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天，落葉外，有風起。

夕陽沉，群鳥飛，啼遍天。

蕭瑟意，金滿林，月牙湖畔。

何人悲來，何人喜？

一座小山坡上，臨近坡頂處，一前一后，一老一小，有道士行。

前面的老道身材高大，著一身灰色道袍，腰間懸一青色酒葫，臉微長，高鼻梁，濃眉，闊耳，耄耋之年。

背稍有佝僂，皮膚枯黃卻瑩瑩透出些許光澤，一頭白發束起，仔細瞧去發根隱有黑色，其間頗有返老還童的意味。

不難看出老道年輕時也曾具風流俊朗之貌。

單單美中不足的是，老道一雙眼睛生的小而圓，眼珠子還時不時滴溜溜轉兩圈，眼皮也時常奸猾的眨巴幾下。

雖對俊朗之貌影響不大，但出塵的風采之下觀其眼睛卻能看出幾分狡黠來。

后面的小道士約摸十三四歲，同樣束發灰袍，腰懸酒葫，面色黝黑，五官相較老道卻平凡了許多，中規中矩，卻也生的端正。

個子不高，身形消瘦，但精力旺盛，一路上不用講自有一番頑皮。

臨近一個時辰前也是小道士領頭走在老道士前面，奈何一日跋涉，縱是少年也抵不住疲憊，于是在一個時辰前便自覺走在了老道身后，露出一副疲勞憊懶模樣。

每當二人遇見過路之人，小道總是能先湊上去攀談幾句，反應比之狡猾的老道尤勝三分！

不但如此，小道士最后還總是能與人交談甚歡，其間少有不被理睬的情況發生。

看著規規矩矩，乖乖巧巧，實際這牛鼻小道著實不是一個吃虧的主。

正所謂觀其面而不得其心，表于形而不知其里也。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不曾想，這小山后還有如此景色，真是天地造化，妙哉，妙哉呀…！”

此時的老道已經行至坡頂，看見對面景色優美，韻味十足，不禁隨心而嘆，左手輕撫胡須，右手微微揚起，滿臉喜悅溢于言表！

面帶紅潤，眼放精光，不似耄耋的老者，卻像個朝氣的少年。

“小鬼頭，快看，這等夕陽秋景實乃壯麗哉，哈哈，山人我游戲一甲子亦是少見……”老道說著，又撫胡須。

“咦……”

等了半晌，老道卻不見少年回應。

老道心里疑惑，少年平時頑皮，一遇見什么新鮮事物總興致滿滿，照往常早就跟著高興起來了，此刻卻不聞其應答，實在反常。

老道心里疑惑，回頭一看，頓時先前的興致少了一半！

但見丈許外，少年半歪頭，雙手垂立，皺眉，面愁，唇閉，哪有一點想要開口說話的樣子！

老道更疑惑了，尋思著，些許是今日趕路趕累了？

“小東西，馬上到坡下我們就休息，坡下有個湖，湖邊還有間亭子，今晚就住亭子，好著咧！你還像個棍子似的杵著干什么？秋風瑟瑟的，你小子不會是春心動了吧，還是惦記上了哪家樓里的姑娘，老道幫你……哈哈哈……”

打趣完，老道士又為老不尊的笑了，不僅撫胡須的手更快，眼珠子還滴溜溜亂轉，仿似比先前更高興了。

少年卻只是眉頭稍稍一動便又恢復了原狀，雙唇依然緊閉，沒有說話的意思。

這下老道也愣住了，真是活見鬼了，臭小子這幅樣子真是少見……

“哼，你這劣徒，為師叫你，為何不應？”

老道怒斥，面上卻滿是疑惑，不見一點怒色。

終于，少年卻動了起來，緩緩走到老道前面，駐足前望，眉色有了挑動。

但見，小山坡下是一片巨大的月牙狀湖泊，月牙的在坡下，一端卻正好在對面，對面左側是幾座嶙峋的山峰，其中離月牙湖泊最近那座山峰也是最高的一座，其峰頂直插被夕陽染紅的云中，峰頂往下卻是一片皚皚白雪，因在背面，不曾被夕陽所染。山腰及山腳卻是一些稀疏的林木，各種品種，各種形狀，紅色，黃色，綠色，爭相夾雜，可謂是一山分四季，四季皆不凡！

湖的兩岸都是高大樹木，滿滿一片深秋之感。其間夕陽從山旁幾乎平射湖面，映襯在秋葉之上，湖中隱隱有幾只水鳥緩緩飛起。

實在是一副人間盛景，比之名家大師的山水名畫也不遑多讓!

能讓一個游戲一甲子見識無數的耄耋老者還為之動容的景色也唯有如此了。

即便是今日反常的少年也不由得一動。

但也僅此而已，瞬間少年又恢復了先前的哀愁模樣。

老道見狀，不再疑惑，也不動怒，反而有點急了……

“我的小爺唉，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說話呀！”

平日間遇見一大群盜匪都不見得皺一下眉頭的老道是真急了！

少年聽聞，回頭平靜看了老道一眼，又轉過頭了。

“老雜毛，來年你是不是真的要自己走了？你這老家伙，身體還這么好，估計去醉春樓里都還能拿個前三，干嘛非得走？難道怕我以后沒銀子埋你不成，不就挖個坑的事嗎？小爺我有的是力氣！”

夕陽又落三尺，終于，少年背對著老道緩緩的說了一句，越到后面語氣越是悲哀……

“唉……”

聽聞少年所言，老道長長嘆息了一聲。

人老成精，見無數風雨，品人間百態，老道哪會聽不出少年是不舍得與自己分開？心里頓時一番欣慰亦有一番傷感。

自己何嘗又無不舍？

“小家伙，你忘記了我曾經給你說過的話了嗎，我又為何給你取名龍起？”

老道一改平日的散漫，耐心說了起來。

“龍起，只因你本姓龍，單名一個起字。雖是我隨意而取，起既是緣起，你我師徒一場便是緣，起也是崛起之意，你天資不凡，皆說輪回萬世，自有一世仙緣，但縱使輪回萬萬世，能登仙者也是少之又少。我不懂什么修仙，此生也無仙緣，但博覽群書，游戲人間，閱人無數，也接觸過幾位修仙之人，其中不乏大能之士，深知其中的艱難。你資質不凡，現在也不小了，自當珍惜，早登仙途才是，山人我只望你有朝一日能如龍而起，縱橫在這天地間！”

說完，老者又嘆了嘆。

“我雖無緣修仙，但自覺不凡，現在也是精力充沛，毫無衰老之感，越老我便是越加疑惑，此次你我師徒離去，你自當隨著千年老雜毛好好修行，我也自去探尋我的身世之謎，若是有緣，你我師徒又何嘗不能再逢呢？”

此刻老道的眼中多了一絲異樣的清明。

少年聽老道說還有可能相逢，心里微微一怔，存了一絲僥幸，多了幾分感動，神色平靜了幾分。

十三歲年紀，早已懂得道理。就算老道不去尋什么身世，他也得去修什么仙，就算現在不去，以后為老道送了終，他也得去。

人世間，各有其道，

分分合合，留人幾許？

終將別！

他也想成仙，世上何人不想成仙？

于是，少年轉過身來，也沒說話，對著老道便是深深一拜。

老道見此，心有所感，少年平日間頑皮，卻也是知恩之人！于是欣慰的點了點頭。

就這樣，二人都不再說話，繼續向著山下湖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