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靈立在門前，一手抓緊門框，指甲都刺入了那門框當中。

這一世她放了他，他反而不肯放過她了。

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證實，她與顧崢，不過孽緣一場。

聽得身后腳步聲走遠，她連忙將門打開，直奔床榻，將哭嚎中的孩子抱起，喂給他奶水。

饒是如此，還是沒能止住他的哭聲。

眼看著他哭的喉頭充了血，席靈一顆心也被刀割般，埋首湊在他身邊，壓著發顫的聲音哄道，“好孩子，別哭了，你爹不要你，娘要你……”

那孩子像是聽懂了般，漸漸止住了哭聲，叼起奶嘴用力吮吸著。

席靈眼尾還掛著點點淚光，看著如此乖巧的孩子，嘴角逐漸蕩開一抹笑容。

此刻的她，卸掉了所有尖刺，身披柔光，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素手捏著手帕輕輕擦去他額頭上沁出的汗珠，俯首與辭君額頭相抵。

“即便只有娘一個人，也會將你護的好好的，給你雙倍、十倍的愛。“

到了傍晚，杜鵑回來了。

席靈屏退左右，將熟睡的孩子放下，翻身下床，坐在圓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盞湊到唇邊的剎那，面上方才溫柔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寒氣。

“如何。”

杜鵑神色一肅，頷首道，“那穩婆，在進武安侯府大門前幾日，曾與醉今朝的花魁柳如煙碰過頭。”

“噔”的一聲輕響，席靈手中茶盞落桌。

杜鵑眼皮一跳，加快了語速，“我等去的遲了，其余線索都被抹去，只這一條，怕是不能拿那柳如煙如何。”

“本小姐教訓一個勾引男人的花樓女子，需要什么理由？”

杜鵑眼底掠過一絲憂色，“小姐，只是一個花樓女子，怕是不敢把心思打到小姐身上，后面，說不定還有人操縱……”

席靈起了身，在衣柜里取出一件棗紅色踏雪大氅披上，兩只手靈巧的系著絲帶。

“打疼了狗，狗自然會回去找主人，還怕幕后那人不現身？”

杜鵑抬頭看著她，眼底掠過一絲憂色。

“小姐方才生產，身子還孱弱，眼下實在不宜動手，不如過幾日……”

席靈穿戴好，望向門外，“別說過幾日，就是多過一刻鐘，我也等不了了。”

現在仔細想想，上一世的事情，從她孩子殞命之后，便開始疑點重重。

先是白卿卿死，后是顧崢尋到了她造反的證據，所有種種，都好像是有人在指引著顧崢將她殺死一般。

雖然她現在與顧崢已經不可能，但該查清楚的事必須查清楚，究竟是誰要害她跟孩子。

杜鵑知她脾氣，知道勸她無用，只得道，“小姐務必小心，若有意外，便放出聞訊蜂來，杜鵑定會前來相助。”

“安心，”纖細的手從朱紅的大氅下伸手，她眼神冷漠中夾雜著一絲狠色，“若丟了九毒醫谷的顏面，師傅他老人家知道了，可要將我扔在那絕情谷十天十夜。”

留下一句“看好辭君”，抬腳跨出門去，坐上馬車，直奔醉今朝。

馬車吱悠悠，身后跟著相府部曲，清一色玄衣箭袖，面色冷峻，氣勢悍然，看的左右行人皆屏息注視，不敢高聲語。

席靈坐在馬車上，打開了一只通體漆黑的木盒，里面一只掌心大、通體為銀的雪花狼蛛正緩慢爬行著。

手伸過去，那狼蛛便乖巧的順著她掌心爬到肩頭，一動不動，化為了一個精巧的裝飾。

不一會兒，馬車外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小姐，到了。”

席靈“嗯”了一聲，從車上走下，抬頭看了一眼“醉今朝”的牌匾，視線下移，落在門口招攬客人的姑娘身上。

幾個冬日里穿著清涼的姑娘，當即嚇得面色一變，擠作一團。

席靈舉步上前，身后部曲率先開路，將試圖攔路之人一并排開，給席靈打通一條道兒。

“你們那花魁柳如煙，在何處？”席靈到了門口，腳下一頓，側眸看向一個瑟瑟發抖的姑娘。

席靈分明是笑著的，但那姑娘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顫抖著嘴皮，低聲磕巴道，“二、二樓。”

“多謝。”

