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林江川的屋子。

男人正在喝酒，好像在他的記憶中，這個人身上永遠都帶著酒氣。

林江川喜歡喝酒，更喜歡耍酒瘋，老婆就是這么被打跑的，他還死不悔改，大哥活著的時候他還收斂點，現在大哥過世了，林江川就像是解開了緊箍咒的猴子，沒有一刻安生的。

“你來干嗎？”

聽到腳步聲，林江川轉過頭，看到他，眼神透出揶揄，伸出手指點著他的鼻尖，嘿嘿發笑。

“我懂了，是怕我去告你，跑來哭鼻子的吧？你那個包里是什么？錢嗎？沒錢少來煩我。”

林江川看到了他的背包，伸手去拽，他一把推開，林江川被推了個趔趄，登時火了，也伸手推過來，他撞去了柜子上，柜子玻璃發出嘩啦響聲。

“我才不稀罕你那點小錢，回去等傳票吧，你那個死鬼老爸欠了我三十萬，把房子抵押給我了，你那房子早晚是我的。”

林江川信口開河，他氣得全身發抖，反駁道：“明明是你借我家的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個借據是假的！”

“假的？哈！”

林江川推開他，從柜子抽屜里抽住借據，展開，在他眼前一晃。

“好好看看這是誰的字，再說我還有人證呢，都是親戚，誰會坑你？”

“當然會，你們就是想找借口霸占我家房產，你們為了點錢連臉都不要了，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做夢去吧，你們想要那房子，除非我死！”

“那你就去死吧！”

不知道是哪句話刺激到了林江川，突然雙目怒瞪，沖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他就知道林江川會這么做，仗著臨時學的幾招應急的招式，一拳頭砸在林江川的臉上，趁他捂臉叫痛，又一把扯過借據撕了個粉碎。

林江川先是吃驚，往后退了兩步，接著嘿嘿笑起來，砸吧砸吧嘴，說：“蠢貨，這種東西要搞到很簡單的，我可有不少道上的朋友，你老實點把房子讓給我，我看在你爸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不過你記著，那房子我一定要搞到手。”

男人說著，抓起他的頭發就往后撞，他拎起背包砸過去。

背包在兩人的撕扯中摔去一邊，一個東西咕嚕嚕滾了出來，他彎腰去撿，太陽穴上挨了一拳，向前撲去，腦袋剛好撞在墻上，頓時頭暈目眩。

身后傳來響聲，他轉過頭，就看到林江川舉起個東西砸向他。

原本陰暗的房間驟然一亮，刺眼的光忽閃而過，恍惚是車的前照燈的光芒，一瞬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凌晨，一輛黑色大奔在路上疾馳。

這一片接近山麓，兩邊都是茂密的樹林，大奔的四面窗戶全開，隨著車輛駛過，留下一連串肆無忌憚的叫喊。

車里四個人中三個都喝高了，坐在后座上的年輕男女抱在一起激吻，趙青婷透過后視鏡瞄了一眼，當看到盧葦的手探進了莊靜的迷你裙下，她急忙瞥開眼神。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友楚陵也看到了，他不甘寂寞，伸手來摸趙青婷的臉，被她一巴掌拍開。

“別鬧，我在開車呢。”

“你這開的是碰碰車吧？”

莊靜也把盧葦推開了，無視他的欲求不滿，趴去前車座靠背上沖趙青婷叫：“再快點，要比你老公快才行啊。”

盧葦大笑，楚陵也笑了，探身去抓方向盤，說：“來，老公幫你開。”

他的手按在方向盤上亂轉，趙青婷嚇得去推他。

“這條路我不熟，你們別起哄！”

“又沒車，你怕什么？”

莊靜在后面喊，又隨手拿起一瓶酒，瓶口朝下倒去車外，看著酒灑了一路，她興奮地嗷嗷叫，盧葦坐在旁邊，托托眼鏡框，笑著看她瘋。

楚陵不甘示弱，也跟在一起叫，趙青婷被他們吵得頭都疼了。

山路沒有路燈，趙青婷又有點近視，七十邁的車速對她來說已經是極限了，讓他們安靜，楚陵不僅不聽，還把莊靜的尖叫當成是助興，繼續奪方向盤。

前方隱約閃過燈光，趙青婷用力推他，“對面來車了，別鬧。”

