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務路長生大廈證券營業廳，曾經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這里誕生過不少千萬乃至億萬富翁，當年暴漲的行情讓人覺得吃飯都是在浪費時間。

在十幾年前那波兒6124行情（指中國股市從2005年6月3日998點起漲，到2007年10月16日見6124點的一輪超級大牛市，持續時間2年4個多月）中，這里是本市股民最集中的營業廳，樓上也是各路私募機構扎堆兒的地方。樓下有個小飯館，叫真味面館。因為真味面館出餐時間快，吃飯時間短，再加上做的面地道，便成了樓上各私募基金操盤手午餐的好地方。

在長達兩年的超級牛市中，伴隨著營業廳里一個又一個股神的誕生，解決這些操盤手午餐的真味面館也變得聲名鵲起。有時，還會有人專門來這里點上一份面，沾沾好運氣。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老金的真味面館開始出名。

老板姓金，熟客都稱他為老金。也許是遺傳，五十多歲的老金頭發已經完全花白。不過，配上蓄成的花白長須、常年的棉麻服飾，倒是頗有一副灑脫的樣子。

老金的面館一直以來只做一樣面食：雞湯掛面。老金在老家親自種的麥子，收割后石磨磨面，再由鄰居發小做成掛面。雞也是鄰居散養的土雞，荒郊野地里生長，歷經四季，自有時間從容的味道。醇釅的雞湯，放入細如發絲、白如雪線的掛面，配上一個金黃煎蛋，再點綴三兩片翠綠的香菜，一碗雞湯掛面端到面前，不由得讓人食欲大開，一入口便感覺到掛面的麥香、雞湯的本味、雞蛋的原味，清香而醇厚。與注重味覺刺激而用雞精、調味料做出來的雞湯面自是不同，在這里品嘗到的是久遠的真味、綿長的真味。

這家店開了二十多年，生意一直不錯。據說，有很多江湖術士多次建議老板易址，但老板都婉拒了。每次送走江湖術士后，老板臉上都會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Z市的新城是個環形區域，整個區域的道路呈放射狀設計，大街小巷四通八達。新城內唯一的丁字路口，顯得有點特別。真味面館，正是開在這個在風水上定義為“路沖”的地方。

每天午后，忙完閑暇時，老金都會沏上一壺茶，坐在店外的遮陽傘下，悠閑地看著路對面兩棟大樓，悠閑地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

老金的左前方是一棟金色的建筑，門口臺階上不像其他大樓會立兩座獅子，而是立了兩座奔牛。大樓的一樓裝修得非常奢華，但是現在，每天除了工作人員，幾乎無人來訪。

沒錯，這棟樓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證券商務路營業部之所在。駐扎這里的幾個私募大戶出手兇悍，作風勇猛，在那波行情中斬獲頗豐，在江湖上贏得了赫赫聲名。

可惜，牛短熊長。在接下來的一年中，股市狂泄，從6124點直跌到1664點。中間雖有反彈，但在以后的十年間，股市跌跌不休，無數財富灰飛煙滅。因為股市的冷清以及網絡技術的發展，股民基本都不再去營業部交易。所以，這棟樓便變得逐漸冷清起來，失去了往日的喧鬧和紛擾。但是，有傳言老金和某個經常來面館吃飯的基金經理做過老鼠倉[指基金經理等人用自有資金買入股票后，用他人資金（如自己控制的機構資金、證券投資基金資金）拉高相應股票價格后，通過出售個人所購買的股票進行盈利的行為]，又在最高點及時收手，因此也身家不菲；也有傳言說，老金本身就是一個私募高手，在此開面館只是一種興趣。面對傳言，老金從未解釋過，既不否認也沒承認。只是偶爾喝多時，會說一句話：世事洞明皆學問，一切都是常識。

就在股市熊了十年的這期間，中國經濟依然高速發展。尤其是作為中國經濟發展引擎的房地產開始突飛猛進。Z市的房價從2008年的每平方米3000元，漲到2011年的8000元，再到2015年的1萬元，一直到2018年的2萬元。房子從居住屬性為主瘋狂演變為金融屬性為主，房地產行業誕生了一個又一個的富豪。在買到就是賺到的行情下，參與炒房的老百姓也越來越瘋狂，瘋狂地加杠桿，瘋狂地投機，已完全忘記了自己一個月只有幾千元的收入。

在老金真味面館的右前方，就是本市的房地產交易大樓。伴隨著行情的逐漸瘋狂，多年來這里車馬喧囂、人聲鼎沸。為了盡快完成交易，凌晨就有人在門口排隊等候，甚至催生了一個行業——代人排隊。

老金在這十年里，目睹了股市的蕭條，也見證了房市的瘋狂。老金曾和一些熟客說：“這么多年來，從左邊大樓里離去的人，都在告別時互相握手，道聲‘珍重’，然后含淚而去；從右邊大樓里出來的人，都在告別時互相握手，道聲‘恭喜’，然后含笑而走。”

今天，老金在遮陽傘下喝著茶。也許是因為初夏，老金有些犯困，蒙眬中右邊的大樓有些晃動，里面的人驚慌失措，四散奔逃。他好像聞到了一種熟悉的花香，這種花香猶如十一年前他毅然拋掉所有股票時的味道，那是郁金香的花香。老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喃喃道：“常識，一切都是常識！”

老金默默地走回店里，在電腦上敲出一行字。門口的顯示屏上開始滾動：十年前，如果沒有買房，你會后悔上半生；現在，如果投資買房，你會后悔下半生。

店外，前往房產交易大樓的人來來往往，看到真味面館滾動的字幕，他們都會笑，笑得非常開心，猶如看到一個孩子算錯了一加一等于幾一樣。

“老金，打個賭吧？我賭房價永遠漲！”隔壁超市的阿三沖著老金直樂。

“賭這個需要時間，沒勁。要賭就賭下一輛車向左轉還是向右轉，賭一杯啤酒。”老金指著正對面館路上一輛直駛而來的轎車說。

“好嘞，我左。”

“我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