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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消失的大小姐
我本來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后來我母親病逝后,父親迎娶回他守寡多年的青梅竹馬,并且?guī)Щ亓艘粋€妹妹。
自此京城便有了人人稱贊不絕口的丞相府嫡二小姐。
我便是人人口中那個脾氣乖張,性格暴虐的大小姐。
父親的偏袒維護,世人的不解,我逐漸淡出所有人的視線,我這個妹妹一時風頭無兩,在丞相府儼然已經(jīng)是大小姐的地位。
等我再次回來的時候,我成了太后的義女,皇帝的義妹,我親眼看著丞相府一家三口鞭背黥面,流徙百里。
1.
我九歲那年,生母董藍氏亡故!
十二歲那年,我父親丞相董建飛將他守寡多年的青梅沈鶴年迎娶回府,成為他的繼室夫人,我的繼母。
從此,我有了一個只小我一歲的妹妹。
我叫董文青。
妹妹叫董心緣。
父親續(xù)弦之后的第一年,就給董心緣舉辦了盛大的生辰宴,京城里的東升樓,被父親包了三天,專門在府里給董家嫡二小姐承辦宴會。
那生辰宴,連辦三日。
我因為恰逢生母忌日,整日懨懨的,在董心緣生辰宴這三日,我竟是纏綿病榻,連地都下不了。
翠桃從前廳回來,紅著眼圈,跪在我的床榻邊:“小姐,他們太欺負人了,您是丞相府的嫡親大小姐啊,府里頭這樣大的宴席,沒人喊您便罷了,繼夫人居然把咱們院里的人全調去了?!?
“奴婢去求繼夫人開恩,給小姐請個郎中,她竟然說,今日大喜的日子,不宜、不宜……”
“總之是不給我請郎中嗎?”我虛弱的笑了一聲,這一幕,我早已料到了,不然我為什么早不病,晚不病,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病的這么及時?
翠桃抹了把眼睛,大聲說道:“奴婢這就去求老爺,他最疼的就是小姐您!”
“如果沒有沈鶴年母女的話,他的確最疼我,別叫了,附近的確沒人,”下人被抽調走了,沒人才是我所想的,我示意翠桃扶我起來:“今日就是我們的機會,上次叫你準備的火油,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碧桃去取她藏起來的火油,火油很沉,她藏了很久:“小姐,這屋里的東西,您都不心疼???”
“不心疼,不過我也不會留給他的心頭肉,我母親的嫁妝我?guī)Р蛔?,但我有嫁妝單子,少一樣,我叫她們加倍吐出來。”我從床底下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換上,把屋里的金銀細軟收拾了一個小包。細細綁在了身上。
自從沈鶴年母女來到家里,我這個董家大小姐身體每況愈下。整個京城都知道我常年生病,脾氣乖張。
青梅竹馬的賀毅原本經(jīng)常來家里找我,董家有了嫡二小姐之后,他來找的人變成了董心緣。
我的病便益發(fā)重了。
沈鶴年便有意無意向父親提起,賀家的婚約以我這身子,怕是應不成了,父親起先神情還堅定,后來看我的眼神便多了幾分閃爍。
我是要死了,應不成這婚約嗎?
沈鶴年希望我死,今日我如她意!
在前廳張燈結彩,高朋滿座歡聲笑語的時候,我跟翠桃把火油澆在了我的閨房里,我親手拿過燭臺,引燃了火油。
我拿著細軟,翠桃背著我的行李,我們在小火苗開始蔓延的時候,走向更冷清的董府后門,那里有一架馬車等著我。
牽著馬的人是外祖母的忠仆,從小看我長大的杜媽媽,看到我出來,趕緊扶我上馬車 :“姑娘,老太太早就等著您了!”
馬車里沒有燃燈,淡淡的檀香味充斥在其中,我忍不住叫了聲:“外祖母,青兒差點就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好孩子!”外祖母藍氏太夫人一把摟住了我,心肝兒肉的哭了起來:“你可算是知道叫翠桃給外祖母帶信,要是早知道你在董家活的不如意,我早就該接你走的。”
我望著董府里漸漸亮起的火光:“外祖母,以后就該是他們不如意了!我特意把母親的嫁妝跟一份嫁妝單子留下了……”
藍氏太夫人緊緊摟著我:“那些就是外物,外祖母能給你更好的!”
我輕聲說道:“外祖母,你是沒見過繼夫人的女兒,都說她只比我小一歲,我瞧著不像呢?!?
