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九九一年農歷十二月，昭武在東林鄉初中考完了第一次期末考試，從學校開完期末總結大會，昭武手里拿著學校給發的獎狀一路步行著往回走。剛進家門，就看到村里的閑人王聯首正在院子里，和他達發錄曬著太陽聊天中。天氣一冷，找木工匠人干活的人就少了，發錄蹲在院子里端著一簸箕從地里軟棗樹上打的軟棗，此時正在擇上面的軟棗把兒。王聯首一看這昭武手里拿著學校發的獎狀回來了，就大聲嚷道：“哎呀，發錄呀，我看伙計你這木工手藝是傳不到你兒子手中了！”發錄高興的接了一句：“傳不成手藝就不傳了，誰還一輩子愛干這當木匠的活呀?！?

昭武走到里屋的房子里一看，家里新買了一臺十八英寸的如意牌黑白電視機，他高興的跳起來，雖然村里有錢的幾戶人家都有了彩色電視機，但只要有電視機可以看，昭武已經非常知足了。這玉香其實正因為發錄沒有和他商量，就借了嫁到罕水鎮她姐姐王蘭香家的幾百塊錢，買了臺電視機和新自行車回來而生他的悶氣呢。這會兒看到小兒子考試拿了獎狀回來，心里又高興起來。

發錄送走了諞閑傳的王聯首之后，走進來給她解釋說：“媳婦你看，昭文娃已經上大學了，過幾天放寒假就要回來了，咱娃都大了，晚上三個娃再跑到娃他伯萬錄家去看電視多不好，咱買上電視了娃娃就能在自己屋里看電視了，這不是個好事么？”玉香聽了之后不再吭聲了。新買的自行車是給女兒昭芳每天去煤礦上來回上班用的，昭武伸手摸著他達剛買回來放在桌面的電視機，高興的拿著遙控板對著電視機不停地換著頻道找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

上了初中的昭武，每逢星期天學校放假了，他依然要去山上放羊。暑假里，昭文、昭武和昭芳兄妹三人擠在堂屋看電視劇，架在桐樹樹梢上的電視天線信號時好時壞，三個人勉強將就著模糊的電視信號，看著時下流行的新加坡電視連續劇《春去春又回》，為劇中那個叫張來福的命運變幻而內心跌宕起伏著。黃昏后，昭武放羊回來，父親早已把電視機挪到院子里了，昭武看著電視上一個講述大學生活的電視劇《金色青春》，迷戀著劇情中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他在心里暗暗的下定決定：將來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像哥哥昭文一樣考上大學。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學校開始增設了物理和化學課，昭武視力已經急劇下降，再不配眼鏡他就沒有辦法堅持下去了，剛好他外婆閆愛川因為糖尿病的影響，視力也出現了問題，打算讓發錄陪她去臨近的白水縣城里配一副老花鏡。于是發錄在忙完農活的空隙，帶著昭武和閆愛川去鄰近的白水縣配眼鏡。醫生測量了昭武的視力后大吃一驚，因為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初次矯正視力，就要戴三百度的近視鏡視力才達到“1.0”。權衡了許久，醫生決定先給他配了一副二百五十度的眼鏡。白水縣之行，讓昭武印象最深刻的是，發錄在路旁的地攤上給他買了一件紅色的腈綸秋衣，這是他第一次穿秋衣，價格是十五元。

發錄還花了一元錢買了一張講解如何修剪蘋果樹的知識圖譜。這一年浮山村的所有村民地里都栽種了蘋果樹，國家提倡農民發展果林產業，通過多種途徑讓農民增收，改善農村經濟貧窮落后的局面。從白水縣城回來后，昭武就把買來的這張知識圖譜，張貼在剛修好不久的蘋果園埝上的磚房子土墻上。

其實戴了二百五十度近視鏡的昭武，上課還是不能看清楚老師黑板上的板書，但家里的經濟情況確實仍然很困難，哥哥昭文在省城上大學要花不少錢，不僅僅是學費，每月生活費也要花掉一百五十元錢。昭武在東林鄉上學時每星期也要花五元錢的生活費。他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雖然自己知道眼鏡度數不夠，上課還是看不清楚黑板上的板書，但他選擇繼續瞞著家人。

初中的昭武這時已經有了青春期的懵懂，他喜歡上了班里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叫喬小玲，喬小玲個子長的很高，皮膚像城里的姑娘一樣白皙，衣著也比較時髦，喬小玲的爸爸在省城航天城工作。昭武愛好文學，平時最喜歡寫作文。他喜歡閱讀一些學校提倡個人訂閱的文學期刊，但自己手頭沒錢又訂不起。喬小玲訂閱了一份《中學生課內外閱讀》，雜志每期發下來，昭武就從她那兒搶先借過來看。

而喬小玲這姑娘也暗暗喜歡著昭武。雖然昭武個子不高，甚至皮膚有點黑，但總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方面一直吸引著她，她也喜歡上作文課時，班主任老師拿出昭武寫的作文，在課堂上作為范文來給大家閱讀。昭武還經常故意欺負她，用手捶著她的背鬧騰著和她打鬧，青春懵懂的少年，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就是通過這樣一些看似矛盾的行為，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吧。

有一次，和昭武同在一所學校讀書的表妹王云麗（昭武大舅王宇行的女兒）急需一筆金額不小的錢，問昭武是否可以幫她借點錢，昭武找了喬小玲。剛好喬小玲身上的錢是要幫家里人買藥的，喬小玲對昭武說：“也就是你來找我借錢我才借給你，要是換成別人來找我借錢，我肯定是不借的?！闭盐渎牭絾绦×嵴f了這樣的話，心里竟然有了一絲甜蜜的感覺。初二后半學期，喬小玲因為身體原因突然休學了很長時間，大概有半年之久。再回到學校后她就只能跟著下一級的同學讀書了，校園里的路上，她再碰見昭武的時候也不再和他說話了。