席靈盈盈一笑，在轉身之際，臉上笑容蕩然無存。

二樓，絲竹之聲伴隨著女子如夜鶯般婉轉的歌喉，如陽春白雪，空靈震神。

席靈鼓掌而入，美目一掃包廂，便見顧崢坐在矮桌前飲酒作樂，那花魁柳如煙抱著琵琶坐在他一步之處，只為他一人彈奏。

顧崢在這兒，她絲毫不意外。

他從不喜跟她一處，即便那武安侯府已經沒有了她的存在，她曾經待過的地方，他也不稀罕去。

再加上方才被她刺激一番，眼下更是要尋地方紙醉金迷一番。

這鶯歌燕舞的場面，若是放在以前，席靈必定怒上心頭，而眼下，心里沒有絲毫動蕩。

又朝前踏出一步，身后部曲分為兩路，一左一右將包廂團團包圍。

不能進，亦不能出。

顧崢眼底透著厭惡，從她進門也就掃了她一眼，心里只冷笑她果真是在玩欲拒還迎的把戲，眼下看相府部曲出來，才覺事情不太對，盯著席靈，仿佛盯著極惡之徒。

他壓著話音里的怒氣，質問道，“你又做什么？”

席靈沒回話，踱步朝柳如煙走去。

那花魁見狀心下一顫，下意識的躲在顧崢身后，小白兔似的求保護，“侯爺，救我……”

她即便不求，顧崢也會護著她，不因為別的，只是看不慣席靈的種種。

“別怕，有本侯在，諒她也不敢如何。”

席靈聞言輕笑一聲，身上朱紅的踏雪大氅映的她臉頰緋紅。

旋身一轉，自顧自坐在矮桌前，舉起一杯透亮的酒水，湊在鼻尖嗅嗅，手腕一轉，毫不猶豫的潑在了顧崢臉上，眸光漸冷。

“侯爺怕是喝多了，開始說胡話了……本小姐要拿一個花樓女子，還無需看他人臉色。”

俊臉上酒漬嘀嗒，顧崢愣在原地片刻，驟然回神，啪的拍案而起，下一瞬，候在左右的部曲將他死死按住，直叫他動彈不得。

沒有練過的仆人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整日習武訓練的相府部曲，拿他一個酒鬼，不成問題。

“席靈！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事沖著我來！”顧崢氣急敗壞，暗恨自己此刻毫無反抗之力，濃濃的屈辱爬上心頭。

席靈緩緩起身，朝柳如煙踱步走去。

看她哭的梨花帶雨，眼尾通紅，緩緩彎下腰去，纖細的五指扣住她尖瘦的下巴，食指在她滑膩的臉上摩挲。

“我想干什么？侯爺在那看著不就知道了。”

纖纖玉手一翻，指尖夾了兩根細針，那針尖處，在燭光下泛著幽藍詭異的光、

顧崢面色大變，脊背冒出一股寒意，大喊一聲“不要！”

席靈眸中霜月欺天，手中兩根細針朝著柳如煙雙手狠狠扎下。

毒素如同洪水決堤，順著柳如煙的血脈迅速朝四肢百骸擴散而去。

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腫脹肥大，皮肉爆裂，露出森森白骨。

柳如煙仿佛不知道痛一般，兩眼傻傻的看著手上的變化，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發出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刺耳叫聲。

顧崢蠻牛般掙扎起來，脖頸一條粗筋繃起，“席靈！你這毒婦！有什么沖著我來！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無辜？”席靈側眸看向他，目光銳利如刀刃，“借著侯爺給的幾分寵愛，就敢對我的孩兒下手！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算不上無辜！說起來，侯爺還是殺我孩兒的幫兇呢，這筆賬，待會兒我自會跟侯爺討還！”

她口中吐字如冰珠，字字炮彈似的砸在顧崢胸口。

“什么對你孩兒下手？本侯又如何是幫兇？”

席靈雙眸寒光閃爍，掏出武安侯字樣的令牌，摔在他身上，“侯爺莫要裝傻了，叫人看了惡心。”

貼身令牌不見了，顧崢到今日也沒察覺？當她是三歲小孩？

顧崢垂眸看了眼地上自己的令牌，腦海中瞬間嗡嗡作響，一雙眉鎖的死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瞧他這樣，席靈冷哼了一聲，收回視線。

柳如煙跪在地上，命去了半條，雙肩止不住的顫抖，幾度要暈厥過去，席靈指甲一彈，一道粉末狀的霧氣拂過她面容，硬生生讓她保持了清醒。

席靈半蹲下身，一手用力捏住她下巴，尖尖的指甲嵌入她肉中，有血色順著指甲縫兒繞了一圈，驀的用力，逼迫她看向自己。

柳如煙瞳孔大睜，滿是驚恐，求饒不行，勾唇一聲嘲諷，“相府小姐又如何？你這么惡毒，侯爺寧肯夜夜來我這花樓女子這里，也不肯回去與你共度一夜……”