即便是在外祖母口中不值錢的外物,我也沒想便宜現(xiàn)在和美歡欣的一家人,要知道繼夫人母女進門這幾個月,我可差點死了好幾次。
“外祖母,母親的東西終是留給我的,將來我要一樣一樣的親手收回來?!?
“你說了算,”藍氏太夫人敲了敲車廂:“蘭芝,我們?nèi)グ矅拢 ?
董府的大火,照亮了半個京城,有人說董府遭了匪盜,董大小姐董文青下落不明,有人說,她落在了匪盜手里。
也有人說,董大小姐跟匪盜是一伙的。
董府很快修繕了起來……
2.
時間回到幾個月前,董府滿三年除服。
父親把我叫到書房,他望著我,依舊是和藹慈祥:“青兒,你還記得你年姨吧?她年紀輕輕守寡多年,膝下又只有一女,為父看你們年紀相若,給你做妹妹可好?”
我記得年姨,她長的十分漂亮,溫柔可人,說話永遠溫柔如水,她生的女兒,我有些記不得了:“只要年姨她能妥善侍奉父親,我是無礙的,至于妹妹,她別嫌棄我性子冷清就行?!?
“怎么會呢?緣兒她天真活潑,你定會喜歡這個妹妹的,”說起這“緣兒”父親臉上揚起了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的笑:“既然青兒沒異議,今年為父就把年姨迎娶進門。不過,那時你得喊她母親了?!?
母親!多么痛徹心扉的字眼,我忘不了病榻上被沉疴折磨的日漸消瘦的母親,想起她,我眼前頓時一片霧氣:“父親喜歡的,女兒自認聽從安排,只是希望父親把母親的院子再保留一陣,給我一個緬懷之所?!?
“這有何難?”見我只是要求保留母親住過的湘川閣一些時日,父親臉上的笑容益發(fā)開懷。
只是我這時候還不懂年姨跟她女兒進門的意義。
我搬去了湘川閣,在那里暫住。
陪伴我的只有貼身丫鬟翠桃,以及湘川閣里的幾個跟隨母親日久的老仆。
父親續(xù)弦的喜期到了,他一身喜服,毫不掩飾的歡喜將他眼邊細紋伸展開,年姨沈鶴年以三媒六證,八抬大轎的入了府,成了董府的繼夫人——現(xiàn)如今的董夫人!
我母親便只剩一個牌位,除了我跟家里的老仆,幾乎沒有人記得病逝的先董夫人。
賀毅跟家人來參加董府的喜宴,來后院尋我:“文青,你怎么一個人在后院,不去觀禮?你的繼母聽說很美,我看到你的繼妹了?!?
“除服的是我父親和董府,不是我,我一身重孝,不適合這種場合!”我懶洋洋的回答,三年了,湘川閣里母親留下的氣息也淡多了,這地方,我也快保不住了。
董府的內(nèi)院,從今日起,有了新的女主人。
看到我沒說話的勁頭,賀毅到嘴邊的“你的繼妹也很美”便沒說出口,少年慕艾,喜的便是顏色,而我此時不喜不悲,宛如暮色下的老柳。
賀毅同我說了幾句,便沒了興致:“我去前廳了。”
他的眼里閃著光, 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我瞧見了。
“小姐,賀公子今日怎么心不在焉呀?要不要奴婢去前廳瞧瞧?”翠桃在我身后小聲說道。
“賀毅哥哥惦記著玩呢,我哪里有心情陪他玩?隨他去好了!”我伏在案上,母親的帕子被我蒙在臉上。
手帕上,母親愛用的沉水香味道也淡極了。
我用沉水香烘過,卻再也不是母親的味道。
隔日,一個粉衣少女被奴仆領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眼眸清亮,望著我好奇的打量:“你就是我的姐姐嗎?爹爹說你不喜熱鬧,我母親免了你去請安呢,你高不高興???”
“多謝!”我淡淡的道謝。
粉衣少女在我面前轉了幾圈,可能覺得無趣,便走了。
翠桃著急的道:“大小姐,您不去給繼夫人請安,怕是,怕是——”
“父親自然會替我解釋,年姨性子好,不會怪我,”我不想叫年姨為母親,我故意的躲著。
沈鶴年穿著一身得體的正裝,坐在延壽廳上,身邊坐著父親董建飛。
粉衣少女如蝴蝶一般飄進延壽廳:“爹爹,娘親,姐姐說她身子不爽利,今日不來了!”