在東林鄉初中上學的這三年里，浮山村曾經讀書最好的大龍，進入初中之后就開始走上了歪路。他經常趁他達王起財和他媽王慧巧不在家時，偷偷裝上一袋子麥，用自行車馱到東林鄉初中門口的飯館里換成飯票，這飯館里的飯票是飯館老板自己印刷發行的，用這飯票可以買老板自己開的商店里的任何東西，許多農村的娃娃到了鄉中之后就開始學壞了。

一九九二年，隨著全面加快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國外的一些文化和影視作品開始沖擊國內原本相對封閉的思維模式和生活秩序，尤其是這些青少年孩子受到社會上不良書籍，以及古惑仔之類的錄像帶，包括電影上打打殺殺的暴力鏡頭影響。農村在感受到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西方社會的一些享樂主義、金錢至上等資本主義文化也趁機涌入。

昭武初中畢業時，鄰居的同學王高英考上了自費的初中專，中專畢業后在鄉上的小學里當老師兼校醫，同時他也在外面“懸壺濟世”賺點外快。后來在東林鄉臨街面的地方買了一院宅基地，宅基地上新蓋了樓房，娶的老婆先后給他生下兩個女娃。

這一年，劉宏江頂著巨大的資金壓力，經過三年的艱難打拼，靠著敏銳的經濟嗅覺和科學決策，浮山煤礦經過他這三年來持久不息的創業實干，終于贏來了煤礦的投產，開始正式出煤了。當年在小學一直當大隊長的大龍，初中畢業后輟學回家了。大龍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到村里剛剛出煤的煤礦上靠販煤炭為營生。

少年時曾在鎮上書店偷過小人書的王銀明，小時候經常和昭武在黃昏的下午里，太陽的余暉照在昭武家門前的土地上，兩人一起躺在一堆包谷桿上，互相憑著小孩子僅有的想象力，給對方各自瞎編著有關軍人打仗的故事，直到天色漆黑，王銀明他媽王華美從地里干農活回來，兩個小伙伴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初中畢業后，王銀明去部隊當兵了，后來身體生了毛病，在部隊醫院檢查之后確診是骨癌，治療了很久也沒有好轉，王銀明回到村里時一條腿已經被截肢拄了雙拐，大概五六年后，隨著病情的不斷惡化，最終離開了這個世界，之前和他結婚的媳婦也在他去世半年后，改嫁到別的村里，把一個五歲的兒子留在了他媽王華美的身邊。

浮山村四隊一起到東林鄉中上學的陳美麗到初中之后也開始不好好讀書了，初中畢業后直接去省城的西光電子廠接了她爸爸的班。五隊的張大宏在讀初中二年級時，他媽因為乳腺癌離開了人世，初中三年級早已經不再好好讀書的張大宏，畢業后就直接回浮山村務農了。幾年后，竟然娶了同班同學王高英的妹妹王美英做了媳婦，王高英家里經濟情況還可以，但王高英他達重男輕女，他媽在家里又做不了主，所以王美英小學畢業后家里就不再供她上學，回家務農幾年之后，經過媒人介紹，嫁給了她哥哥小學的同班同學張大宏。

其實當年在浮山小學讀書和學習時，這陳美麗和張大宏的學習成績都很好，都當過班里的中隊長，而昭武雖然學習成績還可以，但在少隊委里什么職位都沒有擔任過。這些孩子們離開了父母，離開了自己熟悉的村莊，到了東林鄉這個陌生的小“花花世界”之后，就開始慢慢地走上了歪路，受到社會上不良風氣的影響，都不愿意再認真讀書。初中畢業的時候，浮山村里和昭武一起再繼續上高中的，只剩下六隊的李美霞、七隊的李艷麗，還有五隊的王亞洲這四個孩子了。初中一個班里繼續讀高中的同學中，還有仁和村的司美紅，北興村的張劍麗，蟠江村的閆曉宇，當然這三個初中的同班同學學習成績都還可以。

昭武的初中畢業升學考試考的一塌糊涂，最后連鎮上的普通高中也沒考上。整個暑假，昭武都在家里為瑣事和他達他媽爭吵鬧別扭，當然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沒有考上高中。中考成績中，昭武的數學成績和英語成績都考的很差。是的，他平時上課中，連數學老師和英語老師在課堂上的板書都看不清楚，老師講課時所說的解題思路他當然一點也聽不明白。

臨近高中開學的時候到了，昭武連去學校上學的一件干凈的衣服也沒有，盡管農村的經濟條件比前兩年有所好轉，可畢竟家里還供著一個大學生讀書呢，家里主要掙錢的人還是要靠發錄，還有他姐姐在煤礦上開絞車。玉香問兒子說：“昭武，你還打算不打算繼續上高中？”昭武開始和他媽賭氣說自己不打算上學了，后來過了幾天，他又對他媽說：

“媽，我想繼續上高中。”

“想上高中可以，這下你去學?？梢煤脤W習，繼續上學是你自己的選擇，既然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就要好好努力念書，而且，你要說到做到！”他媽玉香叮囑到。

“媽，我去高中一定認真讀書！”

昭武從內心下定決心去了高中要好好學習。玉香把自己的一塊打算做夏天衣裳的碎花花料子布，給兒子昭武縫了一件襯衣穿著去上學了。昭武去罕水高中讀書的身份是“借讀生”，作為“借讀生”，他第一學期學費就要比正常考上高中所錄取的同學多掏四百元的借讀費，而且以后每學期依然需要比別人再多交學費，一直到高二學期結束。

十二

說起罕水鎮，這個名稱由來已久。據說南宋時金兵南侵，此地淪為金占區，金將完顏粘罕曾在此地駐軍。因此地旱原缺水，金軍掘井數眼，井得水，隨后以罕水二字為地名，沿用今。罕水鎮位于蒲北縣北面，屬關中東部渭北黃土臺源地帶，地勢西北高東南低，自西北向東南呈坡階狀遞降，自然形成川，塬、溝、坡、山、洼，以臺原川道為主的多樣地貌，這里被譽為渭北第一大鎮，是蒲北縣工業重鎮和小城鎮建設重點鎮。

