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特別平常的早上。

當手機鬧鐘哄哄地響起來的時候，凌月韻還自欺欺人地閉著眼縮在被子里，蜷縮成一個蠶繭狀，做著一個關于天上正下著鈔票大雨的美夢，她卻在發愁家里的容器都不夠大，早知道昨晚在天橋上應該買下那個小攤上打折的大澡盆。于是順手拉過一個枕頭捂在耳朵上，討厭的清晨，討厭的鬧鐘聲，擋人財路。

床頭的那盞蘑菇形閱讀燈下面，手機十分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唱著歡樂的甩蔥歌，足足兩分鐘，突然，鈴聲戛然而止，整個世界一下子沉寂下來，頓時顯得異常安靜。

這種安靜太不正常了，雖然還是緊閉雙眼，但耳朵早已清醒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手機卻沒有再響起，月韻心下有些不安，于是撲騰著從被窩里探出手來胡亂摸索著把手機拿了過來，小心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只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時間顯示為上午8點。

月韻嗖地一下坐了起來，很抓狂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對著天花板慘烈地哀嚎一聲：“啊——慘了！”

慘叫聲剛落，手機再次響起，月韻看著屏幕上嘟著嘴賣萌的女人，努力睜大了眼睛，甩了甩頭，定了定神按下接聽鍵，用某寶客服般甜美的聲音道：“喂，你好！”

“好你個頭，凌月韻！如果你現在還賴在被窩里的話我勸你5分鐘之內出門，反正集團的新老板馬上要上任了，我就把你當典型報上去，頭一把火就燒掉你！”

這抓狂的女人聲音震得月韻渾身一個激靈，耳鼓膜嗡嗡作響。

“呃……我馬上就出門！”月韻一邊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表決心，一邊手忙腳亂地蹦跶到衛生間，把手機開成免提放在一旁，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刷牙、洗臉、梳頭，一套動作干凈利落，就像是被快進了的錄影帶。

電話那頭的女人叫吳蓉蓉，是她的頂頭上司兼死黨閨蜜，說來奇怪，上司和閨蜜這兩種身份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同時代表同一個人的身份，而這種情況就真的出現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吳蓉蓉是先成為她的上司然后再成為閨蜜的。

“我都聽到你沖馬桶的聲音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女漢子氣質稍微收斂一點？”

“玲瓏姐，豬就別嫌棄烏鴉黑了，要說女漢子，你那才是始祖級別的。”月韻一邊說著一邊往臉上拍著爽膚水，拍得啪啪作響，然后對著鏡子戴好隱形眼鏡，剛要掛上電話，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黎小美呢？”

“你可愛的小助手已經積極地去占據有利地形了，還是你昨天自己給人家交代的，你沒到老年是不是就已經癡呆了？”

“不就是個明星婚禮嘛，還允許公開采訪，淡定淡定！”

“淡定？葉菲林是誰，她的婚禮哪家不想搶頭條，我已經跟她經紀公司談好了，讓咱們雜志社做專題，你還在這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想把到口的肥肉拱手送人？快點過去！”

月韻對著手機屏幕上吳蓉蓉的大頭像撇了撇嘴，這位姐本不多的耐心已經被她幾近耗盡，于是趕緊說了聲拜拜掛上電話往一個大挎包把手機里面一扔便出了門。

這個城市簡直是太繁忙了，本是周日，街上依然是一派車水馬龍，人群熙熙攘攘，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在密密麻麻的車流中來往穿梭。

月韻坐在出租車里整理著隨身的東西，相機，錄音筆，筆記本，手機，針孔攝像機，還有幾個不同型號的備用電源，嗯，裝備都帶齊了。月韻安心地拍拍包包，這都是她的寶貝呀，就算少吃一頓飯也得把這些寶貝給伺候好了。

早在三個月前得到葉菲林婚訊的時候，月韻就想，葉菲林，是那個葉菲林嗎？

葉菲林，何許人也？當下最炙手可熱的電影演員，有著令人驚訝的美貌，魔鬼般的身材，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的海報、廣告牌掛滿了整個城市，就連成天說貴圈沒好人的各大營銷號都統一口徑說“她的笑容讓全世界溫暖”，當然，不排除是經紀公司用銀子買來的口徑。

