

盛懷瑄舒了口氣。按列車時間，下午就能到縣城，再換乘一趟鄉鎮班車，晚上就能回家了。

廣播里，《新聞和報紙摘》廣播已經結束，正在播放流行歌曲，正是《光輝歲月》。

多熟悉的旋律啊！盛懷瑄感嘆。

仿佛是得到了某種指令，乘客們紛紛開始午餐。車廂傳來“香煙啤酒豆腐干，啤酒花生方便面”的叫賣聲。

盛懷瑄腹中饑餓，無奈囊中羞澀，端起罐頭瓶水杯，灌了半杯，靠在車座上假寐。

對面的中年男乘客買了一盒火車餐，稀里呼嚕地吃完了，見盛懷瑄百無聊賴的樣子，就叫住了乘務員。

“同志，買兩瓶啤酒。”

兩瓶啤酒花了兩塊錢，比其他地方要貴。

“老弟，來，請你喝啤酒，咱倆擺擺龍門陣。”中年男子一口川渝口音，笑著把啤酒遞給盛懷瑄。

“謝謝老哥，不用了，我不會喝。”盛懷瑄最不愿意欠人情，保持著警惕。

“喝過就會了，誰不是從不會到會的！來吧，別客氣，相逢是緣分。”男子豪氣健談，顯得見多識廣。

“這……”盛懷瑄有些遲疑，摸不準對方的門道，但是自己也沒什么可圖的呀？這年月傳銷還沒盛行，嘎腰子還沒成產業。

“嗨，老弟，拿著，別磨嘰了，就當陪我聊天了，我這還要一天一夜才到呢！”男子把啤酒瓶塞到盛懷瑄手里。

“那，謝謝老哥！”盛懷瑄趕緊道謝。他驟然悲喜，心緒不寧，正需要啤酒發泄一下。

“不用，我叫牟琦忠，老弟貴姓？”中年男子問。

盛懷瑄接過啤酒灌一口。

武城金龍泉，嗯，就是這個味兒！

“免貴，我叫盛懷瑄。”盛懷瑄隨口說。

哎，不對，誰？牟琦忠！就是那個用輕工業品換飛機的牟琦忠？！

是那個開發滿洲里的牟琦忠？

是那個要炸開喜馬拉雅山脈，引印度洋暖濕氣流進入XJ的牟琦忠？

還是那個發誓要解決國有企業改革的牟琦忠？

或者是那個最終鋃鐺入獄，讓小姨子苦等十幾年的牟琦忠？

“牟老哥，你是重慶人吧？”盛懷瑄問。

“對頭，我是重慶的。”牟琦忠答。

“你是在忙活換飛機的事兒？”盛懷瑄繼續問。

“你怎么知道，哎，不，你聽誰說的？”牟琦忠友邦驚詫，覺得不可思議，這小子莫不是會算命吧？

“買輕工業品，廠家都要現金吧？”盛懷瑄像是在說一個事實，也好像在說另外一件事。

“那肯定的啊，誰也不傻。”牟琦忠被說中心事。

“不發貨就沒有飛機，沒有飛機就換不來錢，死循環。”盛懷瑄總結評論。

“你說的沒錯，死循環，忙活大半年，竹籃打水一場空。”牟琦忠有點泄氣。

“有些事，順序錯了就全錯，只有流程對了，才能做對。”盛懷瑄好像是在感慨生活的無奈，又像是在教導新來的社畜實習生。

“小兄弟，這話怎么講？”牟琦忠聽著他莫名其妙的話，覺得有大智慧，有一點啟發，卻怎么也抓不住。

“牟老哥，我自言自語，你別見怪，我喝多了了，瞇一會兒。”盛懷瑄好像沒有了談話的興趣，顯得高深莫測。

牟琦忠心說，睡個錘子，快起來給老子繼續講！

“小兄弟，老哥真心請教，能不能給老哥解解惑？”牟琦忠放低姿態，對盛懷瑄軟語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