“你眼神不好，哪有車啊，靜靜、盧葦你們看到了嗎？”

“呵呵，看到了，鬼車鬼車！”

兩個神經病在后面一個賽著一個地嚎，趙青婷忙著爭方向盤，忽然一道陰影沖著擋風玻璃撲過來，依稀是只小動物，她一慌張，下意識地往右猛打方向盤，同時踩剎車。

尖銳的剎車聲過后是砰的一聲重音，趙青婷嚇傻了，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其它三人則猛向前晃，楚陵撞到了額頭，張嘴就想罵人，一轉頭，看到了斜停在對面車道上的車，他閉了嘴。

那輛車為了躲避他們的車，沖去了車道外，車頭撞在一棵樹上，貌似安全氣囊都震出來了，司機坐在里面一動不動，只有車燈光芒朝前幽幽散開。

莊靜和盧葦也都緩過神了，盧葦驚魂未定，問：“剛才是個什么玩意兒？”

“好像是野貓。”

莊靜說著，又看看那輛車，盧葦再問：“那人不會是死了吧？”

“你個烏鴉嘴！你可閉嘴吧！”

“你才烏鴉嘴，要不是你喝高了嗷嗷叫……”

“那也是楚陵不好，他還去搶方向盤，是有毛病吧。”

“你們都他媽的給我閉嘴！”

楚陵一聲大吼，后面兩人都閉了嘴，趙青婷第一個跳下車，跑去了那輛車前。

安全氣囊果然彈出來了，駕駛座旁邊的車窗是打開的，借著車燈光芒，可以看到車主滿臉都是血，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

其它三人也緊跟著跑過來，看到這一幕，莊靜一個沒忍住，搖搖晃晃跑去道邊，哇的吐了出來。

盧葦的臉也白了，托托眼鏡想再靠近看看，又不敢，趙青婷掏出手機要叫急救，被楚陵一把按住。

“你干什么？”

“打120啊。”

“你傻了吧，警察來了怎么辦？我們都喝酒了。”

“可是不叫急救，他很可能會死……”

車主臉上都是血，不過可以看出很年輕，趙青婷無法坐視不理，她要撥號，被楚陵搶過去塞進了口袋。

趙青婷氣急了，“你怎么這樣？”

“那不然怎樣？真要警察來了，醉駕、嗑藥、超速，一樣都跑不掉，是你開的車，你想把我們都搭進去嗎？”

“可是……我沒喝多少……”

趙青婷酒量很差，晚上就喝了半杯葡萄酒，又過去了幾個小時，她最多算是個酒駕。

她還想勸楚陵把手機還給自己，盧葦做仲裁，說：“如果這個人開慢點，就可以躲過去了。”

四個人中盧葦的歲數最大，也最冷靜，他不是那種喜歡高談闊論發表見解的人，不過每次說話都是一擊即中，言下之意對方也有過錯，出車禍與他們沒有直接關系。

趙青婷沒有反駁，不過還是覺得他有點強詞奪理，如果不是楚陵搶方向盤，導致她沒留意前方，說不定就不會把車開過中間線了。

莊靜吐完回來了，大家的話她都聽到了，說：“不能報警，我后天要走臺，要是讓公司知道了，肯定換人。”

“可是……”

趙青婷還想堅持，楚陵冷笑說：“你爸那個正教授熬得也不容易，你不能幫忙就算了，還要扯他的后腿嗎？”

趙青婷的父親是燕通大學的教授，工作看著很體面，實際上學府內部教授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有時候沒事都能折騰點事出來，更別說酒駕車禍了。

被他這么一說，趙青婷沒底氣堅持了。

夜風吹來，四個人臉上都涼涼的，莊靜看看天，好像要下雨了，她催促道：“快走快走，要是有人經過看到，就麻煩了。”

她轉身回車上，盧葦跟在她后面，趙青婷還在猶豫，被楚陵拉著就走，就在這時，車主忽然動了動，發出一聲呻吟。

“他還活著！”

趙青婷想返身去查看，被楚陵一把拉開，說：“我去看看。”

