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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鋼之色(一)

這是一宗很尋常的航運業爭端,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是因合同文本措辭不夠嚴謹而引發了一些爭議,提貨單內容之間又略有不一致,碰巧這一切還屬于商法中臭名昭著的灰色地帶。若是之前處理得當,雙方完全可以和和氣氣地庭外和解,根本沒必要拼個你死我活。

法官進來時,全體起立。一位矮個子男人披著黑金兩色的法袍穿過法庭寬敞的大廳走來,冠冕堂皇之余又略顯滑稽。這中間他停了一兩次,似乎在用黑色的鞋尖查探地板是否堅實平坦。洛雷登注意到他穿著擊劍專用的低跟鞋,不是書記官和文員喜歡的那種尖頭鞋,不由心下贊賞。并非所有的海商局法官都是前擊劍手——人數壓根兒不夠。每次遇到外行法官,洛雷登總覺得不大自在。畢竟,只在法庭的決斗場外圍執過法的人很難讓人信服。

書記官提奧法諾——一個近視的老頭——宣布開庭,并念出庭審各方的姓名。他資歷很老,早在當下所有的律師出生前就在這里工作了。法官向出庭人點點頭,大家點頭回禮,然后紛紛入座。從觀眾席的長凳區照例傳來一陣令人心安的窸窸窣窣的入座聲:有屁股在石凳上挪動的聲音,也有瓶子被打開、食物被放到趁手的位置時麥稈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這樣在庭審開始之后,就能一邊享用一邊專心觀看了。法官盯著放在他面前的文件,問道:“誰是莫切尼哥兄弟的代理人?”

洛雷登抬起頭來。法庭對面,一名又高又壯的金發小伙子站了起來。大概是習慣了長期身處低矮的天花板下,他本能地低了低頭。他自稱泰奧菲爾·赫丁,報出自己的資歷后鞠了一躬。觀眾席傳來一陣嗡嗡的贊賞聲,有意賭一把的紛紛開始下注。

“很好。”法官說,“誰是被告——”他遲疑了一會兒,瞄了一眼文件,“誰是德洛摩西爾家族的代理人?”

和往常一樣,洛雷登站起來時感到腹部一陣絞痛。倒不是他怯場,只是忽然覺得很不自在,渴望自己能原地消失。“是我,法官大人。”他說。聲音太輕了。于是在報上姓名的時候,他略略提高了嗓音:“巴達斯·洛雷登,弓匠行會注冊的法律劍士,從業十年。”法官要求他大聲點。他只得又重復了一遍,同時察覺到自己的嗓音略帶一點嘶啞。他當然知道這只是一場小感冒的后遺癥,然而旁觀者心下自有判斷,于是又傳來一陣輕微的硬幣的叮當聲。

法官開始宣讀誓詞。這是庭審程序中洛雷登最不喜歡的一項,不僅沒什么實用性,還常常讓他緊張得坐立不安。反觀另一位,那個叫什么赫丁的,卻雙手交叉放在背后,從容不迫地站在那里,看起來似乎正在仔細聆聽法官的一字一句。其他人,特別是上了年紀的,總有些打發時間的老套路:默念一段時間卡得正好的禱告詞、在腦海里列一份清單、唱一首歌或是哼一段童謠。可洛雷登卻總是尷尬地站在那里,手足無措地等待那枯燥乏味的聲音結束。

過了很久,誓詞終于結束。洛雷登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手心頓時開始出汗。他身邊的艾希莉正笨手笨腳地摸索著袋口的結扣。洛雷登暗自發誓:要是這回她再忘了帶止汗的草木灰,一定要掐死她。

法官頭也不抬地詢問是否還有需要提交的文件,沒有的話(也確實沒有),就通知律師可以開始了。洛雷登深吸一口氣,轉向秘書。

“古朗劍。”他低聲說道。

艾希莉皺起眉頭,“你確定嗎?”

“我當然確定。你帶上了吧?”

艾希莉簡直懶得回答他。她辦事再不靠譜,在裝備方面卻是絕對可靠的。洛雷登也明白,不管他選哪一把劍——波西馬劍還是斯派·布利夫劍,她都會用同樣的語氣問“你確定嗎?”這種語氣每次都讓他非常惱火。艾希莉把手伸進旅行袋,掏出一個柔軟的灰色絲絨袋子,袋口束著藍色的繩子。洛雷登從她手里接過袋子,打開繩結。也許還是應該選波西馬?算了。落子不悔是他一貫的原則。