由于地處“渭北黑腰帶”中段，山谷溝壑縱橫，煤藏豐富，呈東西分布狀，根據礦務局地質測量處測量，地下煤蘊藏量為七點七八億噸，煤層平均厚度三米左右，品種為四號、五號煤，煤質多為半煙煤，少部為無煙煤。鎮所屬煤炭企業主要有罕水煤礦、浮山煤礦及秦家坡煤礦。加上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有豐富的石灰石、白云石、粘土，是建筑及化工產品的最佳原料。全鎮也形成以堯東水泥公司為龍頭，先后帶動發展了十五多家采石企業超常規發展。它的財政貢獻名列全縣第二，僅次于縣城附近的城關鎮。同時這罕水鎮也是國有大中型煤礦蒲北礦務局所在地，鎮域交通便利，向北可到白水縣，南可到蒲北縣，向西可到TC市。駐鎮省、市、縣單位達六十多個，罕水鎮當地人都戲稱自己這兒是陜西的“科威特”。

高一第一學期開始，帶昭武他們班級的班主任，是從渭陰師范學院英語系剛畢業的井軍黨老師，這個井老師年齡也就二十五歲左右。因為剛參加工作，所以他管理班級也不是特別有經驗，昭武進班的第一天就認識了同班的同學李博，李博個子不高，家住高陽鎮水峪村，中考成績是班里的第一名，學習非常聰明，昭武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一身灰色的中山裝，一看就是農村的裁縫手工縫制的，他猜想可能李博家里的經濟狀況也是一般。

班里家庭條件好的要算那個叫宋美茹的女孩子，她講著一口非常標準的普通話，父母都是駐在鎮上蒲北礦務局里的領導，宋美茹的身材苗條，皮膚比較白，上衣穿著一件淺藍色的上面點綴有小白花的蝙蝠衫，下身穿一條很貼身的西褲，留著蘑菇頭顯得人很干練，腳上穿著一雙黑皮鞋。班里排座位的時候，恰好宋美茹就坐在了昭武的旁邊，和他成了同桌。

開學初的時候，昭武與自己同座宋美茹的交往過程表現的很靦腆，這可能是他作為農村孩子骨子里潛在的一種自卑感吧。而宋美茹倒是很落落大方，她拍拍昭武的后背說：“我說同桌，你不要那么封建好不好，咱們是正常的同學加同桌關系，這沒有什么的呀？”昭武接過宋美茹的話頭，低著頭有些窘迫的低聲回應說：“你說的是，我會慢慢適應，慢慢改的……”

班里其他的同學基本都來自各個鄉鎮和村里的農村學生，大家各自家里的經濟情況差距都不大，但由于容納了大孔、高陽、上王、翔村等多個鄉鎮的學生，昭武的視野也相對比在東林鄉初中的時候開闊起來，認識的人也多了起來。高陽鎮過來的安小英長相甜美，身材也不錯，性格外向，是班里的學習委員，所以博得了不少男同學的喜歡。

其中表現最明顯的，一個是大孔鄉的李常英，一個是光榮村的王赫。李常英身材中等個，長相英俊，皮膚挺白，家里條件還可以，他母親是橋西村水泥預制場的會計，其父親是在罕水鎮政府的公務員。王赫身材挺高，長相周正，皮膚較黑，整體比較瘦，家庭條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的種地農民，他讀書認真，也暗地里喜歡安小英。昭武的表妹曹少云，也就是他大姑王西梅家的女兒和他也在一個班上，曹少云的中考成績排在班里第二名，她是參加中等師范學校考試復試沒有錄取，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來罕水鎮這所普通高中就讀。

浮山村七隊的李艷麗和五隊的王亞洲，還有蟠江村的閆曉宇都分在了罕水高中的另一個班。而浮山村六隊的李美霞，還有仁和村的司美紅以及北興村的張劍麗都通過找熟人，去了蒲北縣的重點高中堯水中學上學去了。首先是這三個學生的中考學習成績都不差。而李美霞的情況和昭武他表妹曹少云一樣，都是中等師范?？茖W校復試沒有錄取，只能繼續選擇讀高中，她家里剛好也有認識的熟人介紹，就去了縣城里的堯水中學。堯水中學學風是健康積極競爭型的。而且學校里的教學條件，在全縣無疑是最好的。全縣七十多萬人民子弟的精英，都集中在這所高中上課，師資力量的配置也是渭北地區一流的。

昭武上了高中之后，發現自己嚴重偏科。語文和政治、歷史三門課程的考試成績在班里都沒問題，但是英語和數學成績就非常差了，這種現狀讓他對學習數學和英語課程的積極性一點也提不起來了。每天開始有些松懈，再不是像高一剛開始的那一段時間里，自己一直在努力學習。

而教昭武班級的語文課老師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在持續不斷的換老師，高一第二個學期有一天上課時，那個最早一直帶他們班語文課的安西武老師，突擊檢查大家的作文作業，問班級里為什么很多人都沒有按時交語文的作文作業。他在課堂上一個學生挨著一個學生逐個詢問，其他同學都搪塞自己沒有做完或者其他原因。

問到昭武時，他說：“安老師，以前每一次我都認真按時交語文作業，可每次交上去的作業發下來之后，很多次都發現沒有批改過?！?

安老師聽了昭武這話勃然大怒，他大聲說：“你胡說八道，我不可能從沒有批改過作業！”

“安老師，我不是說您從來沒有批改過我們的作業。我的意思是說，從您開始給我們帶語文課以來，我們作文作業的批改一共也沒有超過三次。這一點我可以確保說的是實話。”

昭武繼續接著說：“正因為以前我每次把作文作業交上去之后，您都沒有批改！所以我這一次就沒有交作業?！?

