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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來,讓我們談?wù)勄f稼——《水落石出》或者一種小說理解
劉汀
本質(zhì)上,寫小說也是勞作,既然是勞作,也就和種莊稼沒有太大分別,字斟句酌如揀選種子,謀篇布局類安排五谷雜糧。所以今天不妨把對小說的一種理解簡化為——寫小說如種莊稼。
如今,不要說年輕人,即便是中年以上的人們,大概都不怎么看見真正的莊稼了。我們眼里只有磨好榨出的米面油,甚至只有餐廳里烹飪好的食物、面包店烤好的面包,無人知曉這些事物最初不過是一粒種子,因為投入了大地,因為有農(nóng)人悉心侍弄,因為陽光雨露,才長成一株禾苗,才結(jié)出或酸或甜的秋實。再然后,才是我們?nèi)粘K娝玫臉幼印?
我在鄉(xiāng)下的完整生活有二十年。其中的八年,從小學(xué)到初中,每年都會有幾段時間非常親密地接觸莊稼。這些經(jīng)驗,直到今天仍然在為我提供真理。春天,跟著在牛馬的屁股后面,把一枚又一枚豆籽點進(jìn)田壟;也可能是端著簸箕,拋灑土肥去覆蓋母親點下的種子。不論做哪樣,大人都只有一個要求:別太稀了,也別太密了。這尺寸他們已了然于胸,而我卻難以摸到門路。夏日,放農(nóng)忙假,跟著大人去薅草。谷子長到一拃多高,在干爽的土地上搖擺。我看見田壟中一叢叢密密的苗,高興地跟母親說:“谷子真好啊,你看長得多密。”母親頭也不抬,一邊蹲著向前挪動,一邊說:“莊稼長得好不好,看的不是苗,是沒苗的地方。”琢磨了許多年,我才明白大致的意思——一株莊稼長得好壞,能從自身的高矮粗細(xì)看出來,可一地莊稼的好壞,看的則是苗和苗之間的距離。距離太近,甚至生到了一處,這些苗就會因互相侵蝕而孱弱細(xì)瘦,甚至一粒糧食也結(jié)不出來;距離太遠(yuǎn),一條壟也沒幾株苗,照樣收不了多少糧食。它們之間必須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不太稀又不太密——既不近到互相影響,又不可遠(yuǎn)到無法彼此呼應(yīng)。
寫小說又有什么不同呢?字詞字句,既要有章法,更要有文氣。文意總在空白處,那些沒寫的東西,才是要寫的東西。所以,字和字的距離,就是苗和苗的距離,必須恰當(dāng)、合適。恰當(dāng)與合適,并沒有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要看土壤、水源、天氣、種子,更要看寫作者對這門活計的熟練度與理解力,所以寫作總是隨時而動、隨勢而動,也是看天吃飯的活兒。
說到這,忍不住又想起一樣莊稼,玉米。我小時候遇見過兩塊至今仍在記憶中生長的玉米地。
第一塊地里,有兩家的玉米,我們的和鄰居家的。我家的玉米比鄰居家的矮一個頭。我心里難過,便說:“咱家的玉米怎么長得這么差。”父親卻掰掰正在成形的玉米穗說:“好。”從地東頭走到地西頭,我終于忍不住問:“明明比別人家的矮那么多,怎么還說好?”父親說,你不知道,現(xiàn)在的玉米都是改良種,有百天種,有九十天種。我們種的是百天種,一百天才成熟,別看它長得矮,可是一畝地打出來的玉米,可別九十天的多。
另一年,又看到一片玉米,長得一株挨著一株,密不透風(fēng),所以都不高,甚至根本沒有結(jié)出玉米穗。我以少年的姿態(tài)跟父親說:“看看,這家人真是不會種莊稼啊,不知道兩株苗之間是要留空。”我以為我懂得了農(nóng)耕之道,并以此去嘲笑的別人,哪想很快就被父親“打臉”。父親說,狗肚子盛不了四兩油,別又不懂裝懂啦。我不明所以。父親解釋說,這片地里種的根本不是玉米,是青貯。青貯本來就不是為了打糧食,而是收割后曬干,留到冬天用來喂牛羊的。所以,種青貯就是要種得密密實實的,這樣長得才多,而且因為密,才長得細(xì)細(xì)的,牛羊吃起來才不會那么干硬。我羞愧而恍然。
寫《水落石出》的時候,我想的多是這類種莊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