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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替嫁
我的嫡姐讓我嫁入東宮。
她淚眼婆娑,說來生來世也要報答我的恩情。可是她忘了,此生此世,我都決計不會原諒她,她是我身上泛紅鞭痕的締造者,是我姨娘病入膏肓的推動者,更是離間我與父親的始作俑者。如今皇后崩逝,太子母族的關節人物接連失勢,一道賜婚圣旨落在永寧侯府之女的頭上,她要我替她嫁,我的嫡姐,永遠這樣天真。
可是我擦掉她的眼淚,溫柔至極地說:“好。”
“蓁蓁,你真的答應了嗎?”
她欣喜若狂,甚至說要替我繡嫁衣,為我添妝,再去寶華寺替我求一個錦繡前程。
我不再看她,打量起了這間屋子,簡陋又熟悉,十三年前的我活的這樣卑賤,小心翼翼,卻還是被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殺之而后快。十五歲的謝蓁這樣可憐。
“長姐,我想換間屋子住。”
她的笑僵在臉上,又很快笑起來。
“好呀。我正想著往后你我二人各自成婚,再不能敘舊了,那你同我一起住蘭苑。”
“長姐,換一換吧。”
早應該換一換了,我的好姐姐。
她聽懂了,卻不愿再忍讓,那張還算標志的臉因為怒火而燒紅,連日來的惴惴不安凝成眼下的兩團烏青,真像看日出,我彎著唇笑起來,落在嫡姐眼里怕是得意。
她揚手摑了我一掌,我趴倒在地。
“謝蓁,你惜福些,將來你死了,我或許還能為你燒些紙錢。”
“姐姐,別讓我不高興。我不高興了你去哪兒找一個妹妹替你嫁入東宮呢?”
我慢慢站起身來,坐到床榻上,掰著指頭數,“今日七月二十一,婚期是九月二十四,姐姐,也就兩個月罷了,而我呢,我住在這里,整整八年。”
謝蕓氣的打顫,說來奇怪,曾經我見過她許多耀武揚威的面孔,卻遠遠不如這時來得好看,也讓人暢快。她沒有再同我多說,而是揚長而去,那扇可憐的槅門被她狠狠一拍,畏畏縮縮地來回搖擺。我想是尋她的好母親去了吧。
沒關系,一蠢婦耳。
第二日,有人過來了,卻不是主母佟氏。而是我的父親謝元生。謝蕓哭哭啼啼跟在他身后,像找到了庇護傘一般,委屈又添油加醋地訴說被我欺壓的不幸。
“謝蓁。”
“爹,你好久不來看我了。”
我適時盈了兩框眼淚,微微仰頭,如云的鬢發悉數攏在旁側,我蒼白如雪的臉色,顰蹙的山眉,淡櫻的唇,小意訴說的姿態,應該十分像極了我的母親。
“阿蓁,你病了?”
他果然軟下語氣,探了探我的額頭,見他皺眉,應該是滾燙的,不枉我這出苦肉計。
我張口,卻不敢說話,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身后的謝蕓,輕輕搖頭,他隨著我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謝蕓盛氣凌人的得意神色,因為這神色太過陌生,以至于他都愣了愣,四目相接的一瞬間,謝蕓慌亂地低下了頭。
我知道,這一眼,數年間的離間足以讓這位疏于后宅卻精于朝堂的侯爺心里存下了疑慮,他心里并不是全無情意的,無論對我姨娘,還是對我。只可惜我從前不明白這件事,白白荒廢了許多親情孺慕。
“我叫人去請郎中,阿蓁你先歇著,等你病好了搬去棠院住著。”
“女兒,謝謝爹爹。”
我看到他眼底流露出不忍與心疼之意,瞥了眼謝蕓,已經在扯帕子了。棠院,是永寧侯府最齊整華麗的一個院落。原本謝蕓嚷嚷著要住,也沒讓住進去。我一個庶女又哪兒來的資格住進去,喔,那么我記在佟氏名下應當是很快的事情了。看來永寧侯也不看好太子,決定李代桃僵嗎?只可惜,精明了大半輩子的父親也看不明白當今陛下的這盤棋。
“爹爹,等我病好了,您可以多來看看我嗎?”