董建飛當時的臉色變有些難看:“這孩子被我慣的不像話了!”
沈鶴年溫柔的道:“老爺,青兒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女孩子有些小性子不奇怪,她是姑娘家,姑娘家的心思,老爺不懂的!”
“還是你體貼,以后后院的事情,就拜托夫人了,”董建飛臉上不虞之色迅速一掃而空:“有夫人襄助,董府內(nèi)院必定井井有條。”
沈鶴年溫溫柔柔的,像是弱柳扶風,這是我對她的印象,她把父親哄進了書房,便親自來看我:“ 這才多久不見,怎么這么瘦了?”
我瘦了?
我掐了下裙腰,衣衫未減,不知道沈鶴年從何看出我消瘦了?“年姨,我這里冷清,你怎么來了?”
“緣兒現(xiàn)在是你妹妹了,你妹妹說看到你臉色似是不佳,叫我看看你,你看你妹妹多體貼著你?”沈鶴年親自把我扶起來,一邊嘖嘖的道:“這身上沒有幾兩肉的,你父親是不給你吃飯嗎?風大些就能把你吹跑似得?!?
“年姨,”我想收回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收手的力氣大了。
沈鶴年哎喲了一聲,身子不穩(wěn),朝著案上摔了下來,我只能趕緊扶著她,我也沒站穩(wěn),她壓在了我身上,我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娘親,”粉衣少女不知道從哪里沖過來,眼淚汪汪的望著滿臉痛色的沈鶴年,一邊扶她,一邊委屈的朝我哭訴:“姐姐,我娘親好心好意來看你,你推她作甚?”
我只是想扶她來著!我的手腕痛徹心扉,我?guī)缀鯖]法專心聽她說什么,但是我知道了,她真的是二小姐,董心緣。
3.
沈鶴年在仆從的攙扶下站起來,忍住痛苦,溫柔的聲音發(fā)顫:“你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不要給你父親說,知道了嗎?”
董心緣咬住嘴唇,眼里的眼淚在打轉,她盯著我,委屈的道:“我知道了,你看我娘親對你多好!”
一群人比來時還快的離開了,我腕子疼,身上還有幾處被沈鶴年壓到的地方也疼的不輕,我根本沒有力氣反駁,我白色的衣裙染上了大片的污漬。
除了我自己,沒人看到。
翠桃把我扶進屋里,替我把臟了的衣裙換下來:“大小姐,繼夫人分明是自己沒站穩(wěn)!”
“先不要說這個了,我身上痛,手腕也痛,你去叫個郎中給我瞧瞧。”我只能配合翠桃?guī)臀覔Q衣服。
看到我身上大片的淤青,翠桃心疼的直哭:“大小姐,奴婢看他們就是故意過來給你上眼藥的?!?
別人,我不想管,取了銀子叫翠桃給我請了郎中,郎中看了我的腕子,給我開了些活血化瘀的藥膏。
我想,我受傷了,父親該從郎中那里得知消息,會過來看我。
然而,到掌燈時分,父親派了院子里的祝媽媽過來,叫我去書房門口跪著聽訓。
我過去書房的時候,董心緣已經(jīng)跪在了書房的門口,我也跪在了一邊。
“青兒,你這怎么做姐姐的?不尊嫡母,不親近姊妹,這就是你的教養(yǎng)?”父親在書房里瞧見了我,便是一陣大怒。
繼夫人怎么成我嫡母了?我一時沒想明白,就被父親訓了一個狗血噴頭。
“看你妹妹多心疼你,不忍心你一個人跪著,要來陪你!”
我抬頭,望著父親,他看著我身邊的董心緣,滿眼的心疼,我的心頓時一片抽疼,本來父親所有的寵愛都只是我一人的。
現(xiàn)如今,父親的眼里,只有董心緣沒有我了。
“父親,不要責罵姐姐了,她真不是故意的,”董心緣的聲音跟沈鶴年如出一撤,這溫柔如水能把百煉鋼融化了的聲音,是父親最喜歡的。
母親在世時,她剛毅干練,有武將家風,董家詩書傳家,以讀書為榮。
母親不懂父親為什么總是與她隔著一層,我初時也不懂。后來懂了,母親也不在了。
“我做什么了?”我微微蹙眉,不懂董心緣為什么替我解釋,一邊的翠桃默默低頭抹眼睛。
“看你妹妹多懂事?”父親去扶起董心緣,溫聲細語的道:“去陪你母親說話,你沒犯錯,不用聽訓!”
