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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沒有系統
陳默最后的記憶,是眼前那套永遠也刷不完的物理模擬卷。密密麻麻的公式像扭動的黑色小蟲,爬滿了視線。
心臟的位置,先是傳來一陣被巨手攥緊的窒息感,隨即是劇烈的、仿佛要撕裂胸膛的絞痛。
筆從脫力的指尖滑落,在雪白的卷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狼狽的墨痕。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吞沒了一切知覺。
再睜眼時,沒有天堂的圣光,也沒有地獄的業火,只有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汗臭、劣質草藥和某種陳腐木料的氣息,蠻橫地沖進鼻腔。
喉嚨干得冒煙,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熏得發黑的茅草屋頂,幾縷倔強的光線透過破洞鉆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霉味的干草。身上蓋著的粗布被子,粗糙得像砂紙。
記憶碎片,屬于另一個“陳默”的記憶,如同被強行灌入的劣質錄像帶,斷斷續續、帶著強烈的眩暈感在腦海中炸開:青云宗、雜役弟子、挑水、劈柴、藥園除草…還有一個尖嘴猴腮、總愛克扣伙食的王管事那副刻薄嘴臉。
“不會吧?我這是穿越了?”陳默猛地坐起身,動作牽動了虛弱的身體,一陣頭暈目眩,胃里空空如也,火燒火燎地疼。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沒有窟窿,但那種瀕死的冰冷和心悸感,仿佛還烙印在靈魂深處。
他掙扎著爬下那張簡陋的“床”,雙腿軟得像面條,差點直接跪倒在地。
扶著冰冷的土墻站穩,環顧四周。這所謂的“居所”,不過是個用粗糙木板隔出來的角落,小得只能勉強放下一張“床”和一個破木箱。同屋另外幾個雜役弟子還在沉睡,鼾聲此起彼伏。空氣里彌漫著無法言喻的渾濁味道。
根據記憶,原主就是因為連續幾天高強度勞作,加上長期營養不良,才在昨晚挑水回來的路上眼前一黑,便宜了他這個猝死的高三牲。
“水…得找點水…”嗓子眼在冒煙。他記得屋外有個大水缸,是供他們這些底層雜役日常取用的。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稍微驅散了些屋內的濁氣。門外是個不大的泥地院子,角落果然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粗陶水缸。陳默如同沙漠里見到綠洲的旅人,踉蹌著撲過去。
水缸里的水渾濁泛黃,底部沉著不明的沉淀物,水面上還漂浮著幾片枯葉和小蟲的尸體。
擱在以前,陳默連洗拖把都不會用這種水。但現在,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所有潔癖。他用旁邊掛著的、邊緣豁口的破瓢舀起一瓢,也顧不得許多,仰頭就灌。
“咳咳…噗!”冰涼、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怪味的水剛入口,強烈的刺激感就讓他劇烈咳嗽起來,差點把肺咳出來,剛喝進去的水也吐了大半。
“這…這水能喝?”陳默看著瓢里渾濁的液體,感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沒過濾,沒煮沸,這簡直是微生物培養皿啊!原主這破身體,沒直接喝死真是命大!”
就在這時,一個尖利刺耳、帶著濃濃不耐煩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陳默!死沒死?沒死就趕緊滾出來干活!藥園那邊的靈露草等著澆水,耽誤了時辰,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王管事。那個記憶里刻薄成性的監工。他穿著一身油膩的青灰色短打,叉著腰站在門口,三角眼里滿是嫌惡,仿佛多看陳默一眼都臟了他的眼。
陳默心頭一股火氣騰地冒起,但身體傳來的虛弱感和原主記憶里對王管事根深蒂固的畏懼,讓他強行壓下了到嘴邊的“問候”。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胃液和怒意,默默放下水瓢。
“是,王管事。”聲音嘶啞,帶著認命般的順從。
“哼,磨蹭什么!快點!挑上你的破桶,去后山寒潭!一個時辰內,澆完東邊三號藥田所有的靈露草!”王管事丟下命令,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轉身走了。
陳默走到院子角落,那里靠著墻放著一對陳舊的木桶和一根磨得光滑的扁擔。木桶邊緣開裂,用粗糙的鐵箍勉強箍著,看著就沉。
他試著提起一個,手臂肌肉瞬間傳來撕裂般的酸痛,這具身體實在太虛弱了。挑著空桶走到后山寒潭,再挑滿水回來澆地?還要一個時辰澆完一大片藥田?這分明是刁難!