就用古朗劍吧。劍套自然垂落下去,讓他想起翩然委地的新娘婚紗——這是他從來沒敢宣之于口的聯想。他的手握上了樸素的把手,感受到拇指和小指自然陷入的淺淺溝槽。在三把劍中,這是最長、最輕,也是最貴的一把,有上百年的歷史了。劍身原來刻有藤蔓枝葉的圖案,如今只在以合適的角度對準光線時才看得出來。這把劍陪伴他了結了三十七樁訴訟,其中七次在最高法院,一次甚至是在大法官駕前。它的劍刃上有五處豁口(本來還有更多,但淺的那些被他用磨石磨平了),劍身微微彎曲,弧度有一手之寬,都是前任主人造成的損傷。波西馬的劍刃更鋒利,斯派·布利夫的平衡性據說更好,但在法庭上,最關鍵的是信任。古朗在法庭上戰斗了一個多世紀,如今已是游刃有余。今天只能靠你了,他暗想。

庭警下令清場。艾希莉將匕首遞給他——他只有這一把匕首,至少不用為挑哪一把而苦苦思量。他把匕首插入背后的刀鞘,同時下定決心:明早第一件事就是給刀鞘換一副新彈簧。

對,就這么辦。

法官舉起手,品味著這一刻的戲劇性,然后召喚辯護律師們到他席前。洛雷登走到高臺下。當洛雷登走到升高的平臺,站在指定的位置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腿都快觸碰到對方的膝蓋了。他皺起了臉。如果為了區區一宗運輸糾紛賠上一條命,死在一個高大的金發混蛋手里,那就真的太不幸了。絕不能命喪于此,這個決心現在更加堅定了。

對方將他的劍上呈法官檢查時,洛雷登不禁注意到劍柄上方鍍金鑲嵌花飾的反光。這是一把剛打造出來大約一年的塔蒙劍,從外觀看來使用的頻率不高。劍刃上幾乎沒有豁口,自打造出來后大約只磨過四次到五次,以至于劍身厚厚的拋光層仍然完好無損。奇怪的是,這些細節反而讓他振作了一些。這是一把相當昂貴的劍,出自當世五位頂級的鑄劍師之一。但是嶄新而未經歷練。這說明對手過于自信,覺得一切處于自己的掌控之中。十年的經驗告訴他,這是個一旦被人利用就足以讓他送命的缺點。

他呈上自己的劍,法官匆匆一瞥后又還了回來。這種敷衍的態度讓他略感不快。他同往常一樣行了個點頭致意禮,然后走向場子的中央,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能感覺到腳下的石頭地板相當硬實,鋪著適量的上品鋸木屑和沙子。他穿著那雙跟了他最久的低跟鞋,久到和他腳的形狀完美地契合在一起。鞋底很新,只用銼刀稍稍打磨了一下。艾希莉幫他脫去長袍,他微微打了個寒戰。很久以前一次差點喪命的經歷給了他足夠的教訓,讓他學會了只穿肩膀和手臂處寬松、袖口緊束的單件麻質襯衫,以及沒有皮帶扣的舒適馬褲,以免在關鍵時刻被勾掛。他曾眼睜睜地看著有人在一劍之距以外一命嗚呼,僅僅因為他們為抵御寒冷的秋意而身著厚重的毛紡襯衫。十年的經驗足以讓你領悟到:細節決定命運。

接到指令時,他已經做好準備,調整好了狀態。對手明顯很強壯,而且行動敏捷。關鍵是爭取在前半分鐘不被干掉,然后在后面的三分鐘內繼續保住性命。對方的第一下刺得很高,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他只得在高處格擋,光憑胳膊和腰的力量差點抵擋不住來自對方的重壓。他竭盡全力擋住了這一擊,但不得不后退一步,再向右閃躲了兩步,露出了胸口的空當,一時無法回擊。對方的第二下來得很低,雖然他預料到了這招,但應付時依然狼狽。他向右快閃兩步避開了這一下,但此時他的防御位置依然很高,如果對方給他門戶大開的右膝來那么一下,就徹底完蛋了。

幸好,對手的下一記直刺角度同樣很高。洛雷登后退兩步,有了充裕的空間進行正手格擋。他以身體的力量壓上劍身,將對方的劍遠遠撞向右面,接著手腕一沉,來了一記短刺。其實更多的是借手腕翻轉的力量,瞄準對方的腹部,狠狠地向前推送而去。他的對手急忙后退,但退得不夠快,劍尖刺入約半寸[1]。洛雷登拔出劍,冒著右肩被刺傷的危險,猛地撲向低處,弓步前刺。他的膝蓋和左手同時撞在地上,頓時感到一陣刺痛襲來,那是韌帶發出的抗議。他的對手慌亂之下隨手格擋,但力量不足以將他的劍遠遠蕩開,被劍刃的前九寸切進了右胯。到目前為止,他自覺干得不錯。但不夠好,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夠好。

