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兮是個聰明的娃，聰明到了妖孽的地步。

不說別的，就說秦兮五歲的時候吧，一張4開的報紙（話說除了老古董外這個時代已經(jīng)沒幾個人看這個了）從她眼前劃拉過，你問她第幾行的第幾個字是什么，她能立馬給你說出來，都不帶喘氣的。

秦兮家很有錢，不僅有錢，還很有權(quán)。

當(dāng)然，事實告訴我們，越有錢的就越想著摟錢，越有權(quán)的就越想著攢權(quán)。

自從發(fā)現(xiàn)自家的孩子是個天才到足以壓在所有天才頭上的妖孽之后，秦兮杯具了。

除了不時要被秦爸秦媽牽出去溜溜外，秦兮還多了許多要做的事。

不過是個十歲都不到的孩子，在平均年齡三百歲的未來人眼里，根本就還是個小嬰兒，卻什么都要學(xué)都要做。要為老爹的仕途出謀劃策，要給老媽的設(shè)計參考意見，要為外公的商業(yè)帝國添磚加瓦……不過是個還在玩益智游戲的小屁孩，竟然連星際間的糧食幾毛錢一斤都要一清二楚！

就這樣跟個任勞任怨的驢子一般，秦兮長到了26歲。當(dāng)然，以這個時代的年紀(jì)來衡量，她還是一個小娃娃。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是一個站在了無數(shù)天才腦袋上的小娃娃。

再然后，在再一次的替外公做好商業(yè)策劃書后，秦兮第一次開始頭痛了。杯具的是，在第一次頭痛時，秦兮就有了一個預(yù)感：她要死了。而更杯具的是，秦兮的預(yù)感向來很準(zhǔn)。

公元3098年，炎黃星第一軍醫(yī)醫(yī)院特護(hù)病房。

寬敞的會客室里基本上是站滿了人，這群人里幾乎涵蓋了各行各業(yè)的、叫得出名或叫不出名的精英人物。

會客室里并不是沒有足夠的座位，可是除了幾位滿頭銀發(fā)的老者，其他人或出于敬意或出于莫名的煩躁情緒，選擇了站著。

一名穿著一千多年前的藍(lán)色褂子（又名唐裝）的老者占據(jù)了落地窗前的竹制搖椅，閉著眼，很是愜意地?fù)u呀搖。那個輕松的模樣，好似在里邊跟死神爭命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孫女似地。

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所有人都豎著耳朵，卻一毛錢的聲音也聽不見。

良久之后，自動門悄無聲息的開了。七八個穿著白大褂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出，人人臉上都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悲傷。

會客室里的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他們身上。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徑直走到一直安坐在搖椅上的老人面前，低聲說道：“秦老，抱歉，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

滿室寂然。

只余下?lián)u椅在吱吱地響著。

人們的臉上有悲傷有茫然有失望有慶幸有歡喜……世間百態(tài)，在這個會客室里盡可窺見。

搖椅上的老人仍閉著眼睛，慢慢地在搖椅上搖蕩著。

總是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

在幾番無聲的眼神交流之后，一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被推了出來。他握著拳頭輕輕咳了兩聲，目光掃過了房間里的所有人，然后以無比沉痛的聲音說道：“各位，這個時代最杰出的天才已經(jīng)離開了。”

是的，最杰出的，唯一的。

可是，為什么，他的話說的沉痛，細(xì)細(xì)聽來，卻有幾分慶幸，就像是在他心上壓了幾十年的一件事情，終于被放了下來。

房內(nèi)所有人都真心或是不真心地在悲傷著，不時隱晦地交流著眼神，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搖椅仍在咯吱作響，只是一滴渾濁的老淚從老人的眼角滑落。或許，這是所有人中，最真實的悲傷。

