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獄中晝夜不分，更漏聲混著似有似無的呻吟，前幾日剛剛拖進(jìn)來了個死囚，起初還卯足了勁喊冤，后來成了求饒，再后來……就被扔進(jìn)了亂葬崗。

謝小滿睜開眼，目之所觸皆是漆黑一片，耳邊蚊蠅嗡嗡作響，混雜著囚人日復(fù)一日的悶哼，倒真真是……無趣得緊。

若是從前，她倒是可以直接去尋刑部侍郎孔顯，孔顯與她爹乃是故交，左右不過一句話的事她便可從這修羅地獄中逃出去。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回謀逆大罪，是皇帝親自將她收監(jiān)，又有誰敢造次？

正胡思亂想著，謝小滿忽而聽見了什么異動。

一抹暖黃暈開，有人點了燈，悄聲屏退獄卒，一步一步走到謝小滿面前，不急不緩，四平八穩(wěn)，隱隱聽來卻又極為克制。

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倒像是扣在人的心上，忍得人心頭大悸。謝小滿蹙著眉，清晰可聞幽幽龍誕香。

是狗皇帝來了。

趙淮走到她面前，掖庭獄無風(fēng)，明晃晃的燈就這般在她眼前昭昭亮著，謝小滿許久未見光亮，一時適應(yīng)不來，只好微微側(cè)目。

趙淮靜默了許久，忽而問道：“昔日情分，究竟算什么？”

他面如平湖，語氣輕柔，倒叫人聽不出他的心思。

謝小滿正欲作答，猛地氣血上涌，索性吐了一口血沫，睨著眼反問他：“為臣之道，不就是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何來情分？”

打趙淮登基以來，一向?qū)⑶榫w隱藏得極好，少有坦露心跡之時，今日卻也不知怎么，倒像是受了潑天委屈的深閨怨婦。

趙淮仍不死心，追問道：“先生曾教我的仁義禮信又算什么？”

謝小滿卻好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什么大忠，大仁，大義，皆是虛的。不過是……”謝小滿大口大口喘著氣，血沫子不斷從嘴角溢出，她卻大笑不止，“不過是……不過是……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

鎖鏈錚錚作響，謝小滿看著面前熟悉面龐，凄迷笑道：“今上……今上……無利不起早，臣已盡死力，而今落得如此下場，不過是你雁過拔毛，毀市瞞價。”

她在故意激他。

昔日，是謝小滿親口對他說，“小皇子，所謂牧民之術(shù)，說到底唯兩個字——‘安民’”。

今日，也是謝小滿親自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他君臣有別。

終歸會有那么一天，他會用當(dāng)年她教他的制衡之術(shù)對付她。那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帝王。

謝小滿看著趙淮失魂落魄，卻不覺得快意，反而是鬼使神差地想起，元和年間時，他與她亡命在外，自己遭人暗算受了重傷，是趙淮舍了命也要救回她。

在漠北軍營，他為她上藥，有淚滴在她的后脊之上。

那時候他說——“淮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護(hù)先生周全。”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如今落得如此境地，是誰都不曾料想的。

沒辦法，政見不同，調(diào)合不了。

就讓他……恨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