讓時間倒回去七年前，葉菲林和月韻是高中同學，月韻是光芒四射的學委，葉菲林只是縮在那個灰暗角落怯生內向的轉學生，倒回去四年，葉菲林和月韻是大學同學，月韻是校學生會副會長，葉菲林則好像突然被點石成金一改高中時候的丑女無敵形象，激活了各種小宇宙，唱歌跳舞樂器無所不能地成為了風靡全校的文藝女神，而根據一般定律，兩個差不多出色的女孩總會被一些好事的人拿來比較。

葉菲林很漂亮，能歌善舞，追求者一個加強連。

凌月韻也漂亮，學習棒，運動棒，性格也棒，男朋友還是校草。

這兩種說法一直像兩個傳奇一樣流傳在那個大學里，直到兩人畢業，都沒有誰更占上風。沒想到，世事變化無常，葉菲林成了大明星，這似乎是很順理成章的事，而凌月韻卻成了一名成天屁顛屁顛跟在大明星身后追的娛記，俗稱“狗仔”。

順理成章的話，月韻應該成為什么？大公司的高級白領？時尚女魔頭？反正不會是“狗仔”。

二十分鐘后，車停在一扇哥特式鐵門面前，里面是個花園，再里面是一座大教堂，這是本市最大的也是最古老的一座教堂，墻壁上爬滿了藤蔓，一直延伸到屋頂上那個巨大的十字架，如果是晚上的話，配上背景上的滿月和幾聲烏鴉叫，月韻稍微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不禁打了個寒戰，葉菲林真的在這里舉行婚禮？口味太重了吧？

門外站著很多記者，把整個大門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地水泄不通，看樣子已經守候多時，他們架設著各種復雜的攝影機械，嘴里說著月韻基本聽不懂的攝影專業術語，摸摸包里那個入門級長焦，瞬間覺得人家特別地高端大氣上檔次。

這時，一個瘦小的女孩從人群里擠出來，朝著月韻使勁揮手：“月韻姐，這里這里！”她是月韻的助理，雜志社剛來的新聞實習生黎小美。

黎小美穿著一件黑白條紋T恤，一條水洗藍牛仔，腳上是一雙洗的發白的黑白條紋帆布鞋，挎著一個黑白條紋的帆布包，頭發披散著，鼻子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滿頭大汗地向月韻跑了過來。

月韻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放松放松，又不是來打仗，來，擦擦汗吧。”說著從上到下把黎小美大量了一番，“姑娘，你是有多喜歡斑馬啊？”

黎小美看看自己有些靦腆地笑笑說了聲謝謝接紙巾按在額頭上：“上次蓉蓉姐說我就像出土文物，得穿一套的才顯得有品位，我就稍微改變了一下。”

月韻頂著一副糾結而郁悶的表情搖了搖頭：“穿一套的那是內衣好不好？哎算了慢慢來吧，說正事，里面什么情況？”

黎小美似乎心有余悸地往大門的方向看了看：“里面全是記者，都是電視媒體的，我們還根本進不去。”

月韻看看表：“已經十點了，婚禮不是九點半么？”

“是啊，剛才大家都在說怎么還不開門讓媒體進去啊……”

月韻伸長脖子踮起腳朝大門里看了看，花園里停著一輛保姆車，幾輛轎車，看來是葉菲林的隊伍，轉頭對黎小美說：“你看過嘉賓名單了吧？”

黎小美點頭：“嗯，我都記熟了，葉菲林面子真大，請了好多頂級明星呢……月韻姐，等會兒采訪完我可不可去要簽名呀？”

“哦，你喜歡葉菲林？”

黎小美突然有些臉紅埋著臉搖搖頭：“不是，是一個嘉賓，我知道在這種場可能是不是這樣不太好？”

月韻拍拍黎小美的肩膀：“呵呵，小姑娘還追星呢，好吧，雖然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嘛，咱們這個職業倒是很方便的。”

“真的？那太好了！”黎小美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接著好像想起了什么，從背包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月韻：“對了，這個是婚禮流程，剛才你來之前葉菲林的經紀人發的，還說要采訪的話必須按照這個來，必須保證葉菲林一直是整個婚禮的焦點。”