曲終之后人就漸漸散去了。到最后，只留下了搖椅上的老人。

老人睜開眼，站起身來，有些佝僂的身體仍保有著軍人特有的銳利。

慢慢地走進(jìn)病房里，老人看到雪白的病床上安靜躺著的秦兮。她很美麗，很安詳?shù)靥芍荒茉僖娖饺绽锬欠N刻意而為的張揚(yáng)與肆無忌憚。

病房里很空曠，除了病床，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什么別的東西了。

早在那些醫(yī)生無法確診自己的身體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的時候，秦兮就把病房里那些號稱是最先進(jìn)的儀器給砸了個稀巴爛。在那之后，幾乎是儀器添一次就會被砸一次，到最后醫(yī)院也心疼了，冒著得罪秦氏的危險沒有再往病房里搬儀器。每次診斷，都是靠著病房內(nèi)配備的基本設(shè)備與臨時拉來的東西。

在病床的右邊，占據(jù)了整面墻大小的巨大玻璃器皿內(nèi)，一個與病床上的女子一模一樣的身體抱膝漂浮在透明的液體之中。在得知即便是最先進(jìn)的儀器、最出色的大夫亦無法診斷秦兮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之后，龐大的秦氏開始運(yùn)作起來，排除眾議，冒著被詬病的危險為秦兮克隆出了嶄新的軀體。可惜的是，這個方案失敗了，沒有任何人知道失敗的原因。

老人在病床前站了片刻，低低嘆道：“走了？走了也好……囡囡啊，要是真有來世，莫要再出生在咱們這樣的家庭了。”

“我們需要天才，可是太過于妖孽的天才則是一個悲劇……萬幸，在今天，上天已經(jīng)修改了這個錯誤。”

就在這個晚上，這句聳人聽聞的話出現(xiàn)在了炎黃晚報上。甚至不用多想，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等待著這家報社的將是怎樣的處理。無論，這句話說進(jìn)了多少人的心坎里。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不會為誰停留。

喪鐘的聲音漸漸淡去。

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那個，屬于妖孽的時代。

“兮兮！兮兮！”

秦兮覺得眼皮子重的很，比她上次四天四夜不眠不休、每天只能靠營養(yǎng)液補(bǔ)充體力堅持著做商業(yè)計劃都還要累。意識一旦復(fù)蘇，身體上的感官便飛速地開始工作了。秦兮呼吸到了難得的新鮮空氣，不是人工制造的，而是天然的，唔，當(dāng)然，請忽略不時撲過來的一陣陣灰塵。

四肢都軟趴趴的，手指摸到的厚厚灰塵告訴她，她現(xiàn)在絕對不是躺在什么美妙的地方。好不容易積攢下足夠的力氣睜開眼，秦兮看到一個燙著頭發(fā)的女人占據(jù)了她的大半視線。

女人的頭發(fā)直到耳際，燙成了小卷，臉上的皮膚是蜜色的，長了一點點斑，說不上多漂亮，卻很有媽媽的味道。她看到秦兮睜開眼睛，連忙將抱在懷里的秦兮給松開了一點，臉上滿是擔(dān)心的神情。

秦兮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躺在一條大馬路上，不時有車子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秦兮又看了將她抱在懷里的女人一眼，輕聲問道：“媽，我怎么了？”

女人眼淚都差點要掉下來了：“沒事沒事，大概是貧血，媽媽帶你去看醫(yī)生。”

女人的力氣小，秦兮的這個身體也有十七八歲的樣子了，雖然嬌小，可仍然超過了女人的負(fù)荷。于是女人將秦兮攙到了路旁的花壇上坐著后，站在路邊攔車。

這一年，還是公元2007年的夏天，中國的經(jīng)濟(jì)雖然已經(jīng)大發(fā)展了，但在這個小小縣城里，還沒有什么出租車，偶爾有幾輛私家車路過，一看到秦兮這幅面色蒼白的模樣，任女人怎么說也不肯讓她們搭個便車。至于那些拉著沙石的大卡車，就更不用說了。

秦兮虛弱地坐在滿是灰塵的花壇旁，瞇著眼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身體。

她還記得自己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劇烈抽搐的痛楚，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所謂名醫(yī)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死亡，臉上的歉疚遺憾令她差點失聲大笑。

倘若不是疼痛早已奪去了她最后一點活力，她一定會這么做的。

這樣的話，希望自己早點死的人肯定又要多幾個了。

胡思亂想了片刻，秦兮覺得自己已經(jīng)攢下了足夠的力氣，于是站起身，拖著虛弱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仍忙著攔車的楚玉身邊：“媽，我沒什么事，就幾步路，我們走過去吧？”