洛雷登跪在地上,試圖用左手和左腳的力量將自己撐起來。但他的左膝使不上力——抽筋了。世上有那么多悲慘的死法,而他偏偏要死于抽筋!然而,他的對手看到自己流血就慌了神,沒注意到洛雷登的困境。洛雷登掙扎著用右腳直立起來,勉強退守,擺了個顫顫巍巍的防御姿勢。這可不是挪動腳步的好時機,現在一動肯定會整個人栽倒。一切都取決于對手是否能夠冷靜應對自己的傷勢了。在等待對方行動的時候,洛雷登把所有的航運糾紛案、所有因不遵守合同法而引發的訴訟以及所有資歷比他淺十年的大高個金發擊劍手詛咒了一遍。在這么短的一瞬間,能完成那么多詛咒,簡直是神的速度。但,怎么說呢,熟能生巧嘛。

幸運的是,對方似乎嚇破了膽。他沒有進擊——換了洛雷登,一定會乘勝追擊——反而往后一縮,在肘部的高度來了一記側削。這簡直是自殺啊,洛雷登一邊想,一邊干脆利落地將對方的劍蕩開,接著以無法阻擋的速度前刺。他感覺到劍尖抵住了骨頭,看到劍身彎曲了。

——啪,整支劍在離劍尖十寸左右的地方折斷了,齊整得像斷了柄的玻璃酒杯。忍住厭惡,他手腕輕輕一轉,將前刺的動作轉為近距離的切削,像割開一張羊皮紙一樣,干脆利落地割開對手的喉嚨。當啷一聲,對方那把昂貴而命運多舛的塔蒙劍落到地上——真不知道買新的劍有什么意義——伴隨著對方試圖將空氣吸入被割開的喉管而發出的柔軟呼哧聲。血花四濺。當然,如往常一樣,還有身體撞擊地面發出的沉悶聲音。

該死的航運糾紛案。

法官輕輕敲了敲他的小槌子,多此一舉地判決被告方勝。觀眾席上傳來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這場決斗太短了,也沒有出現什么令人難忘的劍技——接著就響起腳步挪動聲、中斷了又續上的聊天聲、笑聲,以及后排傳來的噴嚏聲。對方的助理將文件收集起來,夾在腋下,磨磨蹭蹭地不想面對坐在旁聽席后方的委托人。艾希莉撿起塔蒙劍——按照古老的傳統,這一把價值十倍于他本人委托費的劍現在屬于洛雷登了。然而它所值的價錢再高也買不起另一把古朗劍,假設還能找到的話。除了撿回一條命,這真是令人失望的一天。

“你怎么回事?”艾希莉問道,“剛才有那么一會兒,我還以為你要完蛋了。”

“抽筋了。”洛雷登回答道。他想把劍尖拿回來,卻又不想離尸體太近。何況,一旦拔出劍尖,血肯定會濺得到處都是。他現在可沒心情應付這個。“瞧,”他凝視著手中的斷劍嘟囔道,“看來我又多了一把切肉刀。”

“我早說過,那玩意兒總有壽終正寢的那一天。”艾希莉說,“要是你當初聽我的把它賣了——”

她撐開絲絨口袋,等洛雷登將手中的劍手柄朝下放進去,然后系緊袋口,放回旅行袋里。“膝蓋怎么樣?”

“好多了,大概還需要休息一個星期。我們下一次出庭是什么時候?”

“四周以后。”艾希莉說,“是個離婚案,問題不大。不過我還是要跟他們說一聲,沒準兒他們想換人出庭。”

洛雷登點點頭。離婚屬于宗教法庭的管轄范圍,因此不需要律師決斗至死,真要死了人,也不會影響法官的判決。話是這么說,但帶傷上陣前還是應該通知一下客戶,尤其是這宗案子還涉及可觀的婚內財產。

“要不,我把它截短了用吧。”洛雷登若有所思地說。他意識到自己走路時一瘸一拐,而法庭大門看起來比平時遠多了,“某些法庭現在正流行用短劍呢。”

“長度不夠。”艾希莉說,“不如磨成匕首吧,多一把備用的也好。”

“作孽啊。”幾名雜役將尸體抬走了。為了不驚嚇到旁人,尸體上套了一口麻袋,“說起來,我什么時候開始代理離婚案了?”

“自從你膝蓋出問題以后。”艾希莉眉頭微蹙,抬頭看著他,“希望你別介意我問這個,”她說,“你考慮過什么時候退休嗎?”