盡管昭武說的是事實，他們這個班的語文老師在高一期間確實換過好幾個，而且安西武老師從高一后半學期，帶昭武班里的語文課以來，的確有很多次都沒有批改過作業了。但聽昭武在課堂上當著所有同學的面這樣講他，安老師歇斯底里般的徹底發火了：

“我就是沒有改作業你也必須按時交作業，你現在馬上回你家去，給我把上學期的語文作業拿到學校來，讓我看看到底改了幾次作業？”

“我上學期的作業可能找不到了，所以我也沒有辦法拿來給您看?！?

“你把上學期的作業丟了？那你馬上滾出去不要上我的課……”

“安老師，你不要威脅我！”

老師順手拿起一盒粉筆砸向他，緊接著他把黑板擦也朝昭武的座位上扔了過來。昭武說：“安老師，你靠武力脅迫我，這是無能的表現！”

這下事情鬧得更大了，安老師追下講臺對昭武說：“我就是威脅你，你又能把我咋樣，你給我站住，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才怪……”

師生倆人就在教室里圍繞著桌椅兜圈，安老師想打昭武，昭武躲著跑開。最后安老師用課桌把教室前門堵死，打算過來抓住昭武。當安老師沖到他跟前的時候，昭武拿起一個長板凳面對著安老師，這下當安老師打算撲到他跟前時，昭武大聲說道：“你想干什么!”

安西武老師厲聲向他喊道說；“你想怎么樣？你來拿凳子砸我呀！”昭武當然不敢砸老師，他可能只是想正當防衛一下，昭武隨手把條凳往地上一摔，然后沖向教室前門，挪開課桌之后，打開門奪路而去。

后來每次只要到了上安西武老師的語文課，安老師看見昭武在教室坐著，他就不進來上課。沒有辦法，為了自己不影響別的同學學習，昭武就自覺走出教室開始不再上語文課了，和班里其他幾個逃課的同學一起去鎮街道上玩。有一次，昭武帶著墨鏡和幾個同學正在街上打桌球，突然看見一個人向他走來，那個人指指自己腕上的手表，昭武以為是收打球錢的老板讓他看時間，就隨口說不是他來負責付錢的，結果發現那人還繼續站在他跟前。

于是昭武摘下墨鏡一看，頓時魂飛魄散。已經是高度近視眼的昭武這才看清楚，原來此刻跟他說話是他姐姐昭芳，已經在罕水鎮信用社上班的姐姐中午臨時請假，來街道上買東西的時候，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弟弟在街道邊打桌球。她一看這個時間他還在街道上玩桌球，應該有些不對勁，因為這會兒正是學校上課的時間。昭武被姐姐發現之后，趕緊和其他幾個同學跑回到學校去上課。

回家后昭芳把這件事告訴了玉香，玉香側面從昭武的表妹曹少云口中打聽到，昭武已經很久沒有上語文課了，原因是和語文老師安西武吵架被老師停課了。發錄去了學校找了學校張校長。昭武也因為再次坐在教室被安西武老師趕出來了，安西武在后面追著昭武，昭武實在沒有辦法，就跑進了副校長辦公室，把事情的前后經過給張校長講了一遍，校長讓昭武把整個事情的經過寫份材料交給他，然后告訴他不要怕，繼續去教室上課，同時叮囑他安老師再罵他的話，他不要還嘴就是了。

昭武的哥哥昭文后來也知道了這件事，他從市里坐車來到學校了解此事，昭文大學畢業不久，已經在市里銀行上班有一段時間了，他高中的同學同建軍也在弟弟上學的高中當校長助理。第二天一大早，昭武上早操跑步，學校的張校長把他叫出隊伍，告訴他學校領導已經在全體教師會議上批評了安西武老師，并且說作為學生，昭武自己也有不對之處，不該在課堂上頂撞安老師，但作為任課老師隨便停他的課也是不對的，讓他以后好好學習。

十三

當昭武開始坐在教室上語文課時，上課鈴聲響過時間不長，安老師飛起一腳把教室門踢開，然后走到講臺上之后看見昭武坐在下面，就開始罵了：“你有能耐就不要聽我講的課，你還到校長那里告我，讓校長在全體教師會議上批評我，我以后來上課每天都要罵你一頓，你敢還嘴我就打斷你的腿，領導我是不怕的，大不了不在這個爛學校教書了?！?

昭武一聲不吭的坐在下面，此后剩下的兩年語文課上，這個安老師再也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聽別的同學說安西武老師脾氣極其暴躁，有同學在學校門外的街道上，看到他和自己妻子吵架了之后，一邊走路，一邊徑直用自己的巴掌狠抽自己耳光，把他一旁的妻子都嚇壞了。

這個事情發生之后，父母在家里問小兒子為什么不好好學習，昭武說主要還是看不清楚黑板上，老師上課時寫的板書，所以老師講的課自己也聽不懂，尤其是數學和物理化學三門課。但語文政治和歷史課，因為板書不是太重要，所以只要上課認真聽老師講課，學習成績沒有受太大的影響。聽了兒子說的這一番話，發錄又帶著他到罕水鎮上的眼鏡店給他重新配近視鏡，結果一查視力表，至少需要帶上五百度眼鏡才能達到“1.0”的視力。

昭武和父親走出眼鏡店之后，他很難為情的戴上那個剛剛新配的，像瓶子底一樣厚的眼鏡，他覺得眼鏡的鏡片太厚了，但是讓父親給他配那種超薄的眼鏡片，那是有點不太現實的奢望，因為那種超薄的又很輕的樹脂鏡片價格太貴了。而像瓶子底一樣厚的五百度眼鏡片，加上塑料的黑色鏡框已經花了他達不少錢，父親給眼鏡店老板掏錢時那艱難的瞬間，讓他心里很痛。他暗自發誓一定要對得起這副新配的眼鏡，好好的去發奮讀書。