楚玉連忙扶住秦兮，沒說什么話，半攙半抱著秦兮往回走。

今天是女兒放暑假的第一天，老公不在家，兒子不睡到吃午飯的時間是不會起的。就她跟女兒兩個吃早飯，實在是懶得動手，便跟女兒商量著一起去買菜，早飯在菜市場那邊解決。沒想到兩人剛走到一半的路程，原本跟她有說有笑的女兒就突然軟下了身子，昏倒在了地上……

想到剛剛女兒倒在地上的情景，楚玉實在是又怕又驚。她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丈夫、兒子、女兒便是她的命。

“媽，我沒事！”雖然有些中氣不足，但女兒家嬌嬌軟軟的聲音，帶著女兒向母親撒嬌時特有的語氣腔調(diào)，微微拂去了楚玉心中的驚懼。

秦兮她們?nèi)サ氖且患疑鐓^(qū)診所，就在十字路口。

時間雖然還早，但小小的診所里，已經(jīng)有點人滿為患。

不過看到臉色蒼白、連自己站立都有些困難的秦兮，帶著孩子的媽媽爸爸奶奶爺爺們還是很自覺的讓了讓——都是街坊鄰居，怎么也差不了多少時間。

給秦兮看診的是個胖胖的、戴著眼鏡的阿姨，她先是拿著聽診器在秦兮身上搗鼓了一陣，然后坐了下來，拿著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秦兮瞄了一眼：老天，她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醫(yī)生們倒都不愧是草書大家。

“大夫，她怎么樣啊？”站在旁邊的楚玉有些不安地問道。

大夫又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抬頭看了楚玉一眼：“沒什么事，血糖低了一點。”

她又轉(zhuǎn)頭看秦兮：“你月經(jīng)第幾天了？”

秦兮傻了。月月月……經(jīng)經(jīng)經(jīng)？？？

大媽，就算您是大夫，您也該考慮一下她這個未成年少女薄得跟紙一樣的面皮好吧！這么令人尷尬的問題，您就算不問得婉約一點，也不用喊得好似要所有人都知道吧？就算、就算您這家小診所里，除了女人小孩之外，男人只有那位帶著孫女來打針的爺爺外，只有一個在門口等他家婆娘的大叔，但好歹他們也是男人啊！沒瞧見聽見了您的話，他們兩個都跟窺見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樣閃了嗎？

為了避免大夫大媽再問出什么令人尷尬的問題，秦兮迅速地給出了答案：“三天。”

“有沒有吃早飯？”

“沒有。”

“沒什么大問題，等一下吊幾瓶葡萄糖就可以回家了。”

診所里的空間有限，所以診所里僅有的一個護(hù)士搬了張竹椅子，還有一個鐵架子，帶著秦兮到診所門口輸液。

趁著護(hù)士進(jìn)去拿藥水的空擋，楚玉問秦兮：“兮兮，餓不餓？要不媽媽先帶你去吃點東西？”

秦兮看著灰塵滾滾的馬路對面的早餐店，搖了搖頭。

于是楚玉不說話了。

針頭刺進(jìn)皮膚時有些微的刺痛，秦兮看了看透明的針管內(nèi)流動的藥水，轉(zhuǎn)頭看楚玉：“媽，你去吃早飯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楚玉站了片刻，摸了摸秦兮的頭發(fā)：“那我回家一趟，你在這里等我。”

秦兮笑笑，小幅度地?fù)]了揮吊著點滴的右手。示意就算她不想等，恐怕也不行。

秦兮的家就在診所的所在的大街上一直往下走，不用走上十分鐘就可以到了，遠(yuǎn)遠(yuǎn)的甚至可以看見房子前面栽的香樟樹。

秦兮看著一直往前走的楚玉往左邊拐了進(jìn)去，想必是進(jìn)了家門了。

路上的行人、車輛多了起來。

社區(qū)診所門口，坐在發(fā)黃的竹椅上、手背上吊著點滴的秦兮，無比蒼涼地看著大馬路上翻滾著的陣陣灰塵，以及在灰塵中穿行的行人與車輛。怎一個蕭索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