“可是姐姐也沒犯什么大錯啊!”董心緣拼命給我辯解:“父親不要責怪姐姐好不好?我會多跟姐姐親厚,時間久了,姐姐會喜歡我的!”
父親的聲音一下哽住,無奈的搖搖頭:“她一十二歲了,及笄之后,要出閣的,你還小!”
到底依了董心緣的請求,叫我起了身。
“你不是喜歡在湘川閣嗎?抄十遍心經(jīng),不抄完不許出院子?!?
這是父親對我的懲罰。
我起身的瞬間,看到了董心緣朝我快速鬼魅的一笑。
“女兒遵命!”我朝父親行禮之后,帶著翠桃回到湘川閣,開始我的禁足。抄書,我是不怕的,再說是在湘川閣里,罰我朝一百遍,我也不怕。
我正不想與那一對母女兩接觸。
這一對母女面甜心苦,都來謀劃我,我一個喪母長女,有什么值得她們謀劃的?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禁足之后,賀毅常常來找我,去見他的都是我的這個妹妹,理由無一不是我因為喪母傷心太過,身子不爽利。
賀毅,吏部侍郎之子,自幼與我有婚約。
母親跟賀夫人私交甚篤,早早的給我們定了婚約,那時賀家還是個吏部小吏,幾年過去,賀毅的父親已是三品大員,與我父親同在文官之首。
雖然我性子淡,賀夫人說我旺夫,非常喜歡我。常??v著賀毅來找我,只不過現(xiàn)在賀毅不找我,找的都是董心緣,賀夫人知不知道這件事。
4.
幾日過去,我抄書才抄了一半。
突然有一日,正房那邊傳來一陣喧鬧之聲,父親氣勢洶洶的過來詰責我:“董文青,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不解的跟去了正房。
屋里一片哀嚎。
幾個老婆子端著一盤盤的血水從屋里出來。
董心緣抱著父親哭:“娘親不會有事吧?”
父親的目光望著我,像是結了冰的冷淡:“來人,去大小姐的院子里搜!”
搜什么?
我的鼻腔里滿是血腥味,沖的我一陣陣暈眩,以前我聞著血味是不暈的,母親說我隨她,有武將后人之風,現(xiàn)在是怎么了?
我扶著椅子,慢慢的坐下,看著這正房里慌做的一團:“父親,這是怎么了?”
父親兀自擁著董心緣,輕輕的安慰她,冷冷的瞪著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
“禁足,抄書,沒了!”我已經(jīng)幾日沒出過湘川閣,還能做什么?
幾個下人急匆匆去而復返,手里捧著一物,交給了父親:“老爺,發(fā)現(xiàn)了此物,內(nèi)里有紅花,郎中已經(jīng)確定過了,是大小姐要他加的紅花。”
“孽畜!”父親松開董心緣,大步走到我面前,劈手狠狠給了我一耳光:“你好毒的心思!”
我瞧見下人手里的東西,是我前幾日摔傷了手腕,郎中給我開的藥膏,尚未用完,我便留下了,我捂著火辣辣的臉,慢慢挺直脊背:“我什么也沒做!”
“沒做?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跟你那個娘一模一樣!”父親還想劈手打我,屋里傳來沈鶴年虛弱的聲音:“老爺,你干什么呢?青兒能懂什么?她那么乖巧!”
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響,沈鶴年這是想把我身邊的人全趕走,但我無法辯駁,藥膏是我的,里面有什么,我無法自證,我垂下了眼簾:“年姨,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什么也沒做啊!”
我被禁足在院子里,還能做什么呢?
父親從內(nèi)屋里走出來,冷冷的望著我:“即日起,大小姐身邊只留下一個翠桃,其余的人全部逐出府?!?
那都是母親留下的老人,留給我的,我望著面色如寒霜的父親,輕聲懇求他:“父親,我真的什么都沒做,你把人留給我吧。”
父親背過了身,一副不想看見我的模樣:“你的經(jīng)書抄完了了?”
我咬住了嘴唇:“未曾!”
“那還不去抄?”父親一拂袖,便有幾個下人攔在我面前。
“大小姐請回吧!”
抄書,我無所懼,趕走了母親留給我的下人,我也能找回來,我已經(jīng)退居在湘川閣里,不與沈鶴年跟董心緣多碰面,這個董家還是容不得我嗎?