可事實上上課時，昭武還是實在太愛面子，虛榮心驅使著他根本就不愿意戴著那個像瓶子底一樣厚的眼鏡，他怕班里其他同學笑話他的模樣像個書呆子。剛上課時他會把眼鏡戴上去，不一會兒又很不自在的把眼鏡偷偷摘下來。后來班級里和他住同一個宿舍里，經常喜歡逃課的同學李天龍，因為一件瑣事兩人發生了矛盾，李天龍趁他不在宿舍時，把他新配的眼鏡連鏡盒子一起偷偷的扔掉了。昭武很氣憤但又苦于沒有直接證據，打架吧又打不過李天龍。實在沒有辦法，他自己手里也沒有錢可以買得起眼鏡，更不敢告訴家人。

這時他內心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計劃來，他想起上次給他配眼鏡時，那個他自認為多賺了他達發錄血汗錢的眼鏡店老板，決定自己單獨策劃一次行動，以此來狠狠的報復一下眼鏡店的老板。

一天中午，昭武獨自一人去了罕水鎮北街東頭的那個眼鏡店。進眼鏡店之前，他先大概的觀察了一下眼睛店旁邊是一家罕水鎮地段醫院，那是他事先確定好的唯一的逃跑路線。因為在大街上眼鏡店門口的左右兩邊，短時間內他都無法逃脫眼鏡店老板的追趕。昭武進去之后，對店老板說：“麻煩給我做一副五百度的樹脂超薄鏡片的眼鏡，這個鏡架就選這個輕一點的金絲邊鏡架?！?

等眼鏡店老板把超薄樹脂鏡片磨好，裝上金絲邊鏡架之后，昭武假裝在眼鏡店門口轉悠一下，左右擺擺頭裝作在試戴體驗效果，然后看老板是不是再需要調整一下鏡架時，這時恰好眼鏡店里有新的客人進來，他趁老板一不留神，猛然跑進了旁邊的地段醫院。

一路上他慌不擇道，一口氣跑到醫院的最后面，翻過一堵磚砌的矮墻（實際上這堵磚墻一點也不矮）。結果翻過這道墻之后，昭武倉卒間竟然跑進了一戶人家的雞圈里，他彎下腰快速鉆進雞舍，雞舍里的幾個老母雞盯著他這個突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用驚恐地眼神看著他，此時昭武只能暗暗祈禱這幾只雞不要驚叫，他的心緊張的撲通撲通亂跳，感覺好像是要隨時掉在地上一般。

他一動不動的堅持在雞舍里待了半天后，看到沒有人跟進來，就貓腰出來后，看到后面還有一堵磚砌的高墻，沒有絲毫猶豫的他，此刻身體半蹲一下，然后縱身撲上墻頭，從墻上翻了過去，當他從墻頭跳下的時候，后面是一條街道，街道邊幾個蹲在一起，正在聊天的老頭納悶的看著他突然從天而降，一時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實上，高中三年的時間里，昭武把大把的時間都用來看小說了，鎮上的“墨緣書屋”和“讀者書店”，都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從瓊瑤《窗外》到《庭院深深》，還有《心有千千結》、《我是一片云》、《海鷗飛處》、《彩云飛》、《滾滾紅塵》、《幾度夕陽紅》等等，幾乎瓊瑤所有的小說他都看了一遍。還有路遙的小說，包括他的《人生》《平凡的世界》《在困難日子的里》《黃葉在秋風中飄落》《驚心動魄的一幕》，以及寫作札記《早晨從中午開始》。以及陳忠實的《白鹿原》、《到老白楊樹背后去》的小說都被他看過了一遍，如此珍貴的三年高中生活，全被昭武用來看這些所謂的“閑書”荒廢掉了。

讀高二的寒假里，昭武去了仁和村的司美紅家，上初中時他們兩個人也經常來往，司美紅的爸爸在省城的工廠里當工人，她母親和哥哥姐姐都在農村生活。這個姑娘長得身材苗條，兩只眼睛雖然長得不是太大，但特別愛笑，笑起來就顯得她的臉蛋更好看了。她和昭武有一個共同的愛好，那就是特別喜歡看文學方面的書籍，昭武的哥哥也愛看書，自從他哥哥上了大學之后，家里也開始有了一些有關文學方面的藏書，司美紅之前在暑假里曾來到他家里找他借過幾本書，初中畢業后她就去了縣城的重點高中讀書了，兩個人也有好幾年沒有見面了。

昭武穿了一身他哥哥剛上大學時退下來藍色運動服，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也開始注意自己在異性面前的形象了。兩年不見老同學了，司美紅變化非常大，她在縣城高中讀了兩年書，人也出落的更加漂亮了，青春期女孩的成長發育比較快，這兩年的高中生活里，她也受到縣城高中同學們在穿衣和打扮上的影響，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洋氣和時髦了。兩個十八歲的男女同學談論著各自在高中的學習和生活，昭武感覺自己和人家的差距一下子大了許多，想想自己在罕水高中的學習和生活，再看著自己現在的一身裝束，他突然感覺自己坐著司美紅的小房間里很不自在，內心非常的窘迫，他非常需要自己盡快的逃離這里，他不想讓她看見他現在的難堪，這是他此刻最真實的想法，于是他就很匆忙的和老同學道別，邁出司美紅家的大門就要離開了，盡管此刻司美紅還是非?？蜌夂蜔崆?，要挽留他在家里吃頓便飯再走。

剛離開了司美紅家，昭武的眼淚就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是的，他就這么莫名其妙哭了。他的心里很難過，是為兩年不見的女同學的變化而難過？還是為自己不爭氣的現狀而難過？他也說不清楚，他內心是慌亂的，此刻在仁和村村道里，他急不擇路的亂走一通，不一會兒竟然在不大的村里迷路了。