我從枕頭下拿出一個香囊,手臂行動間,緞衣袖管滑落,露出兩道紅紅的鞭痕。
“這是女兒繡的,里頭放了安神的藥草,雖然繡工不精,但也是心意,還請爹爹收下。”
謝元生驚訝于我還有這份心思,很是欣慰的笑了,目光落在我的手臂上,又說了許多溫情言語,直看的謝蕓憤憤,忍不住出聲。
“爹爹!”
“住嘴,謝蕓你到書房等我。”
那天下午,我聽到碎嘴的仆人說,侯爺發了好大一通火,大小姐被罰跪祠堂,夫人去勸都吃了掛落。嘖嘖,真讓人愉悅。全侯府,就將門出身的夫人會教她的女兒耍鞭子啦。我的爹爹,長了一雙好眼睛。
郎中開的方子很有用,我又著意彌補身體的虧損,再沒有比我吃藥更積極的人了,畢竟身體才是根本,活著才有希望。眼看著銅鏡里日漸紅潤的面頰,我滿意不少。話說回來,棠院的陳設是真華麗,上輩子我只隔著院門縫隙瞧過一眼,那是海棠花落的時候,一院緋紅,我卻覺得凄冷。如今看著又是另一番滋味兒了。
“二小姐,夫人那兒請您過去一趟。”
“二小姐尚在病中,大夫不讓輕易走動的。”
我還沒接話,丫頭梅貞就回了過去,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可惜她的主子不是我。既然要把我獻祭出去,也要給我應有的體面,于此道,我爹是很有成算的。
我翻著一卷游記,不多時佟氏便登門了。
“不愧是未來的太子妃,好大的架子!”
佟氏這時候也四十歲了吧,我屏退眾人,打眼看過去,她打扮很雍容,謝蕓長相多隨佟氏,月眉挑眼。耳朵上墜的翠綠珠子透亮滴綠,是宮里頭的成色,我一時又想起太子來,他很喜歡賜翡翠給我,只是我死的早,那些翡翠也不知道有沒有放進我的棺材里陪我長眠。我胡思亂想著,一時也忘了給佟氏行禮,這可給她抓著了。
“謝蓁,你如今連禮都不行了嗎?如此目無尊長,沒有一點閨秀教養。”
我突然抬眼看她,“有沒有教養,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佟氏主了二十年后宅,從沒有見過我敢抬頭看她,她蹙了蹙眉,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有些不耐煩:“你去給蕓兒賠禮道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這些人,到底是怎么理直氣壯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哦,估計這樣的話她都覺得是軟話吧。我把書合上,笑吟吟說道。
“母親錯了,要賠禮道歉的是姐姐,這數年來的欺壓,我都沒要她賠個不是。夠好的了。”
佟氏隱隱的已有發作之意,可她環顧四周的陳設,竟也露了怯。我再添:“對了,您最好管好您的手和謝蕓的鞭子,太子妃嫁入東宮帶著一身的傷痕,傳出去,您的寶貝謝蕓是嫁還是不嫁了呢。”
從那之后,這對母女沒有再登過棠院的門。我不知道窗外的梅貞聽到了幾分,又匯報了幾分,我并不在意,該得到的我已經得到了,父女情分,上輩子沒有,這輩子也不必強求。
八月初,我娘被抬為平妻,我成了正經的二小姐,她的牌位被移進祠堂,與永寧侯共襄子孫后代的香火供拜。
八月中旬,父親那邊差人送來了嫁衣與鳳冠。
烈紅灼灼,華美繁復,我撫摸著金線密織的鳳穿牡丹紋路,手邊的鳳冠更是做的精致,正中是一只九尾鳳凰,尾綴晶石,口含一粒東珠,應當正好垂在眉心。雖然比不得宮里的做工,也算是盡善盡美了。
九月二十四,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