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有個別名，叫阿九。

他說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突然闖入他家的小丫頭偶然間替他取的。

小丫頭問他，“喜歡么？”

顏之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眼院門外成林的桃樹。

那是顏之第一次遇見她。

自那以后，顏之的身邊就常常出現一個身影。粉嫩的襦裙，糯糯地喊著顏之的名字。

顏之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執筆寫字。

小丫頭便趴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寫下的每一個字。

后來，小丫頭長大了，成了鎮上最美的姑娘。

她有了喜歡的人，很快便要嫁給他。

成婚的前一晚，她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間，她又來到了那個小竹屋。

竹屋里已經沒有了生氣，蛛網灰塵撒了一地，入夜的霧氣把這里照的仿若冥界。

她穿了一襲紅裳，微醺的眼眸讓她的臉更添一抹艷麗。

“阿九？”

紅唇親啟，她輕輕呼喚著顏之的名字。

“阿九，明日...吾便要作他人妻，便要喚那人為相公。汝可知，他的名中也有一個九，他笑起來的模樣與阿九竟有三分相似...娘說，吾與他是天作之合，嫁與他是吾三生修來的福氣。可是...可是阿九可知，吾不愿作他人的娘子，吾只愿...只愿作阿九一個人的娘子......”

那一晚她哭了好久，但是顏之始終沒有出現。

次日，她坐上了那臺轎子，卻再也沒有出來。

當時在場的人說，新娘子在轎中將喜剪深深插進胸口，鮮紅的血流了一路。

到新郎府門前時已經氣息奄奄，在新郎官耳邊留下一句話后便去了。

那些人還說，新郎官見到她時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吩咐下人將她好生安葬。

沒有人看到新郎官眼中劃過的哀傷，他們只是偷偷討論著她的癡情和他的哀涼。

很快，街坊中傳出了她和那個早已亡故的“阿九”的故事，茶余飯后討論著她近乎愚蠢的選擇。

“那個阿九吾見過，住在山中的一個怪人。人長得倒是仿若天人，就是特別不愛說話。一天到晚只會坐在院子里寫寫寫，也不懂究竟在寫些什么。”

“吾記得，吾上山砍柴那會，他和一個身著怪異的老漢在說著些什么。吾湊近一聽，你們猜，吾聽到了什么？”

“都是一些仙啊妖的怪談！”

“你們說，那個阿九會是天上的神仙么？”

“他若是神仙，也不會病死在竹屋之中。以至于尸體都腐臭了，才有山人發現他。”

“哎，可憐了昭兒這個丫頭，年紀輕輕竟被那人蠱惑了。以至于放著沈公子不嫁，非要自刎于轎中。”

“是啊，沈公子也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將她與那個阿九埋在一起...”

眾人皆嘆，卻不知，這些話語悉數都落入了沈公子耳中。

他沒有說話，只是緊了緊握著竹傘的手。

“昭兒......”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只可惜，竹屋外的桃林中只剩下一方棺冢。

“公子的名字中也有一個九，那吾以后可否叫你阿九？”

“公子可愿意娶吾？”

“吾...終究......是..負了公子，公子.......終究...不是...吾的..阿九......”

他將傘放在墓前，任由雨絲穿過肌膚留下一片冰涼。

他抬起手，輕撫著墓碑上的字，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昭兒，汝可知，吾便是阿九，阿九便是吾......”

青煙繚繞，那喚作沈公子的男人搖身一變竟成了死去多年的阿九。墨郁的眼，沉淀了飽經滄桑的人生，卻沒有流露出一絲人的情感。倒是印證了坊間的謠言——仿若天人。

多年之后。

沒人知道沈公子去了哪里，就連沈府里的人也消失不見。人們逐漸記不清昭兒和阿九以及沈公子的故事，可他們發現埋葬昭兒和阿九的墓碑卻年年有人打掃。

“那...后來呢？”

昏黃的燭火中，許穆卿看不清顏之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那是一種沉淀了歲月的平靜，一種超脫六界之外的淡漠。

顏之拿起竹簽，撥弄了兩下燭芯后靜靜地注視著火光。

“沒了。”

“沒了？”

“嗯。”

“那...你就沒想過去找轉世后的昭兒？”

顏之微微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抹陰影，許久沒有說話。

許穆卿整理了一下行裝，將脖子上的圍巾又重新理理好，“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學校了，大冬天的也沒有多少客人，若是實在怕冷就早點把店門關了回屋睡覺去吧。”

顏之沒有應答，只是遞了一杯溫酒給他，“天氣涼，喝點酒暖暖身子再出去吧。”

許穆卿接過酒，卻不經意間觸碰到顏之的指頭。他的手指冰涼，比起窗外的飛雪還要冷。許穆卿定定地注視了他許久，沒有言語的交流，只是這么互望著。

酒很香，自口腔流入，整個身子就暖了起來。許穆卿呵了口氣又搓了搓手，回頭看了一眼顏之，擺擺手示意別送了。

顏之就這么站在店門的里頭，裹著一件淡藍色大衣，長發散在肩頭，好似一幅畫，悠久流長。

許穆卿轉過身，走出那條古道步入繁華的商業街中，消失不見。

他并不知道顏之最后有沒有去尋找昭兒，但是找到又如何？前世之事，早已一碗孟婆湯了結。縱使依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恐怕顏之也不愿再去叨擾了。

畢竟傷是越積越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