月韻接過冊子隨意地翻了翻，臉上浮起神秘的笑：“這個對我們沒什么用，告訴你吧，明星婚禮也好，演唱會也好，那個明星本身都不是焦點。”

黎小美眨巴著眼：“那什么是焦點？”

“嘉賓啊！”月韻用一根手指點了點黎小美的太陽穴，見她一臉霧水的樣子，便接著說：“你知道咱們雜志社現在在所有娛樂雜志里首屈一指靠的是什么嗎？當然不是中規中矩報道新聞啦，得能有延伸思維，透過現象看內涵知道么，就算讀者看不出內涵，咱們也得引導讀者去聯想，去讀出那內涵，懂嗎？”

“懂了，可是，月韻姐，那不是胡說八道，無中生有嗎？”

月韻像看小孩子一樣看了黎小美一眼：“如果胡說八道有市場，為什么不做呢？如果無中生有能提高發行量，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這樣……好嗎？”

“什么叫娛樂新聞？什么叫娛樂圈？就是供廣大人民群眾娛樂的，大家娛樂了，明星有曝光率了，咱們賺了，雙贏，哦不，三贏。”月韻說著，眉毛一挑道：“走，我們進去。”

黎小美快步跟上：“月韻姐，我看其他媒體的架勢很厲害呢，連器材都比我們的好。”“吸引眼球靠的不是多高級的器材和多清晰的照片，很多時候，往往相反。”

還沒等黎小美反應過來，月韻已經背起那個大包朝大門右邊的小路上走去，黎小美趕緊跟過去：“月韻姐，咱這是去哪兒呀？大門在那邊呢！”

“你沒看到大門現在都沒法進去嗎？我們得找個能進去的門。”月韻一邊順著圍墻向教堂后面走，一邊仰著頭仔細地尋找著什么，“九點半的婚禮，十點多了還沒開門，這里面啊肯定有文章。”說著順手將自己肩上的包丟了過去。

黎小美一個踉蹌接住：“呃，有什么文章？”

月韻看了她一眼：“葉菲林是誰？當紅大明星呀，你見過哪個當紅明星這么低調的？都是爭先恐后刷新曝光率，沒新聞也得弄出點新聞來，有緋聞的寫緋聞，沒緋聞的就寫微博今天剪了個指甲，換了個牌子的衛生紙，自家的狗拉屎了拉的什么顏色，都恨不得拿出來秀一下以提醒喜新厭舊的人民群眾她還存在，還紅著，你認為葉菲林會例外？所以，以我專業狗仔的嗅覺，今天這種極不正常的情況，不是葉菲林故弄玄虛就是有大料！”

“但是咱們現在也進不去呀，這教堂的墻好高……”黎小美一邊走著一邊四處張望，很快，兩人就走到了教堂的背后，果然不出所料，沒有后門，依舊是黑色的鐵柵欄，上方就是教堂的后墻，離地面兩米多高的位置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半開著。

月韻雙眼一亮，往手掌上吐了兩口唾沫：“小美，掩護我！”

黎小美啊了一聲，忙不迭地扶著順著鼻梁下滑的眼鏡，就在這兩三秒之內，就只見凌月韻迅速地攀爬上了鐵柵欄，一個飛身一個轉身，順利地越過了柵欄，然后跳了下去，穩穩地落在柵欄里面的和后墻之間的地上。

“先把東西給我遞過來，然后你也進來。”月韻拍拍手，沖著柵欄外的黎小美得意一笑。“姑娘，可以把你那櫻桃小嘴閉上了，經常這樣會撐成血盆大口的。”

黎小美回過神來，忙把包從柵欄上方遞給月韻：“那個……月韻姐，你沒事吧？”

“沒事，快點過來，去找個梯子。”月韻接過包利索地斜跨在身上，對著黎小美擺擺手，做了一個趕緊的動作，黎小美有些為難地看著這道柵欄，扶了扶眼鏡，又四下張望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學著月韻的樣子爬了上去，可惜顯然沒有月韻來得熟練，翻了好幾下愣是沒翻過去，于是趴在墻頭上，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措。

“哎哎，我說你倒是果斷點，跳下來，快點，不會死的。”月韻使勁地朝墻頭上的女孩揮手，“快點快點，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