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一年秋，西南大山深處的某座苗寨外五十里處，一支近兩百人的隊伍正在山林中穿行。

他們一部分是身著民族服飾的山民，一部分是穿著桂系軍服的士兵。

這隊看起來像是拉壯丁的人馬，領頭的卻非軍官，反倒是一個形貌丑陋，滿面兇光的中年道人和一位衣冠楚楚的長衫男人。

“林老哥，差不多近了吧？”看了眼周圍的山勢，道人瞟了眼身后隊伍中像是軍官模樣的虬髯大漢，小聲向身邊的長衫男人問道。

“若你沒隱瞞什么，轉過前面那座山就是了。”看了眼手上的羅盤，長衫男人白凈的臉上閃過一絲凝重。

“洛九，你和我交個底，這次的斗真的沒有危險嗎？我心里總有些不詳的預感。”

“真沒什么危險的。憑咱倆的本事，不過是一個苗疆的小斗，能翻起什么大浪？”表現得十分自信，洛九一雙吊角眼滴溜溜的轉著，不知在琢磨著些什么。

聽罷，長衫男子眉宇間的不安之色愈濃，他感覺洛九有所隱瞞，卻又無法說破。

他是廣南林家出身的走陰人，大號正南的他，十六歲拜入民國第一地師張五岳門下修行。除卻地師身份，他這一派還是摸金一脈，在這軍閥混戰的亂世，頗受器重。

此次他奉了師命，要與這搬山派的洛九，共同替桂系的某個團長辦事。

知曉江湖規矩的他，不能過多打聽對方的事情，也不好說破太多東西。

“格老子的，我說，你兩個瓜玩意兒在這嘟囔啥呢？到底還有多久到啊，我和弟兄們，可陪你倆在這鳥不拉屎的山咔咔轉了幾個時辰了，這一路帶著這些個苗佬，管吃管喝的，你可別忽悠老子！”

就在二人低聲商討時，那名被洛九提防著的虬髯大漢，似是有得不耐煩了，罵罵咧咧的來到二人中間，沖他們叫道。

“徐營長，你別急嘛。我這不是在問林兄弟情況嘛！他可是張高人的徒弟，這一手分金定穴的本事，絕不會帶偏我們，你就是不相信我，也得相信虞團長的眼光嘛。

“這不，林兄弟說轉過前面那個山頭就到了嘛。再說了，深山多奇寶，一定會讓徐營長您尋得寶貝。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咱可不能壞了虞團座的任務，咱們同心協力，屆時任務完成，您必居首功，以后步步高升喲！”

滿臉堆笑的吹捧著徐營長，洛九在奉承他的同時也搬出徐營長的上峰，讓他清楚此次行動，自己才是主導。

被洛九噎住的徐營長不好再發作，他訕笑著擺擺手，順坡下驢的應和道：

“首功不敢說，老子只是替團座和唐司令分憂罷了。”

陪笑著應是，洛九回過頭來，不著痕跡的啐了一聲，心里罵道：“這群狗軍閥，都是一丘之貉，在這跟老子裝。回頭老子整起了，一個個都不讓你們好過！”

就在領頭這三人互打哈哈之際，處于隊伍末端，一個山民打扮的十歲男孩，扯了扯身旁一位在山民隊伍里德高望重的老者的衣襟，小聲的用他們的方言說：

“龍阿剖，我們能回去嗎？我感覺前面不安全，感覺毛毛的，我總感覺再和他們走下去，要出大事情。”

“阿年喲，你可別亂講！這次我們家家戶戶都收了軍爺十個大洋，如果這會跑了，人家軍爺的子彈可不長眼睛。”壓低了聲音捂住了男孩的嘴巴，老者看了看周圍的山民提醒道。

“可是龍阿剖，前面真的會很危險。我和我阿馬……”還沒等男孩說完，老者就蹙眉，小聲的教訓道：

“你個呆呆咋那么多事！要不是看在你阿馬的面子上，我就讓我家小龍來了，也不讓你個呆呆來。小龍不知多想出來見世面！我也是想著寨子里人人公平才給你這個掙十塊大洋的機會，你別不識好歹。”

見龍啊剖生氣，男孩頓時慫了，不敢再說什么，乖乖閉上了嘴巴。但他的眼珠子始終不斷打量著周遭，心中越發的不安。

就這么，一行人又走了好一會，眼見著就要繞過眼前的大山，處于隊伍最前列的洛九忽然朝隊伍最后方的龍阿剖喊道：

“龍老哥，你來我這一趟。我給你點東西，順便你也把那個伢子帶過來！”

用蹩腳的漢語應著是，龍阿剖扯著男孩的衣服，拽著不大情愿的他來到了隊伍的前頭。

“軍爺，有啥子吩咐？”拍了拍男孩的后背，讓他收起那張苦臉，龍阿剖堆起笑問道。

“喏，我這里有些丹藥，你待會分給寨子里的漢子們，每人一顆。待會前面可能會有瘴氣，這是保護你們的。”

