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雨后。

夜色深深，燈火閃亮。

一彎清冷的上弦冷月高掛中天，勾勒出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的猙獰輪廓，仿佛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隨時要撲騰過來。

城市西南角，馬路上的積水坑倒映著大十字公園的巨大招牌，連敘斜靠著路牌，嘴里叼著香煙吞云吐霧。煙草里蘊含的少量尼古丁能刺激人的大腦，由此帶來的精神刺激絲毫不亞于一部東京大作，至少他是這么認為的。

黑色風衣將他修長得體型襯托得恰到好處，大概二十四歲，一頭凌亂的碎發，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一張頹廢的臉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靚仔，在做乜，等人嗎，有沒有興趣一起睡個覺。”

正當他低頭看著水坑發呆的時候，遠處一個身材火辣的太妹向他發出了誠摯的邀約。

理性上來講，他很討厭城市里這些磕嗨了的老道，這伙人跟不會困一樣，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活躍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給一些古老的行業從業者帶來極大的不便。

不過她的運氣不錯，連敘今晚是來等人的，否則他一定給她一個終身難忘的夜晚，將煙頭狠狠塞入她的眼眶。

“靚女，我只有和你男朋友困覺的打算。”

他隨便找個借口打發了她。

那太妹意興闌珊的擺擺手，身影逐漸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準備去尋找她的下一個獵物。

連敘又點起一支煙，繼續守候著他的獵物，盡管已經等候了足足四個小時，但他的臉上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情緒。

他是個相當有耐心的獵人，這得益于經年累月的培養。

作為南方知名武術會館存續會的“里子”，他大概記事起就開始經歷各種各樣的培訓，槍械，拳腳功夫，快速開鎖，簡易炸彈制作，極端環境求生……

花樣千奇百怪，但最后的目的都一樣，好聽點叫清理門戶，直白點就是殺人。

所謂“里子”，自然是見不得光的，這世上最見不得光的事情，無外乎殺人放火。

差不多半小時之后，尖銳的汽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遠處是幾輛汽車交匯，其中一輛停靠在路邊，一個相貌堂堂的黑西裝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真是準時。”

連敘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隨手丟掉煙頭，嘴里嘀咕一句，先將風衣下的半自動勃朗寧上膛并裝上消音器，隨后迅速跟上了那位黑西裝。

光線熹微的城中村里，前方的腳步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亂，甚至隱隱還能聽到黑西裝紊亂的呼吸聲。

連敘面色不變，步履從容的跟在他身后。出于個人習慣，他今天一整個白天都在附近的街區里亂竄，早已經附近的道路情況爛熟于心。

至多再追兩個拐角，就是兩棟握手樓形成的逼仄死巷弄，那里至多可以兩人并肩而行，黑西裝插翅難飛！

又追出兩個拐角之后，黑西裝果不其然溜進了計劃之中的死巷弄，巷弄里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腐爛味，老鼠嘰嘰喳喳旁若無人的從腳下跑過，他絕望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高墻，緩緩轉身，表情如臨大敵。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

連敘笑聲爽朗的出現在巷口，他神色從容，腳步輕盈，顯然沒有把宋江波看在眼里。

宋江波大概三十來歲，個頭高大，西裝下的肌肉高高鼓起，看上去壓迫力十足。

作為存續會會長的大弟子，宋江波的實力有目共睹，同輩無敵，和數個老家伙交手都能不落下風。可惜的是，此人前些日子嗑嗨了，勾搭上一位有夫之婦。

做曹賊其實沒什么大不了，連敘也做過，甚至會長他老人家還不止一次，但宋江波做得太絕，不僅做掉了頭頂草原的男人，更是將少婦的孩子溺死。

這是存續會所不允許的，每當這種時候，連敘這位“里子”就會出馬。

“放過我。”

宋江波直勾勾的盯著十米外的連敘，想要看見后者的臉上哪怕出現一絲猶豫。于此同時，他在心里暗自詫異，那位中山裝老人怎么還不出現，明明和自己約好了交易！

“抱歉，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

連敘冷漠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那你就是要我死？”

宋江波憤怒的瞳孔里仿佛要噴出火來，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會長點名要看見你的尸體。”

連敘頭一偏，氣質乖張得出奇。

“我手上有一個消息，會長他老人家肯定感興趣。”

聽到會長的時候，宋江波沉重的表情忽地有了變化，他如釋重負的說道。

連敘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在等他說得更多。

“我知道師姑凌婉蓉的下落！”

宋江波神色復雜的說道。

凌婉蓉乃是存續會兩百年來最杰出的弟子，眼下又正是存續會青黃不接的時刻，急需她出來掌控大局。可惜的是，她二十多年前離奇失蹤，再也沒有音信。

“噗哈哈，你在同我講笑話？”連敘啞然失笑，“她老人家失蹤二十幾年了，說這種話誰會信呢？”

“那只能請教你的高招了，聽說你是會長最得意的弟子，今天就讓我看看你有幾分本事。師姑的下落就在我褲兜里，要是你贏了，記得拿走。”

宋江波呼出一口濁氣，長刀從袖間滑落至手中，足有八十公分，在月色下泛著寒光，

“想殺我，你不一定有資格。”

“滋滋滋，好可怕，”

連敘裝作被嚇到的樣子，神態與聲音都偽裝得惟妙惟肖，甚至還配合的后退兩步，仿佛真是被宋江波嚇到。但緊跟著，他的笑容忽然收斂，氣質陡然轉冷，從風衣里掏出那把他心愛的手槍，冷聲說道，

“時代變了，師兄！”

“兄”字落下的一瞬間，宋江波臉上閃過一抹愕然，連敘毅然決然扣動扳機。

一聲低鳴之后，子彈呼嘯著洞穿宋江波的眉心，從后腦飛出，頹然倒在血泊之中。

清理尸體的時候，連敘還真從宋江波褲兜里掏出一封信師姑的親筆信，大概內容是說她收到一封來歷不明的邀請，決定親自去看看。

更蹊蹺的是，信上的地址就是他現在所處的地方。

連敘頓時如墜冰窖。

“難道真還活著？”

連敘頓時皺眉，他曾聽人講過，師姑是在一間密室里失蹤的。

正當此時，一個干癟生澀的聲音忽然響起，連敘登時寒毛冷豎。

“凌婉蓉的后人，還真是和她一樣莽撞。”

連敘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六樓的陽臺下不止何時多了一道聲音，根據他說的話來看，似乎出現已久。

他身著黑色中山裝，瘦如枯竹，面容活像一張揉破的廢紙，一雙眼睛早已不翼而飛，只留下兩個空洞的黑窟窿，臉上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但連敘卻有一種吊詭的感覺，那就是他在“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