臨近高考前，當昭武聽到班上幾個高考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同學，已經彼此在討論計劃報考哪一所大學時，他的內心深處不禁劃過一絲悲哀，自己未來的去處在哪里？家中父母在農村辛苦的勞作，他卻在學校如此這般的荒廢學業，昭武內心實在過意不去的時候，他也不愿意在學校里瞎混著，所以昭武就經?；丶依飵透改父赊r活，回去就給家人講學校最近又放了兩天假，所以回來幫一下忙，父母親暗地里也懷疑過學校怎么會有這么多名目繁多的假期，但從來沒有正面問過兒子。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九日，***這個中國的改革總設計師，在整個國家的改革開放事業蒸蒸日上，香港也即將回歸祖國的時候，卻因病醫治無效在BJ去世了，享年九十三歲。一個慈祥的老人逝世了，學校在組織了莊嚴的悼念活動之后，所有的同學又很快轉入緊張的高考復習當中。

昭武讀初中和高中的這幾年，正是國家經濟快速發展的時期。浮山村這些普通的老百姓里面有很多人，他們依靠販運煤炭而使得自己的家庭生活得到了明顯的改善，人能吃飽吃好了，一些有經濟頭腦和能力的人，可以去鎮上開批發部做小生意了，一些愿意吃苦的農民可以依靠養蠶脫貧，種植蘋果樹等經濟林木走上富裕道路了，這個國家最大群體的生產力得到了解放，積極性得到了提高，浮山村的村民們生活一天天在變好。

七月六日，高考前的一天晚上，昭武已經來到縣城里準備參加高考，他緊張的一夜都沒有睡著，第二天晚上睡眠質量還算過得去，但考試的結果可想而知了，他在這一年的高考中毫無懸念的落榜了。

在家休息的那幾天里，昭武也先后知道了自己表妹曹少云，也就是和他一塊兒在罕水鎮高中上學，后來又和李博一起選了學校的理科班，今年也考上了安西師范?？茖W校。原來同一個班級的安小英選了理科班之后，高考分數沒有過省內大專錄取分數線，最后選擇去省糧食學校上了高中專。而他之前在縣城重點高中堯水中學讀書的幾個初中同學司美紅、張劍麗和李美霞她們三個都沒有考上大學，也包括在罕水高中一起讀書的李艷麗、王亞洲、以及閆曉宇他（她）們三個也都落榜了，閆曉宇沒有再繼續選擇補習，他接了他父親的班，開始在蟠江村三二六基地，也就是國家設在蒲北縣的全國天文授時中心，父親為了兒子的工作選擇了提前退休。

十四

回頭再看這一年浮山村的經濟發展狀況，大隊書記賀順民在大隊干部會議和全村村民大會上說：“這路要咱們干部跑，話要咱們干部說，臉要咱們干部看，麻煩給干部自己，所有的一切方便都要為了浮山煤礦的投產出煤。要堅決確保企業墻內搞基建，‘兩委會’墻外保平安，堅決為投資者和浮山煤礦服務，對投資者負責，讓投資者放心，促投資者發展，全力打造重視投資商、保障投資商的良好環境。今天，我們浮山大隊全村群眾終于贏來了浮山煤礦的正式投產，浮山煤礦開始正式產煤了，這是我們浮山村發展史上的一件大事情！”

在這三年期間，每年劉宏江的父親過生日，書記賀順民都會拎著雞蛋領著“兩委會”一班人代表全村前去祝壽。面對浮山村如此重情，劉宏江也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煤礦上開始為浮山村修路，給浮山村小學孩子們贈送學習用具等，并主動提出重建學校的愿望。

浮山村的村民也開始通過煤炭資源逐步拓寬了富民路。冬天里，盡管初冬寒氣逼人，但村里各處卻異常熱鬧，全村的運輸戶一大早就把堆放在自家門口的塊煤裝上車，運往外地販賣，昔日的泥土路也被平坦的水泥路所替代，一幢幢村民的莊基門前隨處可見一堆堆塊煤，浮山煤礦為浮山村這個總人口一千九百人，五百戶的貧苦村莊里，安排了一部分青壯勞力在煤礦上上班領工資，每年浮山煤礦上還以低于市場百分之三十的優惠價供應浮山村每戶人家共計五千噸塊煤。正是煤炭的開采，讓浮山村村民兜里的鈔票逐漸鼓了起來。

這一年，中央高層領導召開了全國扶貧開發工作會議，會議提出力爭到二十世紀末最后的七年內，基本解決全國八千萬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中國這艘經濟的巨輪已經開始慢慢啟動，她將駛向世界經濟大潮的中央，重新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

經濟方面，國家提出要實行經濟體制從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也要從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浮山煤礦也在這一年順利實現改制，劉宏江順理成章取得法人代表資格，他也從一名昔日的包工頭，成了企業的主人。浮山煤礦的效益和規模發展很快，不僅成了蒲北縣的納稅大戶，而且浮山村的村民也依靠浮山煤礦一天天的發展，日子也逐漸一天天的富裕起來了。

劉宏江被蒲北縣推舉為創業成功的企業家典型代表。這一年，他的兒子劉建英從部隊轉業，又在縣黨校經營專業學習畢業，進入浮山煤礦擔任煤礦副礦長。昭武的姐姐在浮山煤礦開了兩年絞車之后，因為寫的一手好字就轉到煤礦辦公室當辦公室主任了，這個辦公室主任平時主要負責煤礦上的日常采購工作和對外宣傳工作。煤礦上的工作環境和飲水情況初期比較差，一杯白開水沉淀一會兒下面會有一層薄薄的細粉末。在浮山煤礦工作了幾年之后，因為做辦公室主任經常涉及到采購工作，這個工作也算是個肥差，在中間操作的過程中存在一些灰色收入的可能，有人就盯上了這一點。

有一天，在東林鄉政府街道辦工作的街道辦主任張民生找到昭芳，私下和她說：“昭芳，是這，現在東林鄉信用社里需要招聘一批信用社的合同工，你有沒有興趣看一看，收入可能要比你現在這個位置少一點，但工作比較體面，辦公環境也要比這煤礦上好，再說你是女孩子，這以后也要考慮結婚的事情不是？”