血腥味沖的我一陣陣發(fā)暈,父親那一耳光的痛楚,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出了正房,我的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耳邊只有翠桃著急的聲音:“……小姐,小姐……”
我在屋里不知道躺了多久才醒來,湘川閣里冷冷清清,翠桃在一邊抽泣:“大小姐,繼夫人那邊說是走過您的院子,聞到了藥味,便……不成了,說是落了個男胎,老爺大怒!”
“入門不足一月,已經(jīng)能看出男胎來了?”我虛弱的冷笑:“翠桃,我這是——又病了?”
翠桃快速的朝門外看了一眼,點點頭:“暈倒在正房外呢,老爺也不許郎中給小姐瞧,這可怎么整?小姐躺了快一日,連送飯的人都沒來過?!?
“這是怕我病不死,餓也餓死我,”我輕笑一聲,朝翠桃招招手:“扶我一把,我這身子益發(fā)的虛弱了?!?
“小姐您胡說什么呢?只是老爺太生氣了,許是他消氣,便好了,”翠桃安撫我,給了我一個什么都別說的眼神:“小姐安心歇著,抄書的事情可以緩緩?!?
她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小姐,您餓不餓?翠桃這里有吃的!”
我搖搖頭,沒有胃口吃,父親剛剛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的氣是消不了的,寵愛我的父親,厭棄了我,我在他眼眸里看到了無情的冰冷:“翠桃,叫外祖母的人帶話給賀家,說我同意除服了?!?
我不除服,身著重孝,這婚事便不能提。
當今圣上最重孝悌。
賀夫人有心早早把我迎進賀家,也要看天家的心意。
5.
在翠桃看來,只要我嫁進賀家,做了少奶奶,董家的人便再也不會欺負我了,她找人把話遞了出去,開始日夜給我繡婚服。
這本該是我自己親手繡的,然而自從母親病了之后,我再也沒有繡它的心思,都是翠桃替我。
我看著翠桃在燈下,一臉歡喜的為我繡著成對的鴛鴦,一邊暗暗的嘆了氣:“白日在繡,你點著燈,我睡不著!”
“奴婢再繡幾針便收尾了,”翠桃把她繡的鴛鴦帕子展開與我瞧。
我胡亂的瞧了幾眼,便閉上眼睛。
不做旁的事情,只專心抄書,沒幾日,我的書抄完了,翠桃扶著我在院子慢慢的走著。
幾個下人遠遠瞧見我,便飛也似的避開了,幾人對話的聲音隱隱傳來:“大小姐的性子益發(fā)古怪了,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手段,叫夫人……”
“她把身邊的人都趕走了,就一個翠桃還忍著她,也不知道能忍幾日!哪日我去找翠桃說說……”
“大小姐會無形之間索命呢,聽說她克死了前夫人!”
我扭緊了帕子,滿眼的淚水。
翠桃氣的不行:“這幾個賤蹄子,別叫奴婢逮著,不然非撕了她們的嘴!”
“如果叫你得逞了,我還不得多一個兇殘的名兒?罷了,你扶我去跟年姨請個安,”我抬腳朝正房走去。
院子里的下人,看見我,如看見兇神,一個個瑟縮朝后,似乎我看一眼,就能把她們的命要了似得。
正房里,沈鶴年跟父親說道:“青兒這身子骨,被你養(yǎng)的弱不禁風的!賀家這次提婚約,這病歪歪的,嫁過去,人家還以為我們董家故意的,我看她是應不成這婚事了?!?
父親瞧見我進來,眼里一片復雜:“青兒,你怎么來了?”
我朝兩個人屈膝行禮:“之前身子不成,不能請安,總不能一直不來請安啊,父親,年姨?!?
沈鶴年的臉上敷了厚厚的粉,我看不清她的臉色,她的聲音依舊溫柔:“青兒,身子弱就好好將養(yǎng)著,都是一家人,我跟你父親不會見怪的,我們正在談你的婚事。賀家如日中天的,已經(jīng)與你父親平起平坐,你這身子——”
我說道:“年姨,婚事都是父母做主,青兒沒有意見。”
嫁也成,不嫁也隨董府的安排。
翠桃扶著我的手腕,忍不住用力捏了我一下,這婚事是我母親為我定的,我不去看她眼里焦急之色,抬起帕子掩唇咳嗽了幾聲:“許是路上著了風,請年姨與父親許我退下!”
