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院

20××年，11月23日，星期一。

早上八點四十分。

雙休日剛剛結(jié)束，C市中心醫(yī)院正常開診的第一日，門診樓便擠滿了患者和家屬，連帶著住院樓也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神經(jīng)科住院部，一名年逾六旬的老教授正帶著幾個青壯年醫(yī)生查房。

他們出入于每一間病房，從1號床開始，仔仔細(xì)細(xì)地問過去，足足花了將近兩小時，才走完整條走廊，進入了最后一間病房。

這間病房有兩張床位，卻只住了一個病人。

“湛秋，你今天覺得怎么樣？”

老教授徑直走到病床前，和68床的患者打招呼。

那名叫“湛秋”的青年回給醫(yī)生們一個溫和的笑容：“還好，能吃能睡，沒覺得有哪里不舒服的?！?

老教授也笑了，笑容中帶著欣慰，又隱隱透出些無奈與憐惜，“既然你身體恢復(fù)得不錯，那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

湛秋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教授看著面前這個因長時間住院而顯得蒼白消瘦的清俊青年，憐惜之情又添了三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

“明天……有人能來接你嗎？”

湛秋輕輕搖了搖頭，笑容依然柔和，“沒關(guān)系，我一個人能辦好手續(xù)。”

老教授長嘆一聲，終是什么都沒說，只安慰似地拍了拍湛秋的肩膀，囑咐了幾句出院前的注意事項，便帶著其他人離開了病房。

湛秋坐在病床上，臉上的微笑收起，原本如春風(fēng)拂面的溫柔氣質(zhì)翛然一斂，變得冷漠而蕭肅。

他抬起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那是他剛剛傷愈的地方。

大約兩個半月前，9月7日，他從某度假山莊的一棟別墅三樓的陽臺墜落，奇跡般的生還了下來，除了腦袋上的撞傷之外，就只斷了兩根肋骨。

但這一摔也讓湛秋昏迷了將近一個月，再醒來時，就從警察口中得知，他最后的親人已經(jīng)不在了……

……

想到這里，湛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隨著胸腔的擴張，那本應(yīng)愈合的傷處又似乎再度隱隱作疼。

湛秋的父母都過世得早，他是爺爺親手帶大的。

當(dāng)時他陪同爺爺去參加一個會議，會議結(jié)束后，爺爺提出要到一個度假山莊去住幾天，湛秋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

然而他們?nèi)f萬沒想到，這一去，爺爺就再沒能回家。

就在二人入住山莊的最后一晚，湛秋從所住別墅三樓的陽臺摔落，頭部受傷，昏迷不醒，而爺爺則倒在客廳，氣絕身亡。

但如此離奇的命案，警方經(jīng)過調(diào)查之后，竟然告訴他，這是事故，老人家是急病而亡的……

……

“……不能就這樣揭過去……”

湛秋對自己說道：

“爺爺?shù)乃?，我一定要查清楚！?

……

20××年，11月23日，星期二。

早上九點二十分。

C市中心醫(yī)院又迎來了忙碌的一天。

今天，在醫(yī)院住了整整兩月有余的湛秋，終于要出院了。

他的補液一周前就停了，沒別的事可忙，早早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該扔的扔，該送的送，又禮數(shù)周到的跟幾個相熟的病友與護工打了招呼。

病友和護工都很喜歡湛秋這個長相俊秀、清瘦高挑又溫和愛笑的年輕人，聽說他要出院了，替他高興之余，又十分不舍，紛紛要加微信留電話。

還有大媽提起自家有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墓媚铮f出院以后要給兩人保媒拉纖的。

湛秋都一一笑著應(yīng)付了過去。

忙完這些瑣事之后，已是早上九點半了。

接下來他無事可做，便規(guī)規(guī)矩矩地呆在病房里，等護士送來出院通知，就可以去辦手續(xù)了。

就在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的門。

湛秋以為是護士，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湛秋愣了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男人的臉上。

因為這人實在是長得太好了。

來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jì)，穿一身剪裁得體的鐵灰色西裝，身材高大挺拔。

湛秋本人有一米八二，以華國南方人的身高來說，不算矮了。

但那人起碼比他高了半個拳頭有余，目測起碼得有一米八八。

除了身高傲人之外，男人的臉也長得極英俊，眉眼輪廓深邃，雙眼皮很深，眼角微微有些上挑，鼻梁挺拔，嘴唇菲薄，五官堪稱“濃艷”。

湛秋不確定來者的身份，于是只抬頭看著他，目光疑惑。

“湛秋?！?

男人卻先開口說話了：“我來接你出院?！?