“等我掙夠了退休的錢。”洛雷登覺得嗓子里發苦,“要不就等我被提拔成法官再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艾希莉說道。

喝到第二瓶、正打算開第三瓶時,他開始渾身發抖。不早不晚,比送信的郵車還準時。他一聲不吭,把瓶子遞給他的助理。

“你該少喝點。”她一邊倒酒一邊評論道,“別的不說,這筆花銷不小。”

洛雷登愁眉苦臉地打量著擦得錚亮的杯壁上自己那扭曲的倒影。“這是傳統,”他回答道,“也是致敬的方式。”他忽然想起什么,問道,“我們給他的助理也買了一杯嗎?”艾希莉點點頭。

酒館里有好幾個從法庭上出來的旁聽者,他們互相推搡,向這里指指點點。洛雷登不喜歡這樣的關注,但是他不想錯過一場聆訊結束后在酒館立馬接到活兒的機會。卡弗蘭兄弟以及肉桂商業聯合會的委托就是這么接到的。幾個有影響力的大家族會派人出席所有的聆訊,以發掘好的律師苗子。他們比較青睞的通常是那些天賦好到足以存活下來,同時因資歷較淺收費又便宜的聰明小伙子。有十年資歷的律師在潛在客戶群中已經廣為人知了,但同時也有因為身價過高而接不到委托的風險。自降身價則無異于承認自己年紀大了。同樣,有十年資歷的律師接下離婚案,也等同于承認自己寶刀已老或是銳氣已失,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洛雷登想,要是我年紀越大身手越厲害,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可惜不能。

“得。”艾希莉說,“你把輕松的活兒干完了,現在輪到我去向德洛摩西爾兄弟催款了。”

洛雷登嘟囔道:“告訴他們,我們會起訴的。”艾希莉暗自發笑。像律師代理費這樣的職業欠款糾紛,屬于對人訴訟,須由當事雙方本人進行決斗,不允許找人代理。但實際上,如果律師以提告方式追索欠費,壞了名聲的話,以后很難接到新的案子。“你會處理好的。”他繼續說道,“今天你運氣不錯,那把劍值不少錢。”

艾希莉聳聳肩膀。這筆錢里面她占百分之十,算是相當可觀的了,不過她從來不喜形于色。“每一分都是血汗錢。”她說,“干杯吧,一個小時以后我們要和賣炭的家伙們見面。”

洛雷登發出一聲不滿的呻吟。“我一定得出席嗎?”他說,“你就不能說我正在康復中,或者扯點別的什么好聽的?”

“真是好主意啊。說了這話,我就得費老大勁兒去解釋,說你不是個步履蹣跚,連上廁所都要人攙扶的老廢物。還有,你就行行好,走路別再一瘸一拐的。你看起來足有一百零六歲。”

出于挑釁的心理,洛雷登又倒了一杯酒。“我上哪兒才能再找到一把古朗劍?”他沮喪地問道,“真是禍不單行啊。”

艾希莉皺起眉頭看著他,說:“你如今越發迷信了。干你這行的,養成疑神疑鬼的習慣可不是好事。”

洛雷登不滿地抱怨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可不是什么迷信。而且我認為從現在開始,該從總收入里刨除設備和工具的費用了。其他助理都是這么做的。”搶在艾希莉開口之前,他又辯解道,“他們都承認這是商業支出的大頭。”

“沒門兒。”

“艾希莉,命是我自己的……”他頓住了,苦惱地意識到自己壞了規矩。在律師和助理之間,有關死亡的話題從不宣之于口。他感到羞愧不已,頹然往前傾了一點,“你剛才說我們什么時候見賣炭的家伙?”

艾希莉盯著他,她最近常常這樣。助理無須為律師擔憂,這是另一條不可越界的規矩。助理的職責是盡其所能為律師接到優質的案子。至于說接到的訴訟案檔次太高會讓律師快速喪命之類的顧慮,則不是助理該操心的。“好吧好吧,”她說,“我就說你不得不去出席一場慶功宴好了。”

“跟德洛摩西爾兄弟一起?饒了我吧。我寧可和你一起去見賣炭的那些家伙。”他喝完杯中酒,將酒杯倒了過來,嘆了口氣說,“真沒法放心讓你一個人對付難纏的客戶。完事之后,”他兇巴巴地加了一句,“咱們再去好好喝幾杯,如何?”

“我同意。”艾希莉鄭重其事地說,“不過先得和賣炭的家伙們待一個小時。”

“元理,”教長莊重地說,“不可被我們賦予名字。它是一切可能性背后的推動力。但是,切勿忘記它受到諸多限制,能產生的效力十分微小。”

他停住話頭,環視著大廳長凳上坐得滿滿的人。毫無疑問,這里五百名渴求知識的莘莘學子中,每一位都自小立志要成為魔術師。亞歷克修斯天生就屬于憤世嫉俗的那類人,自任教長以來,現實更是把他僅存的理想主義磨滅殆盡。盡管如此,他仍然自認為對每年招收的見習生負有一項重大的——甚至可以說神圣的——責任。他必須讓新生盡快意識到,他們到這兒不是來學魔法的。

“從本質上講,”他繼續說道,“元理可以被用作護盾,也可以被當作劍,但后者的效力要小得多。防守與攻擊,僅此而已。它無法治病救人、起死回生、點石成金、讓人隱身或是增強女人緣,也不能憑空造物,或者改變已經存在的事物。它可以防御詛咒,也可以施放詛咒,但這些只是元理存在的真正意義之外的附帶功能。正如皮革、骨粉和黏膠是養豬業的副產品一樣,力量也只是元理的副產品。”