“你快些回去養(yǎng)著,晚些我叫郎中過去看看你!”沈鶴年體貼的說道。
“多謝年姨!”晚些,父親去夜讀,郎中不會來,我的晚飯也會被刻意忘記,我低頭咳著,被翠桃扶了走。
背后,沈鶴年說道:“看這孩子多懂事,老爺不要對孩子太兇了,沒了賀家,等她身子養(yǎng)好了,另擇一門佳婿給她也使得的,緣兒本來與青兒年紀相差不多?!?
“……她才是你貨真價實的董大小姐!”
父親飛快的看了我一眼:“當年下的定,在青兒的手里,改日我就好好同她說。她頂著大小姐的名頭,也得心疼妹妹不是?”
我情愿我聾了,我耳力絕佳,延承自我母親。
母親生病之前,有一日灰心絕望的同我說了一句:“你這耳力隨我的秘密,千萬不可叫第三人知曉?!贝尹c頭應許之后,她慘笑著說:“我自小便不會避其鋒芒,你外家總說我過剛易折,你是我女兒,你的性子同我一模一樣,今日我要你應承我,避其鋒芒,藏巧與拙。”
不就是裝傻嗎?
我照辦就是!
可是,母親你錯了,我即便是裝傻,容不下我的人,還是容不下我!我的身子益發(fā)差了,隔三差五一小病,隔五差七,便要昏迷一回,最近竟是吐了血。
賀毅從不見片言只字過來,賀家人也沒出現(xiàn),我告訴他我想去永鼎湖賞荷花,回來之后,我會把賀家的定禮交給他。
父親許了,那日許我多帶幾個人隨侍,說是心疼我,免得我加重了病情。
他是怕我私會賀家吧?
我受母親良好的教導,豈會做有違閨譽之舉?
父親看不懂我的嘲弄,見我答應,便露出了欣喜的笑,難得的夸獎了我。
我要這虛無飄渺的夸獎有用?
沒了母親護持,沒有了門當戶對的婚事,我這持有已故董夫人大宗嫁妝的喪母長女,焉有好日子過?
賞荷花,不過是我替母親是看看今年湖上風光似不似往日依舊罷了。喜愛荷花的是母親。
是母親在菡萏會上,與當時還是個五品小官的父親,一見鐘情。
六月六,永鼎湖上菡萏會。
我坐在垂在厚厚帷幔的畫舫里,由船夫泛舟在湖心,父親派來的人,有給我煮茶的,有跟我布點心的,還有給我打扇的。
倒是翠桃落了個輕松,在一邊剝蓮子。
6.
我面前是一碟碧玉般的蓮子,翠桃細心的給我去了苦澀的蓮心。我拈起一顆蓮子,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清甜綿軟的香味在舌尖蔓延翻卷。
有人在湖上高歌:“……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
又有書生在遠處附和:“我欲乘風閑做仙?!?
不遠處的荷花從里,一艘畫舫掩跡在其中,久不蒙面的賀毅高聲的道:“我就去稟告母親,我堂堂貢生,為何要娶個病秧子?”
“昔日前董夫人在世,看在我母親顏面,我容她幾分,這目中無人的性子,誰稀罕哄她?我要去向父親母親稟告,我心悅董家二小姐!”
董心緣嬌羞的聲音傳來:“賀毅哥哥,你休要胡言亂語,我還小著呢,要嫁人,也是姐姐先嫁。”
“是我唐突了,你姐姐若是有你半分好,我也不至于……”
湖邊有人咿咿呀呀的唱:“郎君啊,你無情!”
有賣貨的貨郎高聲的叫喊:“黃糖膏子,可甜!”
“大小姐,奴婢好像聽到賀公子的聲音了?”翠桃要出去仔細聽聽。
“你聽錯了。”我拿剝好的蓮子扔翠桃:“荷花深處,怕是密會的野鴛鴦,你若是瞧見不能瞧的,被人滅口怎么辦?叫船夫搖快些,管那野鴛鴦閑事作甚?你莫要壞我心情?!?
翠桃鼓起了臉,她替我委屈,我都明白,但是我已經(jīng)決意把賀家的定禮交給父親,賀毅與誰在這荷花密處私會,都與我無關。
我從來不與無關緊要的人計較。我只想搞清楚的是,那日母親聽到了什么,回來便是那副絕望的樣子,以至于之后形銷骨立,纏綿病榻而去。
我馬上也要與她一樣,慢慢病死了。
“搖快點,磨磨唧唧的,你想在這湖上泛個天荒地老不成?”翠桃沒好氣的對船夫丟了一句。
船夫一臉憋屈模樣,用力的搖櫓。
我看的好笑,這是畫舫,不是快傳,那船夫能搖多快呢?我拿了一塊碎銀子,給了杜媽媽:“去給船夫,叫他給我找一處安靜的景色,撈幾尾湖魚,我?guī)Щ厝ソo父親?!?