席靈聞言，兩眼瞇起，嘴角綻放了個大大的笑意。

“侯爺硬要吃屎，本小姐攔不住，就讓他去吃，你怎么還生出優越感了？我惡毒？這法子可都是跟你學的……本小姐只不過舉一反三，加了點料而已，怎么樣？被針扎的滋味如何？“

這話，不光罵了柳如煙，連顧崢一并罵了。

“你……”

柳如煙喉頭一噎，掙不脫席靈禁錮，便用力朝顧崢方向扭頭看去。

一雙眼通紅無比，下巴上血流如注，一張嘴，便是柔弱祈求的聲音。

“侯爺……求您救救我……“

席靈用力掰回了她的腦袋，譏諷的視線在顧崢身上掃過，冷笑道，“你的侯爺現在自身難保，而你的命，此刻掌握在本小姐手里……”

顧崢只覺一股深深的折辱感驀的襲上心頭，氣的雙目通紅。

“席靈！你夠了！“

席靈把他全然當成了空氣，看著柳如煙，“本小姐今日大發慈悲，給你條活路，只要你告訴我，是誰指使你害我孩兒的，本小姐就放你一馬，否則……”

話音將落，肩頭那栩栩如生的雪花狼蛛忽然動了起來，順著她的手臂，朝著柳如煙臉上爬去。

柳如煙滿臉驚懼，眼淚都忘了流，眼睜睜看著那狼蛛越來越近，雙手忽的反扣住席靈手腕，用力掙扎起來。

席靈皺了皺眉，指尖一彈，又是一道淡淡的霧氣順著指甲縫彈到她面上。

只一個呼吸，柳如煙便動彈不得。

雪花狼蛛不緊不慢的爬到她臉上，在她嫩滑的臉上轉悠。

“快說，我有耐心，這狼蛛可沒有……”

柳如煙幾乎崩潰，卻咬緊牙關道，“我不知道夫人在說什么，我真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席靈面露失望之色，打了個響指，那狼蛛便朝著她臉上狠狠咬下。

毒素順著傷口迅速在柳如煙面上擴散。

她的血管由淡淡的青色逐漸加深，如同蛛網般遍布全身，似是活尸一般。

傷口處的肌膚開始發紅發紫、腫脹不堪，直至吞噬了她整張臉才停止蔓延！

往日花魁，此刻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令人生怖！

席靈收回狼蛛，重新放在肩頭，淡漠道，“給你活路不走，偏走死路，本小姐還從未見過如此要求。”

柳如煙能清晰看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待到狼蛛離去，喉頭憋了許久的恐懼在一瞬間爆發！

“啊”的一聲刺耳尖叫，幾乎震破房檐！

左右人見了，皆是亡魂皆冒，鬼哭狼嚎聲四起，整個二樓亂成一團。

老媽子聞訊趕來，看自己的搖錢樹變成那般模樣，兩眼一翻直接暈死了過去。

顧崢眼睜睜看著一個妙齡女子在自己面前變成個怪物，兩眼瞬間充了血色，如同憤怒的獅子般一聲咆哮，拼命掙扎起來。

但他武功已經拋下幾年，整日聲色犬馬，豈是這些日日精于訓練的部曲對手？

幾下掙扎不過便力竭。

他雙目燃著火，死死盯著席靈，似是想要將她肉體靈魂一并焚燒。

“你這毒婦，竟將一女子最重要的容貌毀掉，簡直心狠手辣，令人發指！”

“我既是毒婦，自然要做毒婦做的事。”席靈面朝他，一張絕美的臉上沒有絲毫被他刺激而起的波瀾，“我這么回答……侯爺可滿意？”

“你！”顧崢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廂房內燭火明躍，印照著眼前人美艷絕倫的臉，顧崢卻覺得她比任何精魅鬼怪還要可怖。

席靈看著他恨不得殺了自己，卻又有幾分懼色的眼神，勾唇冷笑，“侯爺撕了那休書，不肯與我橋歸橋路歸路，那就清清身邊雜亂的關系，否則我這毒婦知道了，怕危及孩兒性命，可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顧崢哼了一聲，似是不知道罵她什么，寒聲道，“妒婦！”

席靈瞇起雙眼，“侯爺罵完了，現在該解釋解釋，你這令牌，為何會在那要害我孩兒的穩婆手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