正如他希望的那樣,這一番樸實無華的比喻在那幫滿懷崇高理想的聽眾當中引起了一波帶著厭惡的輕微騷動。他們可沒料到教長會這么講話。他們來到這里,期望的是學到一些高深莫測,又能讓人賺個盆滿缽滿的行業機密。幸運的話,到了明天這個時候,下面那些正抬頭望著他的、激情洋溢的年輕臉龐就會少二十張左右。那些想要學習如何把哥哥變成青蛙的小兄弟,以及那些生在運輸商人之家、被家人打發來學習控制海風和召喚精靈的孩子將會收拾行李踏上歸途。如果他盡職的話,到學期結束之前,這里的小傻瓜至少會減少一半。

“明天,”他說,“我將會向你們解釋元理立足的四大假想。等你們掌握了這些知識——具體能掌握多少就得看你們自己了——就可以從元理的六個層面中選擇一個方面進行研究,我們也會進行相應的分班。這里提醒一下大家,余額尚未繳清的學員無法被分班。下課。”

教書育人,不過如此。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方正的石室,里面有一張木板床、一口巨大的橡木書匣,以及整個城邦最華麗炫目的馬賽克鑲嵌畫天花板——甩掉身上的禮服長袍以及那雙滑稽的紫色靴子,坐在床邊,耐心地撥弄著打火石和火絨,直到一縷微光不情愿地亮了起來。

在他房間的正下方,人們正在餐廳里準備晚餐。要不了多久,總務長就會來敲門請求許可,以便解開把宴會桌上方的大吊燈錨定的繩結,降下吊燈點起燭火。教長痛恨這樣的干擾,盡管這是每日儀軌的一部分。晚餐的喧囂會打擾他的閱讀,還有,幾乎每天在昏暗的屋內走動時,他都會在那該死的吊燈錨柱上撞痛腳趾。

當初,他執意要了沒有窗戶的房間。它的天花板上的馬賽克久負盛名。從那數千個鍍金嵌塊上反射出來的燈光足以用來閱讀了,只要他盡可能湊近燈火,把書舉到離鼻尖幾寸遠的距離就行。亞歷克修斯知道自己是極易分心的人。如果房間有窗戶,他會去眺望窗外的景色而忘了讀書;如果墻上有掛毯或壁畫,他會坐在那里呆呆地盯著看而忘了去思考先輩們的深奧論點;如果他不是用一塊粗面包、一壺水和一顆蘋果打發晚餐而選擇去餐廳用飯,那么飯后的時間肯定會被荒廢,甚至還會糟蹋第二天早晨的時間。

因為這種生活方式,他被人冠上了“偉大苦行者”的稱號,榮耀加身。說來好笑,他可能算是這座城市一個世紀以來最受尊敬的教長。對一個看書時總是翕動嘴唇默讀且完全不屑于掩飾這毛病的人來說,這可真是了不起的成就。雖說他要花比同僚多兩倍的時間才能掌握新的學術進展以及新推出的假說,但他總歸還是能夠弄懂它們。比他更有天賦的人往往懶惰,不肯費心閱讀原文,只依賴別人寫的概述,因此總會犯錯。只要引述一段艱難記誦下來的文字,就能把他們駁得啞口無言。

這些人中居然有不少對他頗有好感。他完全沒法理解。

今晚他給自己安排的苦修是閱讀一篇關于信仰本質的新著述。很明顯,這篇專題論文是某個城邦學院的年輕掌院在無所事事的時候為打發時間而拼湊出來的。這位作者似乎只動了動腳趾頭,在文中對元理的直覺理解卻是教長想破腦袋都比不上的。但他卻寧可把大部分的清醒時間以及相當比例的家族收入投入到快步馬輕駕車比賽中。這名精力充沛的年輕健將提出,正如水晶棱鏡或玻璃對陽光可以聚焦陽光,信仰也可以起到聚焦元理的作用。他指出,元理正如陽光一樣無所不在,彌散四處。只有經過了堅定意志的過濾,才能聚焦成足夠照亮地底黑暗、灼燒成洞的光束。

教長皺起了眉頭。這比喻簡潔又準確,將他從來無法自己歸納清楚的對元理的一貫感受表達了出來。很明顯,這小子有著不同尋常的天賦。而且這還只是著作的第一章,一般只用來陳述作者論點中最淺顯易懂的部分。其他學者推薦給他的那個驚世駭俗的新假說還藏在剩下的七十八章里面。看來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就在他開始覺得頭痛的時候(他手里的文稿無疑加重了癥狀,文章寫在三手的舊羊皮紙上,字跡亂七八糟),門被敲響了。這意料之中的干擾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他咕噥了一聲。一道光從門縫中射了進來。

“很抱歉打擾您,教長。”

他又嘟囔了一聲,試圖不把注意力從閱讀中移開。不知為什么,今晚來敲門的不是總務長。門口傳來的是他不熟悉的年輕女性的聲音,大概是總務長的哪個女兒。如果他還想用自己的愚鈍腦袋來理解眼前這深奧的假說的話——

“很抱歉打擾您,”聲音繼續道,“如果您能給我幾分鐘——”

該死,是個學生。“我在看書。”他一邊吼,一邊把書豎起來,舉到鼻子尖,“走開!”