“大小姐,這也太多了,能包下他的畫舫在這湖上來回好幾日呢?!弊寢尩嗔说嚆y子的重量。
“這是大小姐大方,要你這個老穩(wěn)婆多嘴?”翠桃搶過那錠碎銀,丟給了船夫:“府里頭,最有錢就是大小姐?!?
祝媽媽趕緊賠笑:“都是老奴才多嘴!翠桃姑娘可不要生氣?。∧憧创笮〗阋矝]責怪老奴才不是?”
“拿大小姐給我做筏子?大小姐是懶得理你!”翠桃把地上沒剝的蓮蓬一腳踢亂。
我捏了捏眉心,伸手把幾支長的蓮蓬,籠在一起:“一會找個俊俏的小郎,賞他?!?
父親派的人面面相覷。
我又抓出了一大把銀錁子:“還有這些!”
“大小姐,奴婢得令!今兒上船的時候,看到岸邊有好幾個比賀公子還俊朗的小郎,”翠桃取了銀錁子跟那一把蓮蓬,喜滋滋的坐在了船頭。
母親在世的時候,在菡萏會這日,會沿岸撒些銅錢,向永鼎湖湖神,祈求平安喜樂。往年這一日便是京城的一處盛景。
母親過世之后,菡萏會也無了往日的熱鬧,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主動來湖上,往日盛景不復見,我也并無董藍氏夫人的豁達心胸,我是陰暗的,始終覺得母親不該那樣的離世。
畫舫一靠岸,翠桃便把銀錁子丟了出去。
被砸的人捂頭叫喚:“誰啊,用石頭砸人?”
“沒長眼珠不成?這是我們董府大小姐的長青果子,銀子的,足銀八錢,”翠桃又丟出一把銀錁子,把手里的蓮蓬丟給了一個俊俏的白衣小郎:“你最俊俏,大小姐請你吃蓮蓬!”
三年不見了,表弟藍玉已經(jīng)長成了,在京城,認識他的人不多,但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翹首往畫舫里瞧,是想與我相見。
我忍了心里的焦灼,沒去看他,藍玉在,藍家人便定在附近。
父親續(xù)弦,藍家的人沒來送禮,我知道外祖家的意思,他們是想給我撐著顏面??墒撬麄儾恢溃也×?,越病越重。
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追隨母親而去。
7.
藍玉捧著那束蓮蓬,有人撿到了銀錁子,都是銀的蓮蓬錁子,憐子豈無心?他的眼圈都紅了,扭頭飛快的跑了。
我淡定的上了馬車,回到董府。
董心緣還沒回來,祝媽媽一直跟我回到湘川閣,她一路賠笑:“大小姐今日心情可爽利了?老奴還是托了大小姐的撫,第一次在菡萏會上乘著畫舫游湖呢!”
滿臉的皺紋,笑的尖牙不見眼。
我真不喜看她的老臉:“是父親著急要東西,還是繼夫人怕我反悔?”
祝媽媽臉上的笑容僵了幾分,陪著笑:“哪能呢?如果大小姐找不著,慢慢找便是,如果方便,老奴才這不是跟大小姐出去玩了一天嘛,也想跟夫人老爺,獻個媚?!?
翠桃正要趁機罵她兩句。
我懶懶的道:“我乏了,趕緊給她?!?
翠桃回屋拿出來一塊玉佩,重重的拍在祝媽媽手心里,紅著眼睛道:“該死的老奴才,就瞧著我們大小姐無依無靠就敢上門來欺負?”
“不敢,不敢!”祝媽媽拿了東西,口稱不敢,頭也不回的腳底抹油走了。
翠桃氣的跺腳:“老穩(wěn)婆!捧高踩低的東西?!?
“行了,我有事叫你去辦?!蔽矣靡痪湓挘桶汛涮液傲诉M來,翠桃是父親買回家的,她卻不是董家的人。
出去這大半日,耗盡了我的力氣,躺下,便再起不了身。
翠桃看我強撐著還想跟她說話,眼圈都紅了,捂住嘴不敢哭出聲:“我們大小姐這是受的哪門子的苦啊,要是夫人在,她哪里忍心叫大小姐受那賤婦折磨?”