湛秋：“??？”

他睜大雙眼，狐疑地打量對方，“你是……”

男人確實長得很出色，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zhì)，都屬于那種見過就絕對不可能忘記的類型，所以湛秋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從來、從來、從來未曾見過對方。

“我叫陸笑閑?！?

男人從隨身的手提包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湛秋，“我是你爺爺?shù)呐笥选！?

湛秋接過名片，飛快地掃完了上面的字。

這人名叫陸笑閑，名字下方印的頭銜是“C市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考古學(xué)副教授”。

“C大的考古學(xué)教授？”

湛秋的爺爺是個有名的文物鑒定專家，在圈內(nèi)十分權(quán)威，若這個名叫陸笑閑的男人是C大的考古學(xué)教授的話，那倒真可能是爺爺?shù)呐笥选?

但湛秋并沒有因此放松警惕，他問：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院的？”

“我一直在關(guān)注你的情況。”

陸笑閑表情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讓湛秋只覺分外不可思議，“只是前段時間我一直有事抽不開身，現(xiàn)在才來見你。聽你的管床醫(y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就來接你了?！?

湛秋蹙起了眉。

他用審視的眼光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打量陸笑閑：“你說你在關(guān)注我的情況？為什么？”

他們二人素不相識，湛秋也從來沒聽他爺爺提起陸笑閑其人，想必二者也不是多么深厚的交情。

這么一來，他在爺爺過世兩個多月后突然出現(xiàn)，還一副跟自己很熟的樣子，所圖就十分可疑了。

“說來話長?！?

陸笑閑無奈地?fù)u了搖頭：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

“說來話長，那就慢慢說?！?

湛秋打斷了他，平常總掛在臉上的溫文笑意全然收斂，目光冷峻，“總之，不解釋清楚，我可不敢接受你的好意。”

陸笑閑：“……”

病房中的氣氛忽然凝滯，兩人沉默對視，莫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對峙之中。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一次開了。

這一回，進來的終于是護士小姐姐了。

“阿秋，你的出院通知——”

姑娘跟湛秋混得很熟，推開門就朝房間里揮了揮手里的那張紙，語氣熟稔：“你等會兒……”

她話說到一半，戛然停住了。

她看到病房里多了一個她沒見過的大帥哥，而且兩人也不知是吵架了還是怎么了，表情都十分嚴(yán)肅，連一向笑面迎人的湛秋都沉著臉，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事吧？”

護士小姐姐小心地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沒事?！?

湛秋不想將事情鬧大，于是轉(zhuǎn)頭看向小護士，“這是我朋友?！?

“哦?！?

護士點點頭，心說小帥哥的朋友果然也是大帥哥，這就是所謂的“人以群分”吧？“那這個？”

她晃了晃手里的出院通知。

湛秋從椅子上站起身，想去接那張紙。

然而陸笑閑離門的位置比他近得多，長腿一邁就到了護士面前，從她手里接下了湛秋的出院通知。

“我去幫你辦手續(xù)?！?

他轉(zhuǎn)頭朝湛秋溫柔一笑，唇角的弧度瞬間抹平了眉眼的鋒銳，竟顯出了一種師長般的柔和親切來，“我的車就在樓下，等會兒送你回家。”

湛秋：“……”

在護士面前，他不想表現(xiàn)得太過激烈，只微微蹙起眉，盯著陸笑閑看。

——這人來歷不明，心思叵測，偏偏又自稱是祖父的朋友……

護士的活兒還很多，不能在這里耽擱，通知書送到，又交代了一句“辦好手續(xù)后，記得來護士站拿出院小結(jié)和帶藥”，便轉(zhuǎn)身匆忙走了。

等病房門重新關(guān)好，湛秋才看向陸笑閑。

“我以前從來沒聽爺爺提起過你?！?

他冷冰冰地說：

“你是誰？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叫陸笑閑，是C大的考古學(xué)副教授，這些都是真的，你只要打開C大的官網(wǎng)就能查證。”

陸笑閑并不因湛秋的敵意而生氣，心平氣和地解釋道：

“我來找你，確實是想接你出院的。因為我有事情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湛秋問：

“你要談什么事？”

說著，他朝陸笑閑伸出手：

“先把出院通知書還我。”

“這事不好解釋，醫(yī)院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陸笑閑卻仍是搖頭：

“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即將要跟你說的事很重要，關(guān)系到你爺爺?shù)乃赖降资且馔膺€是……”

他頓了頓，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謀殺?！?

湛秋：“！”

“我這里就有關(guān)于你爺爺案情的相關(guān)調(diào)查資料?！?

陸笑閑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黑色公文包，又朝湛秋微微一笑：

“想看的話，就坐我的車回家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