“我發誓,不會占用您很多時間的。求求您了。”

亞歷克修斯嘆了口氣。“教長尼基弗魯斯五世,”他嚴厲地說道,“在閱讀圣典《萬物終寂滅》時被打擾,當即口出詛咒,導致那不幸的傻子立馬就被閃電擊中,后來好不容易才辨認出來她是尼基弗魯斯的親生女兒,前來提醒父親房子著火了。我建議你明天課后再來找我。”

能避免干擾當然再好不過,但如果避無可避,那順其自然才是最省時的解決方法。他從地上撿起一根干草放在書上當作書簽,然后抬起頭來。

也許不是什么嚴重的干擾。她高挑單薄,有著瘦削的面龐和淡藍色的眼睛,眉目看起來有十五六歲,但身材就像當妹妹的穿著姐姐的舊衣服,很久以后才能把那身衣服填滿。被家里推出來學手藝的似乎總是那些瘦巴巴的小孩。他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同樣瘦骨嶙峋。他有點心軟了。

“有話快說吧,”他說,“我能為你做什么?”

女孩在地上跪下了——不是在表示順從,只是家里沒有椅子造成的本能習慣。“我要一個詛咒。”

亞歷克修斯閉上了眼睛。這樣的請求今年來得特別早啊。他打算義正詞嚴地拒絕她,但不知為什么,話到嘴邊又收住了。怎么回事?好像那孩子身上有某種討人喜歡的正經氣質在促使他答應她的請求。

“用來做什么?”他問道。

看那女孩的表情,好像他問了個傻問題。“我想要詛咒一個人。”她說,“您能教我正確的詛咒嗎?求您了。”

我可以解釋一番,可以從四大假想說起,進一步闡釋元理的理論基礎,簡單地總結一下信仰的作用(也許可以用玻璃聚焦陽光來打比喻……),解析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之間相輔相成的關系以及濫用力量的后果,讓她理解自己的要求有多可笑。亞歷克修斯心想。或者我可以直截了當地拒絕她。

“這取決于你要詛咒的人和原因。”他沒把拒絕的話說出口,反而答道,“你看,要享有詛咒帶來的益處——抱歉,不是那個意思——要想讓詛咒生效,必須確保它立足于受詛咒者的某個行為之中。俗話說,沒人能詛咒清白之人,這話雖不是百分百正確,但也差不多是——”

“噢,他才不無辜呢。”女孩頗為自信地打斷了他的話,“他殺了我叔叔。”

亞歷克修斯點點頭。“這是個好的開端。”他說,“至少我們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詛咒立足的行為。如果是不正當的謀殺,效果會更好。但就算殺人者是有理的一方,只要他的行為本身是暴力的,造成了傷害,詛咒也能成功。所以我才說剛剛引用的那句俗語并不是完全正確。”

女孩思索了片刻。“他的行為雖然合法,卻不正當。”她說,“殺人怎么能說是正當的事情呢?不能。就是這樣。”

教長沒打算跟她在這一點上爭辯。“你剛才說合法——”他開口。

“我叔叔是一名辯護律師……生前是。”女孩微笑,“不是特別好的那種。他一輩子從來沒殺過人。他接的委托全是遺囑糾紛和離婚案,您明白吧。”

亞歷克修斯強忍笑容,他想起了他出生的城郊地區的那尊著名的雕像,銘牌上寫著——

紀念拳擊手尼基塔斯

他終其一生

未曾傷害過任何人

千真萬確

“也許他入錯了行,”他說,“我猜是另一名辯護律師——”

“他叫巴達斯·洛雷登,”女孩突然說,“我想他挺有名的。現在您可以告訴我詛咒了嗎?”