昭芳說：“民生哥，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但這么大一件事，你給我幾天時間讓我考慮一下，我也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那好，你三天之后給我一個回話，這是一件好事呀！”回到家昭芳和他達他媽一商量，家里人都支持她換工作，雖然說在煤礦上一個月拿到手的錢要多一些，可作為一個女孩子，要為將來的工作前途和婚姻去考慮，三天之后昭芳答應了街道辦主任張民生的建議。

就這樣，到了秋天，昭芳就去了東林鄉信用社，經過一段時間的專業培訓，她開始在鄉信用社柜臺上班做柜員，辦理鄉里農民日常的信用社存款和取款工作。一年之后，因為工作干得比較出色，昭芳就被罕水鎮信用社調了過去在罕水鎮信用社柜臺上班。昭芳離開浮山煤礦之后，張民生很快通過關系把自己的外甥安排到浮山煤礦當辦公室主任，據說他外甥在那個位置上利用對外采購的機會，除了工資收入之外，外快也是撈的盆滿缽滿。

浮山村當年給玉香幫忙挪面盆的王增運，也在這一年因病臥床，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他的兒子王豹娃這幾年倒是生意紅火，先在罕水鎮南街開了一個煙酒副食的批發部之后，又接連在罕水鎮北街和東林鄉上新開了兩家分店，已經給自己購買了一臺昌河面包車用來拉貨跑生意用了。

到了一九九五年，發錄的大兒子昭文也大學畢業了，分配到市的銀行里工作。接下來的事情就輪到兩口子給兒子辦結婚的手續了。昭文在大學里談了女朋友安小菲，安小菲家是陜北榆北的，畢業后分配到市物資局做會計工作。這發錄供兒子上了四年大學，手里的錢一直很吃緊，農村辦結婚手續，首先就要花錢給娃收拾房子，買一些簡單的電器設備，家具自己可以做，而且自己做的家具肯定結實，雖然樣子沒有城里賣的家具樣式時興，但總是比買家具省錢了。辦酒席也要一筆不小的開銷，這也算他發錄在村里為自己家過的第一場事，煙酒和酒席的檔次都不能讓村里人看笑話，何況兒子還是個大學畢業生，還在銀行工作，但這么多的錢從哪里來呢？兩口子想起這事就有些發愁。

玉香后來想起嫁到罕水鎮的姐姐王蘭香，她家里有四個孩子都在城里掙錢。老三盧兆虎個子不高，比昭文小一歲，頭發一年到頭都比較亂，平時一直帶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縐縐的樣子。他自費上了西京公路交通大學之后，畢業后出來在廣東汕頭一家做UPS(電源穩壓器)的公司上班，干了兩年之后自己回西京開了一家加工UPS的工廠，自己搞個品牌來當老板進行銷售，生意做得還過得去。

老大盧兆武比昭文大三歲，長的人高馬大，初中畢業之后就在罕水鎮上混，手下還跟一幫小兄弟。眼瞅著二弟在西京批發一些臺式機電腦、MP3和U盤在商場柜臺上零售賺取差價，挺賺錢的，他自己也跑到市電腦城租賃了一個柜臺，如法炮制也從西京進貨，包括電腦配件，類似鼠標、鍵盤、內存條和電腦音箱等，然后在渭陰電腦城里自己租賃的柜臺上賣，生意也挺紅火。

老四盧兆倉個子不高，發型不管什么時候都不亂，臉黑且臉上有不少小的雀斑，初中沒讀完就回來混社會了，盧兆倉之前在自己三哥盧兆虎的公司幫忙，后來自己出來單獨成立一個小公司，在西京賽格電腦城租賃了柜臺，批發一些品牌的UPS進行銷售，他才不愿意賣他三哥自己加工的UPS產品，因為他三哥公司的產品質量和品牌的差距太大，三個做生意的孩子中，就老四盧兆倉比昭芳小三歲，有生意頭腦，腦子也夠活，眼光也夠長遠，公司發展的一直比較有潛力。

老五盧兆宏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個子高而且瘦，皮膚黑，也是小學畢業就不愿意讀書了，因為年齡小，后來就一直在他三哥盧兆虎的公司幫忙。家里的二兒子盧兆文，個子高，人也長得瘦，高度近視，平時一直戴著黑框近視鏡，說話有些結巴，小時候生下來好好的，他媽王蘭香剛嫁到罕水鎮盧家的時候，她婆婆家規比較大，老二盧兆文小時候晚上身體不舒服，孩子半夜哭的時候，他媽王蘭香怕婆婆聽見了責罵她，就順手捂了盧兆文的嘴巴，結果從那以后，盧兆文說話就一直結巴著。盧兆文和他達盧富貴一直在農村開著四輪車給人拉樓板(關中方言，即水泥板預制品)掙錢。

想到可以去她姐王蘭香那里去借錢，玉香這精神頭一下就上來了，她在隔了幾日趕在罕水鎮有集會（集會交易規律是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的時候去她姐姐王蘭香家里，從會上趕集回來之后玉香就去了姐姐家，玉香臉皮薄，她沒有直接向自己姐姐提借錢的事情，只是說兒子昭文在大學談了女朋友，她和發錄商量好要在這個冬天過春節之前，給兩個娃把結婚的事情辦了。

王蘭香說：“給娃娃把事早辦了對，早辦了做父母的心就歇下來了，遲早都有這么個手續。”再后面她姐王蘭香再沒有提說，也沒有問妹子給娃結婚辦酒席手頭的錢夠不夠，要不要幫忙。玉香一看情況是這樣，她也不好再主動開口提借錢的事情。那天剛好趕到星期五，昭武聽說他媽來趕集上會來了，也來到他大姨家吃飯，吃完飯就和他媽玉香抄小路走著回浮山村。

半路上她媽給昭武說：“我今天來你大姨家，其實就是想看能不能在你大姨家借些錢，好給你哥哥拾掇一頓湯水（關中方言，酒席的意思）把結婚的事情辦了，我給你大姨提說了一下結婚的事，你大姨也沒有問我手里頭錢夠不夠，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這給你哥昭文結婚的錢到哪里去借呀？”