他咬著牙,將扁擔穿過桶繩,顫巍巍地挑起兩個空桶,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清晨的山路濕滑崎嶇,露水打濕了他單薄的布鞋和褲腳,冰冷刺骨。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得又急又亂,眼前陣陣發黑。
“不行…這樣下去,沒被累死也得猝死第二次…”陳默靠著路邊一塊冰冷的山石喘息,汗珠順著額角滾落,砸在布滿苔蘚的石頭上。他看著蜿蜒曲折、濕滑泥濘的山路,腦子里習慣性地開始運轉。
“兩點之間,線段最短…但山路是立體的,要考慮坡度、摩擦力…最佳路徑…”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地形,大腦如同生銹的齒輪,在求生欲的驅使下艱難地重新轉動起來。
“左前方那個陡坡太滑,繞過去雖然遠點,但省力…這塊平地看似好走,但泥濘,阻力大,不如走右邊那片干燥的碎石坡,雖然硌腳但摩擦力小…”他像一個最精密的導航儀,在腦海中快速規劃著路線,權衡著體力消耗與時間效率。
最終,他選擇了一條并非肉眼所見最短,但綜合評估下來最省力、最穩定的路線。他不再埋頭猛沖,而是有節奏地調整呼吸,控制步伐,利用下坡時的慣性節省體力,上坡時小步勻速。
當陳默挑著空桶,比平常快了大約半炷香時間抵達后山那處冒著絲絲寒氣的深潭時,雖然依舊累得氣喘吁吁,但那種隨時要暈厥過去的感覺減輕了不少。
“呼…有效!”他心中微定,用瓢舀起冰涼的潭水灌了幾口。寒潭水質清澈凜冽,帶著一絲微弱的靈氣,比院里那缸“培養液”好喝太多了。
灌滿兩桶水,重量陡增。回程的路更加艱難,扁擔深深勒進瘦削的肩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再次運用起“路徑優化”和“省力杠桿原理”,調整扁擔在肩上的位置,盡量讓重心穩定,利用身體的擺動形成一點助力。
當他終于搖搖晃晃地將兩桶水挑到東三號藥田邊時,日頭已經升高了些。一大片翠綠欲滴、葉片上帶著天然露珠紋路的靈露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幾個雜役弟子正埋頭苦干,用水瓢小心地給每一株靈露草根部澆水。王管事背著手,像監工的地主,在田埂上踱步。
陳默放下水桶,肩膀火辣辣地疼。他拿起水瓢,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準備一瓢一瓢地澆。
“效率太低了…”他看著這片不小的藥田,又看看自己酸痛的手臂。目光掃過藥田邊緣用來引水的、早已干涸廢棄的淺溝渠,一個念頭閃過。
他放下水瓢,走到溝渠邊,用腳和手扒拉掉里面淤積的泥土和落葉,簡單地清理疏通了一下。然后,他費力地將一桶水提起來,小心翼翼地傾倒在溝渠靠近藥田上游的一端。
渾濁的潭水順著溝渠緩緩流淌,雖然緩慢,卻比他一瓢一瓢澆快得多,而且水流能自動浸潤到靠近溝渠的靈露草根部。
“哎!陳默!你干什么!”王管事眼尖,立刻發現了他的“偷懶”行為,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誰讓你把水倒溝里的?這水多金貴你知道嗎?浪費!你這是糟蹋!靈露草要的是根部浸潤,不是讓你潑著玩!歪門邪道!投機取巧!”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默臉上。周圍的雜役弟子也停下動作,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陳默看著王管事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感受著周圍的目光,一股憋屈和怒火再次涌上,但更多的是對這個不講效率、只知壓榨的世界感到的荒謬和無力。
“王管事,”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指了指溝渠里緩慢流淌的水,“水順著溝流,正好能澆到根,不會浪費。而且…這樣更快。”他試圖用最樸素的道理解釋。
“快?快個屁!”王管事根本不聽,一腳踢翻了旁邊陳默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一段溝渠,泥土飛濺,“老子讓你一瓢一瓢澆!這是規矩!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你這叫什么?懶驢上磨屎尿多!再敢耍滑頭,今天的飯就別吃了!滾去丹堂后院把那堆藥渣給我清理干凈!現在!立刻!馬上!”
