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盤的碎裂聲，驚得毓溪心中一緊，她趕緊退到額娘身邊，眼下這情形，不該她一個小輩多嘴。

只是來的路上，滿心以為所謂次等貨是釉面差一些，形態(tài)差一些，不是上等品而已，沒想到，居然次到令人發(fā)笑的地步，哪怕是工匠失誤記錯了年份，一層層把關(guān)的人，都瞎了不成。

內(nèi)務(wù)府的人，在門外又磕頭又解釋，說這些東西被貍貓換太子，他們每一件都把關(guān)查驗(yàn)，實(shí)在想不明白，到了翊坤宮，怎么突然就變這樣了。

“放肆的東西，難道我翊坤宮有人監(jiān)守自盜不成？”宜妃這下更生氣了，厲聲道，“來人，把他們拖去院子里打，不說實(shí)話就照死了打。”

“娘娘饒命，娘娘，奴才們冤枉……”

外頭一片哭喊哀求，榮妃和惠妃這才起身，一個把人勸回來消氣，一個到門前問話，德妃則又翻看那些器皿，不論釉質(zhì)色彩，皆粗糙劣質(zhì)，像是趕著日子燒出來，康熙三十五年，興許還真是今年印上去的。

“宜妃娘娘才查驗(yàn)兩箱，就翻出這些東西，天知道嫁妝里還有多少是以次充好的，你們罪過可大了。”榮妃冷聲道，“還有兩天，公主的嫁妝就要先出發(fā)，先找人補(bǔ)齊這一批瓷器，再調(diào)配人手，我們要查驗(yàn)所有東西。”

宜妃急道：“榮姐姐，這下可是瞞不住的，成嗎？”

惠妃在一旁說：“瞞不住，也好過東西去了草原，叫人翻出來都是不值錢的。”

外頭內(nèi)務(wù)府的人，哆哆嗦嗦地說：“娘娘，兩天時間，實(shí)、實(shí)在是來不及的，那么多的東西……”

榮妃怒道：“來不及也要查，若是公主丟了臉，就是大清朝失了顏面，你們幾顆腦袋都不夠賠的。”

毓溪一直跟在額娘身邊，待額娘看過那些器皿起身后，她隨手將箱子合起來，卻不經(jīng)意看到了箱子上被撕毀的大紅喜字。

“四福晉，您看什么？”

“桃紅姑姑你看，這喜字邊上有膠印。”

公主的嫁妝，此去路途遙遠(yuǎn)，封箱也算是個保障，若用封條瞧著太嚴(yán)肅，貼上大紅喜字，就吉祥喜慶多了。

桃紅再蓋上邊上的一箱，這箱最先打開時，宜妃還不急躁，是桃紅小心翼翼揭開的紅紙，而毓溪蓋上的這一箱，是宜妃動怒后，胡亂撕開的。

再看沒撕毀的那一箱，果然大紅喜字邊上也有膠印，這大紅喜字，可能是被撕下原先的之后，重新貼上的。

毓溪和桃紅對視，她們猜到了一起，桃紅起身來，向娘娘們說：“若是全部開箱查驗(yàn)，一定來不及，所有東西裝箱前，都是經(jīng)過重重把關(guān)，想來問題不是出在之前，而是一切安頓之后。要做這樣的事，人一定不能多，多了就會泄露秘密，那么一兩個人也絕不可能將所有好東西都調(diào)換，是他們運(yùn)氣不好，叫我家娘娘撞上了。”

桃紅請娘娘們查看那些封箱的大紅喜字，榮妃立時明白過來，吩咐道：“將紅喜字的紙樣送來，再去安排人手，我們要親自去查。”

宜妃在一旁還沒明白什么意思，問道：“什么喜字，怎么了，到底查不查，來得及嗎？”