昭武也替他媽說的這事發愁，可他自己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可以借來錢。突然，昭武靈機一動，他忙對玉香說：“媽，我蟠江大隊的碎（方言，小的意思）老舅家不是有錢么，你去到我老外家（外字音wēi方言，外婆的娘家的稱呼）去找我碎老舅借借看，能不能借到？”

玉香一聽兒子的建議有點道理，其實她碎舅閆邦貴家里是有錢，也看好她這個外甥女，只是她覺得朝自己舅舅借錢有點開不出口，但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為了辦兒子的婚事，玉香決定硬著頭皮上蟠江大隊找她碎舅借一下試試看。

閆邦貴是蟠江大隊有名的大戶人家閆運財的小兒子。當年解放初搞運動，這閆運財家的長工劉栓寶非要把自己的女兒劉鳳蘭許配給自己曾經的東家，不然他就要去找隊上的貧農主任，去反映東家閆運財當年對自己的壓迫，閆運財無奈之下只能答應這門親事。卻說玉香她碎舅閆邦貴長的是要身高有身高，要貌相有貌相，真稱得上是一表人才。蟠江村附近有駐地部隊守衛著國家的三二六基地，三二六基地也是全國唯一的天文授時中心，部隊首長建設廠房所有要用的石材及砂石供應只找閆邦貴，一則這閆邦貴誠實守信，質量可靠，價格公道，二來閆邦貴早年也多讀了幾天書，好壞也是個高中畢業生，要不是當時對地主富農政策有限制，這閆邦貴早就出去上大學去外面闖世事了。

可這樣堂堂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卻要娶上曾經在他家當長工的劉栓寶的女兒，而且這劉鳳蘭個子不高，還長了一副苦瓜臉，關鍵是不太會說話，腦子里缺根弦。閆邦貴心里面對這樣不公平的婚姻安排會甘心嗎？可在你不甘心又能咋樣？你難道要自己的父母因為這樁婚事的完蛋嗎？

閆邦貴自從和劉鳳蘭有了女兒閆麗麗和兒子閆軍平之后，他的精神世界也是充滿了消極和無奈。能怎么樣呢，一切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吧。生的女兒閆麗麗腦子沒問題，和昭芳年齡相仿，山里娃娃不愛念書，閆麗麗初中畢業之后在農村待了幾年就嫁到了東林村一戶普通的農民家。兒子閆軍平本來生下來也是個正常的孩子，小時候孩子生病腦膜炎發燒，而蟠江大隊位于蒲北縣城西北西山，就在唐憲宗景陵附近金幟山附近，地理位置非常偏僻，閆邦貴他大哥閆邦川是蟠江大隊的赤腳醫生，他一著急給娃用了紅霉素藥，結果這類抗生素類藥不能濫用，孩子用了紅霉素藥之后，一下子腦子有些不對勁了。

玉香到蟠桃山她碎舅那里一提及，她碎舅滿口答應說：“玉香，你給娃結婚這是大事，何況咱娃還是個大學畢業生，娶得媳婦也是大學畢業生，這是多贏人的事情呀，可要好好辦一次，咱不讓村里人看咱們的笑話，你缺多少錢給舅說話，舅借給你和發錄，你們也不要特別著急還我，后面的日子里慢慢還就是了?！庇裣懵犃诉@一席話，心里激動的都說不出話來，最終她碎舅借給她了壹萬圓。

過了一段時間，玉香在華縣金堆城公司工作的哥哥王宇行，聽說妹妹玉香要給自己的大學生外甥辦結婚酒席這件事，二話沒說就主動給玉香送來伍仟元借給她，并且還說：“玉香，你盡管拿去給娃結婚用，錢不夠了再給哥招呼一聲就是了！”

有了資金的支持，發錄和玉香兩口子在浮山村給大兒子昭文的婚禮酒席辦的很成功！酒席上雞鴨魚全上，還有對蝦，招待客人的煙酒都是品牌煙酒，絕對都拿得出手，還買了一少部分云南的“紅塔山”和“五糧春”白酒，畢竟來的客人里還有兒子單位的同事和領導，還有兒媳婦單位的同事和領導，這種人面子上的事他們是絕對不能“撒湯”（方言，意思是讓人瞧不起）的。

酒席上，玉香讓兒子昭文和兒媳婦專門給他舅王宇行，以及他碎老舅閆邦貴端酒表達感謝，還說：“娃呀，沒有你這倆舅的支持，媽和你達今天也不會把酒席拾掇的這么排場……”

大隊書記賀順民對這次婚禮酒席質量評價很高，他還說：“發錄，你伙計弄得這事嘹咋哩，酒席水準高，真不愧是為大學畢業生辦的婚禮酒席，有水準！”浮山村里其他一些村民，對發錄給他兒子辦的這場結婚酒席的水平津津樂道的議論了好幾天，都稱贊“湯水”拾掇滴好！

同樣就在這一年里，出生在SH市JS區亭林鎮亭東村二大隊的八零后少年韓寒，開始在《少年文藝》等刊物發表文章。而作家莫言的《豐乳肥臀》已經奪得“大家文學獎”，陜西作家賈平凹的《廢都》獲法國費米那文學獎。而《沉默的大多數》出版后不久，年僅四十五歲的王小波病逝于BJ。馬未都所感概的那個“如果你不站在胡同口跟人談點文學，你這人就沒勁”的年代已近尾聲。年末的春晚上，《春天的故事》讓廣深兩地再沐春風，去廣東闖蕩成為農村無數年輕人出門打工的最大夢想。

一九九七年不是風起云涌的一年，也不是平淡的一年，但卻是孕育希望的一年。對于未來，那些和昭武一樣高考落榜的同學們，雖然他們每個人心里完全沒數，但卻有一種欲望已無可抑止，四處暗涌，而無數條小溪正在慢慢匯聚成一個大時代即將到來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