亞歷克修斯嘆了口氣。“沒那么簡單,”他說,“首先,不存在什么特定的詛咒。事實上,你就算什么都不念也可以成功地給人下咒。你真正需要的是一幅圖像——”

“我有。”女孩邊說邊伸手去掏袖子。

“腦海里的圖像,”亞歷克修斯繼續道,“導致你想要詛咒他的那個行為的生動圖像。”他咬咬牙。從長遠看,想要省時省力,不如現在一次性講完,“原理是這樣的:符合要求的行為,比如暴力或傷害性的行為,會擾動我們稱之為元理的力量。”他知道這么說很不準確,但他壓根兒不在乎。但女孩似乎能聽懂。“如同你將一塊石頭扔進水里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水會被石頭推開,原來的水體中短暫地出現了空隙。之后水會回填進來,但漣漪卻持續向外擴散。我們偶爾能做到的,就是在那空隙中放進一些東西。這就是所謂的詛咒。”

“我明白了。”女孩說道,“那么水怎么辦?我是指,原本應該回填進來的水。”

亞歷克修斯頗為贊賞地笑了。“這是個好問題。”他說,“去干預已經存在干擾的地方通常會使局勢惡化——不,這么說并不恰當。應該說,當我們加劇干擾的程度時,反作用力是難以避免的。具體來講,反作用力一般比詛咒本身的力量更強。”

“你受到的反噬比你施加在對方身上的傷害更大?”

亞歷克修斯欣慰地點點頭。“你說得對。”他說,“這就是為什么在學習施放詛咒之前,要先學習抵擋詛咒。不然,可能你讓敵人斷腿的同時,也弄斷了自己的脖子。”

女孩聳聳肩。“這我不在乎。”她說,“您能教我怎么做嗎?”

亞歷克修斯在膝蓋上敲著手指。研究元理的學者絕對不會去當玄學殺手,隨便替別人給陌生人下咒。這不僅是出于社會效應的考量,也是因為風險太大。在自己的意識中詛咒別人引起的反作用力已經夠大了,要在身處別人意識的時候抵擋反作用力以求自保,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除非你對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十足把握。教長很樂意承認,自己沒有那樣的把握。

“不行。”他說,“這件事沒得商量。我能做的只是替你施下詛咒,但是——”

“可以嗎?”

他腦子里準備好的解釋淡去了。“很難,”他說,“成功的概率不大。我得先嘗試進入你的意識看看。”

“您能做到嗎?”

亞歷克修斯扯了扯自己的胡子。說自己做不到是最容易的事。這也是事實。至少,要證明自己做不到簡直易如反掌。三周之后,在授課廳里,他就會證明給學生看。但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要真努力去做的話,也并非做不到。前提是你愿意做。

“大概吧。”他回答道。

“要怎么做?”

亞歷克修斯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我不確定,”他回答,“有時候能成功并不表示你掌握了正確的方法。就像鐘表上好了發條才能運轉,但壞了的鐘表偶爾也能顯示正確的時間。”

女孩望著他,“什么是鐘表?”

亞歷克修斯含糊地做了個手勢,“你愿意的話,我可以試一下。但我不打包票。”

“謝謝。”

“不用謝。現在我要嘗試構想當時的場景。我要看到石頭擊中水面的那一瞬間。就是那一瞬間,不是其他時間點。你明白嗎?”

“明白。”女孩的雙手托住下巴,眉頭緊鎖,“您是要我告訴您當時發生了什么。”

教長搖搖頭,“不,我要你告訴我你記得的場景。二者是有區別的。當你想起那件事,或者有什么東西觸發了你的回憶時,你的腦海里是不是瞬間會出現一幅圖像?”

“是的。就那么一瞬間,凝固的場景。”

“很好。”亞歷克修斯深吸了一口氣,“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女孩抬頭望著他。“叔叔正試圖擊中他——像是切割,不像是直刺。他把叔叔的劍推到一邊,捅中了他,然后他自己的劍就斷了。我能看到斷掉那截劍戳在我叔叔的胸膛里。看起來很奇怪,那么一大截金屬插在人身上。就像插在針墊上的針,或者是插在黃油里的餐刀。”

亞歷克修斯點點頭,“他臉上是什么表情?我是指你叔叔。你看得到嗎?”

“啊,當然。”女孩低頭凝視著交疊的雙手,“他很惱火。”

“惱火?”亞歷克修斯重復。

“沒錯。就像你失手打碎了杯子或者是不小心在釘子上鉤破了衣袖時那樣。他很惱火,因為他犯錯了。他對自己的擊劍技術相當自豪。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頂尖高手,但他每天都花幾個小時訓練。以前他在蘋果樹上掛了一個裝滿干草的袋子,用一根樹枝戳來戳去。他知道那些動作的名稱,經常一邊練一邊喊出來。每次他犯錯時都會惱火。我想他最后的時間只夠感覺到惱火了。”

“我知道了。”亞歷克修斯說道,接著他冒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一定很喜歡他。”

女孩點點頭,“他比我大八歲。大家都說,二十三歲是差勁劍手的黃金年齡。”

啊,原來是這樣,教長想。二十三歲,在西郊地區,叔叔和侄女結婚是很尋常的事。這很有用。要留住轉瞬即逝的畫面,沒有比愛情更強大的力量了。他閉上了眼睛——

“您開始了嗎?”

“是的,別吵。”

“可是,我還沒告訴您我想要個什么樣的詛咒呀。”

亞歷克修斯不耐煩地長出一口氣。指望他間接施咒還不夠,還得是特定的詛咒。這要求真夠高的。

“說呀?”

