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清晨，初夏的微風夾雜淡淡花香迎面撲來，似上好的綢緞撫過臉頰。寶藍色的天空經過一夜的風雨洗禮，顯得格外純凈透澈。

山柏恭立窗邊，眼睛的余光時不時偷瞄自家主子。

臨窗的案桌旁，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卓然獨坐。他右手持卷，左手握杯，修長干凈的手指輕撫白瓷杯盞，碧綠的茶湯微波蕩漾，隱約倒映出男人俊秀的五官。調皮的夏風時不時卷起他烏黑的發絲，仿佛為了印證，他并非畫中的謫仙。

山柏每每看到這樣的景象，總是忍不住心生感慨：論俊俏，滿京城的世家公子，他家主子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突然間，眾人只聞“撲通”一聲，五十出頭的干瘦老頭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從額頭滾落。

“山柏，給呂大人搬一把椅子。”宋青莯的聲音低沉醇厚。

“宋……宋……宋……大人……”八角鎮縣丞呂岐山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生怕惹惱宋青莯，急著想要站起身，卻又力不從心。

“呂大人。”山柏趕忙扶起呂岐山，攙扶他在一旁的長凳上坐下，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明明不敢坐，又不敢站起身，汗水早已沾濕他的衣領，仿佛下一刻就會厥過去。

“呂大人，小的給您倒杯茶？”山柏生怕他會虛脫，累自家主子背負莫須有的名聲。

“不……不用了……多謝。”呂岐山輕輕搖頭，大著膽子偷瞄宋青莯的側顏，小心肝“噗噗”亂跳。

他考了一輩子科舉，臨老好不容易補了從八品縣丞的缺，可是宋青莯每隔三個月就來八角鎮點查刑獄，他上任不過一年半，足足瘦了二十斤啊！

呂岐山默默低下頭，反復回憶最近三個月的刑獄，生怕被宋青莯抓住錯處。莫名的，他想起鎮上謠傳的那樁“詭事”，立時嚇得冷汗涔涔。

靜謐的空間，眾人屏息靜氣，唯聽書頁的沙沙聲，似乎就連街上的喧囂也被宋青莯的專注屏蔽在了窗外。

“陶媽媽，你看，果真開花了呢！”

清脆悅耳的女聲打破一室的寧靜，宋青莯放下卷宗，循聲望去。

不遠處的街道上，合歡樹碧綠的枝葉自白墻黑瓦間舒展身軀，成片的粉紅色絨球花似天邊的彩霞，在蔚藍色天空的映襯下，更顯得明媚歡愉。

宋青莯微微勾起嘴角，遠遠注視女孩的身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起眼的驢板車緩緩前行，說話的少女端坐車頭。從宋青莯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又粗又黑的發辮，還有車轅下微微晃動的雙腳。

“公子？”山柏順著宋青莯的視線看去，只見明晃晃的太陽下人頭躦動，并沒什么特別。

“什么事？”宋青莯收回目光，復又拿起卷宗。

“額？”山柏愣了一下。難道不是主子您走神了嗎？他不敢說這話，趕忙陪著笑臉說：“公子，據說那棵合歡樹是夫人命人種下的，好像長了十多年了吧？”

“嗯。”宋青莯淡淡應一聲，不置可否。

一旁，呂岐山眼皮一跳。他是南方人，合歡樹在南方寓意忠貞不渝的愛情，滿街都是，但京城附近并不多見。

他猶記得，前任縣丞千叮嚀萬囑咐，合歡樹是京城貴人種下的，務必好好守護。難道貴人就是成國公夫人，宋青莯的母親？她為什么在小小的八角鎮種下一棵合歡樹？

呂岐山的心思千回百轉間，坐著驢車的少女已經躍下驢車。她三步并作兩步朝街邊的大樹跑去，繞著碗口粗的樹干轉了兩圈，仰頭向上看去。

眼見幾朵粉紅色的絨球花隨風飄落，她輕盈地轉身，腳尖點地一躍而去。發辮與衣帶齊舞的瞬間，毛絨絨的落花已經全數落入她掌心。

“哦哦哦！”被喚作陶媽媽的中年仆婦趕忙走到少女身邊，對著她輕輕搖頭。她看起來像是啞巴。

少女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注意到她，她討好地笑了笑，黑白分明的杏眼似會說話一般。

陶氏的表情瞬間軟化了，但還是暗示性地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

少女點點頭，對著陶氏托舉右手，笑道：“陶媽媽，你看，真漂亮，也不知道是誰種下這棵合歡樹，倒是便宜了我，每年都能看到這么漂亮的花兒。”

陶氏笑了笑，對著少女比劃幾下，催促她趕快上車。

少女雖不情愿，但還是乖巧地坐回驢車，依依不舍盯著滿樹的合歡花。

少女名叫飛染，在八角鎮外的凈心庵長大。整個庵堂只有她，陶媽媽，她的師傅息嗔師太。從她開始記事，她每天都在庵堂內習字練武，每三個月才能出門一趟。這一刻，她雖然舍不得綠樹繁花的盛景，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路邊的商販吸引。

“陶媽媽，那個鬼面具好有趣，我能不能買一個回去？”飛染詢問陶氏。

在陶氏眼中，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哪里稱得上有趣，但她還是寵溺地點點頭，目不轉睛看著飛染走向商販，與他討價還價。漸漸的，她的眼眶濕潤了。

不多會兒，飛染拿著面具坐回驢車，主仆兩人繼續前行。

須臾，驢車在米鋪外停下，陶氏獨自走入鋪子。飛染坐在車頭百無聊賴，拿著面具把玩，陽光曬得她昏昏欲睡。

突然間，驢子慘烈地嘶叫一聲，撒開蹄子往人群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