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南朝宮城的天才蒙蒙亮，照花眠已悄悄出了長春宮的門。

她穿戴著一身齊整的半舊宮裝襦裙，簡單的螺髻上只戴了一枚點翠蝴蝶花鈿，若不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格外嬌艷，不細看還以為是個宮女。

宮里的規矩，逢五逢十大大小小的嬪妃都要齊聚坤寧宮給皇后請安，今日正是十五，像照花眠這樣微不足道的小答應必須最早到，否則就是不敬。

她悄悄打著呵欠，快步在宮道上前行，硬質鞋底踩在青石磚上發出“噠噠”的響聲，走到轉角的時候，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玄色衣袖的手將她拉進小道——

“公主，真的是您嗎？微臣可算找到您了！”

……

照花眠到長春宮外的時候有些晚了，幾個和她裝束差不多的答應、常在早就到了，見她來都投去詫異的目光。

她一向最恭敬小心，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晚來？

那些高品級的貴人嬪妃們此時也來齊了，眾人在偏殿給皇后請安。

皇后霍氏三十出頭的年紀，出身名門向來威嚴，今日似乎心情不好似的，一雙眸子在底下不善地掃視。

照花眠坐在最末位，見狀連忙低下臉裝鵪鶉。

怕什么來什么。

“照答應都進宮多久了，怎么還沒侍寢？”

霍皇后有分寸，不會輕易得罪高品級的嬪妃們，只拿照花眠撒氣，“你雖是北地蠻夷，生得卻有些江南女子的氣韻，陛下遲遲看不上你，分明是你自己太不中用！”

聽小宮女說她今早還敢不第一個來請安？

真是反了。

照花眠低著頭裝鵪鶉，實則翻了一個白眼。

皇帝不睡我，怪我咯？

一眾大小嬪妃都不說話。

霍皇后這股無名邪火無非是因為她兄長霍大將軍吃了敗仗，且打敗霍程野的就是她口中的“北地蠻夷”，也就是照花眠的母國燕國。

這些年燕國不斷對外擴張，將大江以北原本分散成數國的土地幾乎都吞并了，從一個無名小國漸漸發展壯大成了北方強國。

南朝皇帝深謀遠慮，派出最精銳的霍家軍想敲打北國一番，沒想到反而吃了敗仗，這下朝中大亂，霍皇后的顏面也不好看。

可說到底，這和照花眠一個北國小臣的女兒有什么關系呢？

眾嬪妃中，有人心底暗暗可憐照花眠，也有人巴不得看好戲，順勢踩照花眠一腳。

“皇后娘娘說的是，照答應本就是蠻夷，陛下哪里看得上她？”

長春宮主位燕嬪輕嗤一聲，“當初陛下就不該選她進宮。我看陛下不要她侍寢倒是好事，省得臟污了龍榻！”

這話說得格外歹毒，坐在燕嬪上首的賢妃不由蹙了蹙眉，淡淡道：“照答應到底是你長春宮的人，燕嬪不護著她倒罷了，怎么還使勁作踐她？”

“賢妃娘娘說我作踐她？我不過是順著皇后娘娘的話說罷了，難道賢妃意在指責皇后娘娘？”

燕嬪牙尖嘴利一向受寵，公然和賢妃唱反調，賢妃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開口。

這下再也沒人敢開口為照花眠說話了。

霍皇后見照花眠頭低得像個鵪鶉，越發沒好氣，將她通身上下批評了一遍，“這是哪里撿來的破衣裳？舊成這樣了還穿在身上，你回回來給本宮請安都如此，是存心對本宮不敬么？”

照花眠飛快抬頭看了一眼皇后的臉色，連忙起身行禮，裝委屈，“嬪妾下次不敢了，皇后娘娘寬恕。”

她都恭敬小心到這個份上了還是有人要找她麻煩，要是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早就死無全尸了。

這緣由只有和照花眠同住一宮的燕嬪知道三分罷了。

小妮子雖然出身低微，可那張小臉越看越是杏眼檀唇、雪膚花貌，也就是刻意打扮素凈平日才沒人看出來……

她現在是沒侍寢，等將來侍寢了還得了？

燕嬪如今正得寵，她絕不允許照花眠從她手底下飛上枝頭！

“皇后娘娘，照答應就是有意對皇后不敬，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今日非要重打照答應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霍皇后聞言眉梢一挑。

后宮嬪妃犯錯一向是不用這么大刑的，只對宮女太監才用打板子的刑。

不過像照花眠這種要出身沒出身、要位分沒位分的小答應，和伺候人的奴才沒什么區別，想打便打了。

她微微抬起戴著紫金護甲的手，向下一揮。

照花眠咬緊了牙。

換在從前這打她只能挨了，誰讓她只是個北國小臣的女兒身份卑微呢？

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想起那只拉住自己手的玄色衣袖——

北國，以玄色為尊。

她忽然抬起頭，頭一次正視尊貴的霍皇后。

瞧清她臉那一瞬間，霍皇后萬分驚艷，沒料到這只鵪鶉正臉居然如此美貌，此刻她凜然目光仿佛換了一個人。

鵪鶉變大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