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哭得把太陽嚇跑了。”

小時候彌生遙的媽媽告訴她：水無月天界將流水全部降落人間，從而滋潤地上的眾生萬物。人為了紀念自然之恩惠、感懷神明眷顧，稱這淫雨霏霏的季節為水無月。彌生遙將日記本靜靜被攤開在桌面上，靜靜看著白凈的紙面上歪著被紅筆刺出來的一行小字。真奇怪，她在那么小的年紀就已經洞悉到感恩之外的一種東西，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像是一種災難的預知，或是來自未來的某種回響。童真的她并沒告訴媽媽那時她的想法，直到如今那位一生循規蹈矩的老婦人也認為她的女兒是那種別人口中完美無瑕的模樣。這讓彌生遙越發不敢和她坦白一切，生怕自己的罪惡與墮落戳碎了母親的夢境。

在她少年的臆造里，存在的不是豐沛感恩的人間，而是一個干旱的天界。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天界從來都是萬物豐盈、不缺分毫的。神子神女們相安為樂，一派和睦安然。但倘如有一天人把他們的水都用了去，返回到他們身邊的是斑斕的污漿與臭穢；神子以這漿洗身子，以至脫凈了毛發；神女悲恐不及，因毀掉的容顏砸碎了所有鏡子。萬物在光輝下腐敗，耀變的神采從天人身上脫離殆盡。她聽說大旱時期人難免蛻盡文明，那么天子又如何？弱者是否也會向強者伸出脖頸，落魄夫婦易子而食，天下失禮，最終落幕于一場燃盡罪惡的硫磺野火？

真紀小姐是唯一一個聽過彌生遙說完這些想法的人。她并不像同學那樣說“聽不懂”云云，也不像老師那樣一口咬定彌生遙就是個壞小孩。真紀那時候跟彌生遙差不多的年紀，但說得很好，彌生遙也正是因此愛上真紀的。真紀的原話她已經記不清了，唯一記得起的就是真紀說彌生遙的天國不是天國也不是人間，而是地獄。

一個在人間生活的家伙沒法幻想天堂。那么對她來說呢？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也像這樣想啦？委屈的小貓。”要是真紀在的話，一定會這樣問她。

從什么時候開始？從她開始成為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經無法挽回地走向這里了。從她對母親隱瞞了自己的第一個想法開始。從狡黠的笑爬上她的嘴角，從冰涼的絕望滲進她喉嚨開始。她寧愿相信自己天生如此，也不愿意相信是所有她最愛的人和事把她變成這樣。但如果問彌生遙什么時候開始真正地討厭自己，那她的答案一定是：“從真紀和陽菜離開之后。”

“你身上一直有六條御息所的影子。你知道為什么嗎？”第一次看見南宮月的時候，彌生遙是如此被評價的。

“從來沒人這樣跟我說過話。你是誰？”

“你自私而對自己的行為不加限制，你因美麗而深陷于他人的目光中，你自視甚高卻從未發現自己的心胸早已如螻蟻一般。你只是個壞孩子，僅此而已。”

至于她的夢想，她破滅的希冀，還有她一點一滴的美好，南宮月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