他臉色陰鷙，趙青婷很害怕，總覺得他不單純只是看一看，便緊跟在他身后。

他們返回車前，車主還沒恢復意識，只是喘息聲比剛才重了，楚陵想湊近了細看，車頭突然砰的一聲，他沒防備，腳下一滑坐到了地上。

趙青婷嚇得快哭出來了，顫顫驚驚看向車頭，一只貓正蹲在那兒，貓眼盯著他們，瞳孔泛出陰惻惻的光。

莊靜和盧葦也看到了，莊靜連聲叫道：“就是這只死貓，剛才就是它突然跳出來，我們才差點撞到人的！”

仿佛聽懂了她的話，貓的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一種威嚇。

莊靜不敢再說話了，掉頭跑上了車，盧葦緊跟其后，又催促他們趕緊離開，楚陵慌忙爬起來，拉著趙青婷跑回車上。

大奔重新啟動，朝前跑去，這時雨點終于落了下來，噼啪打在車窗上。

下雨了，四人心中都松了口氣，趙青婷關上車窗，楚陵說：“這種山路沒監控，下了雨，就算地面有痕跡也會被沖沒了，這事大家都當不知道，明天該干什么干什么。”

他的話得到了莊靜和盧葦的附和，趙青婷很不情愿，卻沒辦法，只能跟著點頭。

出了意外，車里陷入長久的寂靜，大奔朝著前方一路狂奔，像是希望盡快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雨點擊打在車窗上，誰也沒留意到道邊樹后停了輛摩托，一個男人靠在車上，默默盯著大奔，直到車輛跑遠了，男人這才從車座下掏出雨披。

他套上雨披，雨披帽子特意壓得很低，悶頭走到撞車的那輛車前。

像是感覺到了來自男人身上的危險氣息，車頭上的貓后腿一蹬，跳進了草叢。

那是只習慣了野外生存的貓，跳動時沒帶出一點聲音，男人沒注意到貓的存在，目光落在受傷的車主身上。

在確定車主沒蘇醒之后，他抽出膠皮手套戴上，先是拍拍車主的臉。

車主像是有感應，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但也僅是如此，男人便繞去副駕駛座位上。

他拉拉車門，車門沒變形，順利拉開了。

副駕駛座上放了個皮包，皮包拉鏈沒拉緊，一些東西在撞擊下滑了出來，男人看到手機，他拿起來，又把包上的拉鏈完全拉開，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另一只手機，便一起放進口袋。

包里還有個錢包，錢包里沒多少錢，放的都是些證件，男人把錢拿出來，錢包丟回包里。

車主就在這時醒了，微微睜開眼睛看過來，男人眼眸里閃過冷光，手伸向車主的臉，做出要捂住口鼻的動作，車外突然傳來一聲貓叫。

深夜突然響起這么一聲，實在太瘆人了，男人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不遠處閃過光亮，有車開過來了。

男人沒敢再耽擱，掉頭跑回摩托車上，轉了下車頭，朝著大奔跑走的方向離開了。

隨著他的離開，小貓重新從草叢里跳出來，先是跳上車頭，大概是覺得那個白色的安全氣囊很有趣，又越過開著的車窗跳進車里。

小貓的前爪按在了傷員的頭上，他悶哼一聲，神智逐漸清晰起來。

他動動眼皮，緊接著就感到頭頂又是一痛，被個東西重重踩了一腳，他想看清那是什么，鼻子被某個毛茸茸的物體拂到，癢癢的，他張嘴打了個噴嚏。

車禍重傷還有力氣打噴嚏的，古往今來大概就他一個了吧——男人自嘲地想。

小貓像是被噴嚏聲嚇到了，跳去了氣囊上，歪著腦袋，眼對眼看著傷員。

對面閃過光亮，一輛甲殼蟲開過來，小貓的眼睛被車燈晃到，喵的叫了一聲。

司機很快就看到了撞在樹上的車，急忙停下，一對年輕男女跳下車，也不顧得下雨，直接跑了過來。

看到滿臉是血、生死未卜的車主，女人立刻掏手機叫救護車，男人則上前查看車主的情況，卻先看到了蹲在氣囊上的貓，他嚇了一跳。

“怎么還有只貓？”女人打完電話，看到貓，奇怪地說。

小貓縱身一跳，鉆進了皮包，男人說：“應該是他的寵物吧。”

雨勢漸大，男人去車上取了傘，又看看前后的道路。

“這么寬的路都能撞樹上，不知是不是酒駕？”

“幸好遇到我們，算他命大。”

“喵～”

軟綿綿的叫聲從包里傳出來，仿佛在附和他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