陳默看著被踢塌的溝渠,再看看王管事那張蠻橫的臉,所有的解釋都堵在了喉嚨里。他默默地低下頭,不是因為認錯,而是怕自己眼中的憤怒和不甘被對方看到。
他放下水桶,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眾人或憐憫或嘲弄的目光中,沉默地走向丹堂后院的方向。
那里堆積如山的藥渣,散發著刺鼻的混合氣味,是雜役弟子們避之不及的苦差。
丹堂后院,藥渣特有的苦澀、焦糊和腐敗氣息濃烈得化不開,形成一片肉眼可見的污濁氣團。堆積如山的黑色、褐色殘渣,混雜著枯枝敗葉和不明污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陳默拿著破舊的木耙和簸箕,強忍著反胃,麻木地將散發著熱氣的藥渣鏟起,運到更遠處的廢料坑。汗水混著臉上的灰塵,淌下道道泥痕。
每一次彎腰鏟起,肩膀和腰背都傳來鉆心的酸痛。身體深處,那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絞痛,又隱隱約約地浮現,像潛伏的毒蛇。
“物理降溫…化學反應…能量守恒…”為了轉移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壓抑,他的大腦像一臺過載的計算機,不受控制地開始高速運轉,分析著眼前的一切,“藥渣里殘余的活性成分…不同成分的分解溫度…如果能有效分離…或者…利用微生物發酵…”
這些念頭在生存的重壓下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他甩甩頭,想把那些不切實際的“科學幻想”甩出去。
就在他機械地重復著鏟運動作時,丹堂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股清新淡雅的幽香,瞬間沖淡了后院令人窒息的污濁氣味,如同淤泥中綻放的一朵青蓮。
陳默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一個少女正從門內走出。
她穿著素雅精致的月白色長裙,裙擺繡著銀線勾勒的流云紋,行走間輕盈飄逸。烏黑的長發如瀑,只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起。肌膚勝雪,眉眼清麗,只是那秀美的眉宇間,習慣性地籠著一層淡淡的疏離和清冷,仿佛不食人間煙火。正是青云宗宗主之女,蘇晚晴。
她身后跟著丹堂那位脾氣火爆、古板嚴厲的孫長老。孫長老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什么,蘇晚晴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院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當她的視線掠過角落那個灰頭土臉、正佝僂著腰鏟藥渣的雜役弟子時,陳默恰好也看向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剎那。
陳默在那雙清澈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臉上沾滿污黑的藥渣和汗水混合的泥垢,狼狽得像剛從泥坑里撈出來的野狗。
一股難以言喻的自慚形穢和強烈的屈辱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臟,比身體的疼痛更甚百倍。
他幾乎是觸電般地低下頭,避開了那道清冷的目光,握著木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猛地轉過身,只想把自己藏進那堆散發著惡臭的藥渣山里。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一股腥甜毫無征兆地涌上喉嚨!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血,如同潑墨般,猛地噴濺在面前小山似的、尚帶余溫的藥渣上。黑褐色的殘渣瞬間被染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劇烈的咳嗽隨即而來,撕心裂肺,每一次抽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筋骨,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空,他眼前徹底一黑,整個人像一截被砍斷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重重地摔進了那堆骯臟的藥渣之中。
意識沉入黑暗前,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壓抑的、短促的驚呼,分不清是來自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還是別處。接著,便是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死寂徹底將他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