“我看得到他。”女孩說,“他在法庭上,和我面對面。我們倆手里都有劍,他沖我捅過來了。然后——”

亞歷克修斯警覺地揮揮手。“停!”他說,“不然你會自己完成詛咒的,那樣的話反作用力會同時落在我們兩個身上。相信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再次閉上眼睛,法庭的場景就像鐫刻在眼瞼內的一幅畫似的出現了:高聳的穹頂、環繞著撒了沙子的地面的一排排石凳、法官的高臺,以及讓律師在其中等候指令的大理石包廂。他眼前是洛雷登的背影,越過他的肩頭就能看見那個女孩,她已長大成人,美麗得異乎尋常,讓他感到不自在。從巨大的玫瑰花窗透進來的紅藍光芒在她的劍身上灼灼欲燃。那是一條又長又直的薄金屬片,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比實際要短,像是她的手的一部分,一根直指前方的手指。他看到洛雷登向前進攻,動作優雅簡潔,女孩反手高位格擋。接著她身子前傾,手臂幾乎不動,僅靠手腕翻轉的力量將劍刃平刺出去。洛雷登肩膀一沉,想把劍撤回來格擋,但已經太遲了,這就是過于自負的下場。因為洛雷登背對著他,亞歷克修斯看不到他受傷的位置,只看到劍從他手里脫落,他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弓著身子栽倒,在腦袋撞上石板地發出悶響之前就已經喪命。女孩一動不動,劍尖直指向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未看過那男人的相貌,也沒有問過女孩的姓名……

等等。這就來了。

想象一下,晚上,在你的書房,當你俯身在燈前專心閱讀時,有蒼蠅在你耳邊嗡嗡盤繞,或者有飛蛾在你耳邊撲扇著翅膀。你手指合攏一把抓過去,巨大的拳頭映襯著小得可憐的飛蟲。它要么被你捏碎,要么及時逃開。就算它僥幸不被抓住,你巨大的手擾動空氣形成的紊亂氣流仍然會在一瞬間將它卷得失去控制,無助地拍打著翅膀——此時亞歷克修斯就感到一只巨手從后方向他掃來。他看不見,但可以感受到紊亂的氣流持續打擊著他,如同身在驚濤駭浪中。他無能為力,要么被那只巨大的手捉住,要么躲過一劫。

它沒有捉住他。氣流狠狠地向他拍打下來,如同一扇門打在他臉上。他試圖出聲,肺里卻沒有空氣。于是他大張著嘴,從床上摔了下來。

“您還好吧?”

“不好,”亞歷克修斯回答道,“扶我起來。”

女孩拽住他的袖子將他拉了起來。她力氣相當大。“怎么樣?”她問道,“成功了嗎?”

“我完全不知道。”教長一邊毫無必要地大力揉搓后腦勺上輕微隆起的包,一邊抱怨道,“在我的意識里,或者說在我們的意識里,我殺了他。更準確地說,是你殺了他。至于現實中到底——”

女孩忽然松了手。“但這不對,”她說,“這不是我想要的詛咒。”

亞歷克修斯怒氣沖沖地瞪著她。這件事已經從麻煩變成了鬧劇。“這就是你想要的啊,”他說,“你不是要復仇嗎?”

“我說過我不贊成殺人,”她帶著冰冷的怒火回答,“殺了他又有什么好處呢?如果您剛才讓我告訴您——”

亞歷克修斯把腦袋靠在一只硬枕上。“你不打算殺他,那到底想要干什么呢?”他疲倦地問,“講點道理吧,你們兩個,面對面站在公審法庭上——”

“我要砍掉他的手。”她理所當然地說,“我準備砍掉他的手,然后轉身離開,留他站在那里,被所有人看著。”她轉過頭,發絲從臉龐上掠過,“被人殺掉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對他來說不是懲罰。我要他感受到痛苦。”

“那就難了,”亞歷克修斯惱怒地說,“你將就一下吧。當然,是在假設這個詛咒生效的前提下。我剛才告訴過你,失敗的概率很大。”

女孩站了起來。“我不覺得。”她一邊說一邊走向門口。

怎么回事?亞歷克修斯暗問自己,現在的年輕人怎么連謝謝都不會說?就在女孩即將消失在她來時那道狹窄的光柱里時,他忽然記起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喊道。

“伊蘇斯,”黑暗中傳來她的聲音,“伊蘇斯·赫丁。”

“課堂上見。”門關上的時候他叫道。他心里很清楚這個女孩不會在課堂上出現了。走了一個,還有四百九十九個。

當總務長為了放低吊燈前來請示他時,亞歷克修斯朝他扔了一本書。

注釋

[1]一寸約為零點零三米。

譯者:葉林 張怡丹
上架時間:2023-03-03 10:02:06
出版社: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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