唯唯諾諾的接過洛九手里的瓷瓶，龍阿剖趕忙倒出一顆塞進男孩的手里，然后就扔下他給隊伍里的壯丁們分東西。

攥著手里的黑褐色小藥丸，男孩放到鼻下嗅了嗅，一股子難聞的怪味讓他對此很是抗拒，轉頭就想丟掉。

“哎哎哎，你這伢子咋回事？這可是保命的東西，你丟它做啥？”眼見男孩就要扔掉，洛九趕忙抓住他的胳膊，略微使勁，捏出了一個紅色的掌印，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執拗的搖著頭，直覺告訴男孩，這個老道給的不是好東西。可他畢竟是個小孩，很難掙脫一個大人的束縛。

“小孩子不吃就算了。再說了，前面哪有什么瘴氣？陰氣倒是不少，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壯年男子，那點陰氣還不至于出事。”

看著洛九粗魯的樣子和男孩那吃痛卻執拗的神色，林正南有些于心不忍，不由勸道。

“你懂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幫山民都不是啥好相與的，我這玩意兒多少能限制一下他們，算是我留的后手。”

從洛九著急的模樣看，顯然不是他話里說的那么回事。長衫男子還想說些什么，但也不好開口，只能蹲下身子來勸男孩。

“小家伙，我知道你不太相信我們這些漢人，不過你放心，沒什么危險的。你乖乖聽話，吃下去就行了。”

“你跟這個小崽子說些啥？他又聽不懂我們說什么，語言都不通。他們也就那個寨老多少懂點漢話。”

“誰說我聽不懂啦？我阿爸也會講漢話，你們都不是好人！帶我們來這山卡卡里準沒好事！我和我阿爸來過這種地方，阿爸說了，絕對不能靠近這里！”帶著稚氣沖面前的大人們喊道，小男孩那一口有些別扭的西南官話，登時讓眼前的幾人一愣。

“哎喲，沒想到你個毛都沒長齊的伢子居然會說官話，倒是我小瞧你了。既然你曉得聽，我也不和你拌嘴，你要么就吃，要么我就讓身邊的軍爺弄死你們這幫鄉巴佬！”

眼見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撞破，洛九臉色越發的陰沉，開始借著身邊的徐營長給男孩施壓。

“行了行了，你威脅他一個孩子做什么？我來勸勸他好了。”見男孩能夠交流，林正南趕緊奪過話茬，繼續蹲下身給男孩做思想工作。

“小兄弟，你叫什么呀？阿叔叫林正南，在城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相信我們，我們不會害你們的。我跟你保證！”哄孩子那般哄著男孩，林正南耐心的勸解著，全然沒想到正是自己的這番勸解，讓他抱憾終生。

“真的嗎？我叫墨白年，林阿叔，你們真的不會害我們寨子里的人嗎？”似乎被林正南這副白凈的如教書先生的樣子和親切的話語說動，墨白年放下了不少戒備。

“真的，阿叔我家住在南方的淮江城。這次事情結束了，你要不要去阿叔家看看？”

看著眼前的男孩，林正南忽然生出一種自己和這個男孩很有緣分的感覺，不由的想要帶他回家。

可話說出口后，他就發覺了不妥。暗想自己或許是出門太久，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家孩子的影子，遂止住了話頭，沒再講下去。

這時，洛九接過了林正南的話頭，板著個臉沖墨白年命令道：

“伢子，你過來！我交代你點事，你們要拜干爹就留著回去拜！先干正事。”

回頭看了眼林正南，墨白年狐疑的朝洛九走去，不住地回頭，在看到林正南肯定的目光后，才算是放下心來。

“伢子，你聽好了。我們這次過來，是要借用你們寨子里的男人和你這個伢子的陽氣去破一個陣法。嗨！我和你說這做啥？你又不懂！”看著墨白年臉上露出的茫然，洛九不禁掩面，心道自己也是受了林正南的影響，居然解釋了起來。

“總之，你記住，待會不管發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看到什么也別慌。我和林老哥都在，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你比你那些寨子里的人重要，待會我讓你站好了，你無論如何都不能亂動。不然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你。”

洛九的話聽得墨白年害怕，他忽然很想逃，心底里那種不好的預感越發的強烈。

“你可別想著逃，就算我不管你，那幾位軍爺可不管這么多。你如果壞了事，我可不敢保證你們這一寨子男人的安全。”似是看透了墨白年的想法，洛九威脅地指了指徐營長和他的士兵們說道。

“好，我聽你的。”似乎也是考慮到了寨子鄉親們的安全，墨白年咽了口唾沫，拍了拍胸口道：“我也是和阿爸吃過見過的，不怕！”

一番小大人的發言引得洛九也有些好笑，他也不禁覺得這孩子有些可愛。

尤其是他明眸皓齒的樣子，回想起來，比他見過的很多高門子弟都漂亮，完全不像這大山里出品的小孩。

就這么又張羅了一圈，在安排好一切后，眾人來到了一處溶洞前，高大的洞口吹出一陣寒風，凍得在場眾人都不由打了個冷戰，唯有洛九和林正南沒啥感覺，但周遭的氣氛也瞬間變得壓抑了不少。

“林老哥呀！不愧是你，還真給你找著這地方了！”興奮地搓起了手，洛九趕忙吩咐身后跟著的山民把他布置好的法壇扛到洞前，開始了布陣。

“這個陣法沒問題吧？”看著洛九忙前忙后，做最后檢查的模樣，抵達此處的林正南在感受了一番洞內噴涌而出的陰冷氣息，不由升起一絲不安，沒緣由的開始覺得自己這一次事辦了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