不久，毓溪跟著娘娘們離了后宮，來到存放四公主嫁妝的殿閣，這里侍衛(wèi)太監(jiān)一道道門把守，真要監(jiān)守自盜，也不會是翊坤宮的人。

榮妃、惠妃帶著宜妃進(jìn)去查箱，毓溪跟著額娘在外清點(diǎn)人手，花名冊和排班都問得清清楚楚后，德妃命人先將所有在這里當(dāng)值過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宮女都看守起來。

“清者自清，等查明白了，就放你們。”德妃語氣平和，卻帶不怒自威的氣勢，“你們中間若有知道什么的，只管說出來，但若栽贓構(gòu)陷，一經(jīng)查出，與偷盜者同罪論處，都明白了嗎？”

眾人齊聲稱是，毓溪站在額娘身后，打量每一個人的神情，奈何驚慌之下，各有各的眼睛鼻子，她看不出來。

德妃要去里頭幫忙了，毓溪趕緊跟上，攙扶額娘跨過門檻時，德妃摸到她的手冰涼。

“冷嗎，孩子。”

“我不冷，額娘，查得出來是誰干的嗎，萬一不在這些人里頭，是喬裝廝混進(jìn)來的呢？”

德妃淡定地笑道：“等著吧，宮里一年一年，這樣的事還少嗎，若不是怕四公主出嫁不體面，我們也不會著急來查的，不稀奇。”

毓溪很驚訝：“不稀奇？”

德妃點(diǎn)頭：“那么大的紫禁城，主子才幾個，真正在這里頭過日子的呀，是太監(jiān)宮女和侍衛(wèi)們，他們自成一套，有他們的生死法則，額娘做過幾年宮女，幾年就足夠見識了。”

毓溪想了想，說道：“兒臣伺候額娘這些年，覺著您從不避諱自己宮女出身，可外頭的人卻常常以此笑話您，以為能戳到您的痛處。”

德妃嗔道：“你這孩子，三福晉雖叫榮妃頭疼，也不敢當(dāng)面說婆婆從前是宮女，你倒是不避諱，就不怕我生氣？”

毓溪立時低下頭：“額娘，我錯了……”

德妃笑道：“傻孩子，逗你呢，我本就是宮女來的，難道我避諱了，就能改變什么嗎。宮女怎么就不好了，蘇麻喇嬤嬤當(dāng)了一輩子宮女，眼下大清朝除了皇上、太后和東宮，誰比她更尊貴？”

“是。”

“不提這些了，今天要辦正經(jīng)事。”

毓溪打起精神，跟著額娘進(jìn)門，殿閣內(nèi)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不久后端嬪、僖嬪幾位也來幫忙，娘娘們一箱一箱查驗(yàn)對比大紅喜字封貼，從上午忙到日落黃昏，毓溪便與宮女們一起，捧著燭臺將殿閣內(nèi)照亮。

最后查出三箱喜字封貼不對版的，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一起開箱，果然，緙絲換成了普通綢緞，字畫只剩下白紙一堆，全都是公主要帶去送人的。

天黑前，梁總管來了，說皇上都知道了，說娘娘們辛苦，已調(diào)配新的侍衛(wèi)太監(jiān)來看守四公子的嫁妝，眼下風(fēng)風(fēng)光光送公主出嫁要緊，查案子的事，待禮成后再追究不遲。

宜妃向眾人道：“多謝姐姐們，待公主出嫁，我在翊坤宮設(shè)宴款待。”

惠妃道：“還是桃紅有本事，能察覺這么細(xì)微的事，咱們幫忙，也是為了公主和皇上的體面，謝的什么。”

榮妃扶著腰說：“榮憲出嫁時，你也沒少幫忙，都是皇上的閨女，一家人還客氣。”

毓溪跟在額娘身邊，見對面的桃紅欲言又止，一臉為難地看著她，顯然是覺著自己搶了四福晉的功勞，很過意不去。

毓溪趕緊悄悄擺手，她不稀罕幾句夸獎，今日全程跟在娘娘們身邊，很是惹眼，指不定東宮那位已經(jīng)不高興了，桃紅若能得了功勞，才是對她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