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還好吧？兩條腿真的都斷了？”醫院里，剛沖進病房的櫻桃面色蒼白地大聲問。

“嗯，錯不了。都斷了。”方舟躺在病床上確認道，除了吊起來的雪白的石膏腿，他看起來一切完好，甚至臉頰還有淡淡的紅暈，大概是醫院溫度調得有點高。

這個單人病房整潔干凈，病床看起來寬大舒適，旁邊還有個可折疊的大沙發，供陪床用。正對病床的墻壁上有一個大液晶電視，屏幕很大，像一張嚴肅的大黑臉正對著病人。窗外正對著一條河，河水已經結冰，在太陽下閃著銀光。七八只下定決心不跟隨雁群南遷的大雁正在河邊冰比較薄的地方徘徊。

櫻桃捋了捋被風刮得翹起來的頭發，坐在床邊椅子上，她幾天前剛剪了短發，“到底怎么回事？按說，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你身上。”她看起來有點吃驚，一雙眼尾上翹的眼睛跟貓一樣睜得溜圓。

十五年前，還是七十年代，媽媽從街道上撿到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十歲男孩，收養下來。這就是哥哥方舟。那時櫻桃才九歲，剛失去父親不久，父親是船員，在海上遇難。十幾年來，母親帶著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直到兩年前，母親去世。

如今，櫻桃已經二十四歲，在中學教初中，喜歡探案的她還辦了一個櫻桃疑案事務所，在業余時間接一些小案子，生意跟白開水一樣平淡無波。哥哥方舟則在事務所幫忙。

“什么叫不應該？該發生的事情自然就會發生，一切皆有可能。誰也不能違反自然規律。”方舟的頭陷在一個雪白的大枕頭里，看起來顯得頭有點小，而他本來就淡黑的膚色，顯得更黑了，加上剛才因為熱出現的紅暈，倒更符合他西藏人的形象了。

櫻桃觀察了一下他吊起來的兩條石膏腿，看起來挺結實，又把他身上的蓋的被子整理了一下。“那么護士說的是真的，你確實是從樓上不小心掉下來跌斷的腿，而且，還一次跌斷了兩條腿？可我們不是住在一樓……”

“嗯，大概我今年的好運用完了。不過，醫生說左腿不是很嚴重，只是有一條裂縫，應該很快就會好。右腿好像是粉碎性骨折，掉下來的時候磕到了石頭上，需要好幾個月才能恢復。好在不用手術……”方舟打斷了她的話說。

這時護士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托盤，她的眼睛在口罩上忽閃著，充滿著敬佩和親切的微笑。“怎么樣？感覺好點了嗎？我來量一下溫度和血壓。”她的聲音盡量又緩又溫柔。態度這么好的護士不多見啊！

櫻桃瞪大眼睛看著護士仔細地給方舟量完體溫，血壓，并問了他幾個身體方面的問題。“請問護士，他這情況，大概多久才能恢復？”

護士涂著厚重的睫毛膏，像蝴蝶翅膀一樣的眼睛忽閃著看她：“這個要問醫生，不過，一般這種情況，徹底恢復需要至少三個月以上吧。”

她接著溫柔地笑著：“你是方舟的妹妹？你哥哥真的是勇敢啊！那個小孩幸虧有了他才得救。”

櫻桃這才從護士口中得到事件的完整版，住在十樓的一個兩歲小孩趁家里老人出門買菜的時候爬到窗戶上，結果，跟蘿卜頭一樣吊在外邊的晾衣架上下不來。

方舟回家時，在樓下看到吊在頭頂上的小孩，就從十樓鄰居家的窗臺爬過去，把小孩子提到屋里。那瘦弱的晾衣架在被那肉乎乎的小孩壓出裂紋后，在隨后負擔方舟的時候果斷放棄自己的壽命，折成兩半，讓他從樓上跌了下來。據說，當時有幾十人目睹了這悲壯的一幕。

小孩的父母千恩萬謝，其他人也交口稱贊，方舟儼然已經變成了舍己為人的英雄。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們對他態度也格外親切。

兩腿都斷，算是好的情況了，幸虧不是頭著地，櫻桃后怕地一邊想著，一邊給他削著蘋果。可是……

“哥哥，你不是轉世的祖古——歷代修行人嗎？不是十三世薩迦法王的轉世嗎？怎么還會笨手笨腳地從樓上摔下來？”護士走后，櫻桃憋了一陣，終于忍不住問了。

跟從街上撿來的這位哥哥呆了十幾年，櫻桃逐漸發現一些異常。這個男孩從小似乎有一些跟平常人不一樣的能力，比如他的五感比普通人要敏銳很多，尤其對于各種古代寶物的地點能靈敏感知（他就是靠這個小小年紀就積攢了不少錢，讓櫻桃羨慕不已），有時甚至有一點預言能力。

后來，櫻桃在舊報紙上發現十幾年前，在北京跟領導人見面的來自西藏祖古們的照片和報道，里面有一個小祖古長得跟哥哥小時候一模一樣。后來，方舟告訴她實情，自己厭倦當祖古的不自由，從而趁去北京的時機出逃。她終于知道，這個媽媽撿來的孩子，就是當時失蹤的十三世薩迦法王。

跟櫻桃母女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如今的方舟只想平靜地過普通人的日子。

方舟接過她遞過來的蘋果，按了下病床上自動調節的按鈕，讓床頭升高一些。他面色平靜，不慌不忙地啃著蘋果：“祖古只是個名號，是大家按照經濟、政治、心理需要給加的。除了給寺院帶來收益，也能給人心理安慰。

所謂祖古就是轉世的修行人。轉世么，并不僅僅是祖古，你說我們哪個人不是轉世而來的？只是很多人不記得前世而已。再說，只要在這個世上活著，不就是一場修行嗎？其實，不管做什么都是修行。所以，我跟其他人也并沒什么不一樣，生老病死一樣不少。不小心從樓上掉下來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看你大驚小怪的。”他笑瞇瞇地看了看櫻桃。

“嗯，話是這么說……”櫻桃手指戳著臉想了想，倒還真找不出辯倒他的理由來。突然，外面傳來一聲巨響，像是巨大的鋼架砰然骨折一般，后邊還連帶著幾聲雷鳴般的脆響，像是舊時光中街上老頭手中翻轉的爆米花機的聲音擴大了幾十倍。方舟和櫻桃都一哆嗦。

櫻桃跑出去看，醫院外的馬路上發生了車禍，兩車相撞，其中一輛側翻，發生爆炸起火，完全燃燒了起來。紅色的火焰卷著濃煙，在醫院前的路上熊熊燃燒。

愛湊熱鬧的櫻桃在下面幫忙了一個多小時，才返回方舟的病房。“……情況很慘。一輛車的司機重傷，另一輛爆炸起火，里面包括司機在內四個人，等拖出來都已經是黑炭狀了，人都沒法辨認了……哥哥？你怎么了？”

她看到剛才臉色還紅潤的方舟此時面色慘白，臉上幾乎沒有一點血色，而且眼神發直，嘴唇發抖，望著前方在喃喃自語：“這下糟了，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