“過幾日,就是董心緣的生辰,我瞧著父親是會給她大辦的,在這段時間里,你收集些火油,要藏結實了,介時有大用,我能不能逃脫那人的毒手,就看這一招了,”我拿出一個銀袋子塞進翠桃手里:“銀錢,我多的是,不必節(jié)省,一定要辦實事。母親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藍玉穿了白衫子,這也是約定好的暗號,母親的事情,外祖家已經(jīng)有消息了。
母親不是病去的。
她的亡故,另有隱情。
翠桃拿了銀子出去辦事,再回來的時候,身上多了火油的味道:“表少爺不知道大小姐要多少,給準備了一百斤,奴婢拿不回來,只能分開多拿幾次!”
“我又不是要毀了董府,二十斤足以,”等我知道了真相,我還要回到董府,我在一日,害死我母親之人,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如我所料那般,父親真的要給董心緣大辦生辰宴。
我也病的更重了,連院子都出不了。
前廳鑼鼓喧天當天,我叫翠桃用火油潑在了我在湘川閣的臥房里,我親手點了那能照亮京城的火光。
外祖母接我去了安國寺禮佛,我在這里見到了幾個表兄表弟,也從藍家調查的事情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母親跟父親一見鐘情,兩家很快談婚論嫁,而我的父親董建飛在家里是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
為了前程,父親娶了母親。
表妹做了外室。
溫柔可人的表妹沈鶴年在母親進門之前,就已經(jīng)有孕在身,她生下來的就是我的妹妹董心緣。
父親做了丞相之后,沈鶴年已經(jīng)做了十年外室,等不及了,便叫父親想辦法扶她登堂入室。
兩個人暗通郎中,我的母親沒過多久便病逝了。
董府經(jīng)過走水之后,修建的更為氣派。
數(shù)月后,我離開安國寺,準備回到董府。
宣旨太監(jiān)先一步進了董府,環(huán)視跪在地上的一片烏泱泱的人影,不緊不慢的開始宣旨:“封丞相之女董文青為宣和縣主,三縣為扈,宣和縣主生母之嫁妝,由宮里點驗,交由宣和縣主管理……”
父親董建飛跟繼夫人沈鶴年的臉都白了,重建董府,正是動用了藍氏嫁妝里的銀子。
董建飛哆嗦著問道:“公公,為什么我亡妻的嫁妝,會被宮里過問!”
宣旨太監(jiān)冷面冷眼:“咱家怎么知道?”他躬身退到一邊,露出了在他身后的我。
董建飛,沈鶴年,董心緣看到我,臉色齊刷刷的變了。
“你怎么回來了?”
“你怎么可能成為縣主?”
“董文青,你搞什么鬼?”
三聲不約而同的質問,被我直接忽略,我居高臨下望著矮了一截的幾人,慢條斯理的道:
“母親的嫁妝單子一直在宮里有備份,父親跟年姨沒有挪用吧?”
我含笑望著跪著的眾人:“我臨走的時候,忘記告訴父親了,母親嫁妝里有不少御賜之物,它們還在嗎?”
我的身邊是一個捧著托盤的宮中女官,托盤是一冊母親嫁妝單子的備份,銀針跟墨汁。
我從碧桃的手里,也拿出了一份。
“什么樣的嫁妝單子有三份備份,不用我給父親解釋吧?”
董建飛當然知道,只有皇家禮,在司庫有備份:“青兒,我們是一家人——”
現(xiàn)在想起來是一家人了?害死我母親,扶外室為繼室上位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是一家人?我冷笑:“是啊,我這不是榮歸故里嗎?”
沈鶴年尖叫一聲,癱軟在地,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青兒,我對你可不薄??!”
“對啊,真的不?。〔贿^你可不能叫我青兒,你要叫我縣主,我皇兄說啦,御賜之物少一樣,你們夫妻兩流徙十里,”我笑嘻嘻的指著托盤:“為了顯示你們對我的不薄,我向皇兄為你們一家人申請了黥面之刑!”
黥面!董心緣捂著臉,可憐的望著我:“姐姐,我是你妹妹啊!”
“我是丞相,我是你父親!”董建飛聽到黥面,抬目死死的盯著我:“你這個不孝女,你都做了什么?”
我的目光越過他,越過沈鶴年,越過董心緣,看向湘川閣的方向:“不要著急,我們一筆一筆賬的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