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東西是完整的。向路過街邊不起眼的小店，像夜深后巷子里的一只流浪貓，像一顆閃閃發亮的鵝卵石，人們會將其捧在手中，向路邊不起眼的石子，人們會將其踩在腳下。如果人們沒有生命和意識，鵝卵石本身比石子高上一等，你會成為哪一種？

……

“明天就是校運會了，各項的報表我已經交給體委了。按照表上的項目時間和自己的序號，大家記一下，還有就是體育組的老師要從咱們班選一個人去當播報員，我推薦的人是夏陽，你們有什么意見嗎？這個職位選人比較緊急，這節課定下來我就要去交報表了，有自告奮勇的可以說。”

全班頓時鴉雀無聲——“沒意見！”

江北一嗓門兒喊了出來，“老師，沒意見，趕緊上課吧。”

劉老師皺了皺眉頭，“那好，就這么定了。咱們上課，把書翻到45頁，今天我們講……”

……

知了鳴叫著，大課間操場上像擠滿了人似的，夏陽走到了籃球場上，手里提著兩瓶飲料，徑直穿過球場中心。此時，籃球飛了過來，惡狠狠地砸在了夏陽的頭上，他摔倒在了地上，坐在地上揉著腦袋。“腦子有病吧，沒看到正在打球嗎？”此時，江北走了過來，雙手插到了夏陽的腋下，把它直接抬了起來，順手撿起了兩瓶水給了夏陽一瓶放在了他的手上，順勢拋給了吳浩南一瓶。吳浩南單手接住，甩了甩手，“行了行了，打球吧。”吳浩南看了一眼夏陽后，一直盯著江北。打開水瓶喝了一口，丟回給了江北，“行，運動會別輸的太難看。”吳浩南轉身走回球場，向球員揮了揮手，繼續開始打球。

夏陽和江北兩個人并排走著，“晚上放學跟我一塊兒回去吧，媽她做了很多菜，我和江辰在校門口等你。”夏陽沉默了一會兒，低著頭說：“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先去趟醫院……看看……”江北嘆了一口氣，“行，那你早點回來，媽她肯定要等你。”

“嗯……”

這是我第幾次來重癥監護區了，我不知道。這里的氣氛很低沉，生離死別對我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況且，我一直在習慣著這些。手術室的門口傳來哭鬧聲：“我求求你……求求你醫生，救救他吧……我真的求求你……”

本來媽媽由李阿姨照顧是沒有問題的，但我就是不放心，總想看看她，哪怕只有一眼，就看一眼……

夏陽推開病房門，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躺在純白的病床上，房間里回蕩著醫療機器滴答滴答的聲音。夏陽上前給她蓋好被子，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雙手握住女人的手，越握越緊……

“媽……趙媽媽對我可好了，你不用擔心了……”夏陽說著，語氣開始哽咽。“我可聽話了，我到了夏天也不會去喝冰水，到了冬天會記得穿秋褲，我……我……我也不會和趙媽媽頂嘴，江北他們也把我當成親弟弟一樣看待，我過的很好，媽，你不用擔心……”

說著，夏陽開始大哭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心率儀，生怕他會突然平靜下來。夏陽聽到開門聲，趕緊用雙手擦干眼淚，站了起來。

“李阿姨，你回來了。”

“啊，是陽陽啊，我去買晚飯去了，你吃了嗎，要不來一起吃點？”

夏陽提起書包，向門口走了過去，“李阿姨……謝謝你。”李阿姨停下了筷子，笑了笑，“傻孩子，是我對不起你呀。”

我該回去了，趙媽媽還在等著我，我也很久沒有像這樣一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了，盡管這不是中秋節……

……

夏陽一個人走在漆黑的街道上，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路邊的小店已經全都關上了門。江北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的看一眼掛在墻上很老舊的鐘表。媽媽和妹妹已經睡著了，兩個房間的燈光早已全部熄滅，屋子里靜得可以聽見鐘表秒針轉動的聲音。他起身走進了夏陽的房間，在他的抽屜里找到了一張老舊的照片。這張照片上印著四個人，夏陽被她的父母捧在手中，那時的他只有一歲，她媽媽身旁的男人就是她的爸爸。但照片上的臉卻已經模糊不清了，像是被摳破了一樣。照片的右下角還站著一個孩子，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樣子。那個孩子站在一張粉紅色的椅子前，雙手背在后面，臉也有點看不清了。但是可以感覺得到，她與夏陽一家人格格不入。

江北之前也問過媽媽，但她總是在逃避這個話題。雖然媽媽不說，江北也認為這個孩子就是夏陽的哥哥，但問題是，他哥哥現在到底在哪里？

江北放下照片，心里始終放心不下夏陽。穿好外套，剛打開門，夏陽就在樓梯間看著他，“怎么不進去，在這里站著干嘛？”

“我……”

江北笑了笑，“行了，趕緊進來吧，飯還給你留著呢。”

夏陽放下書包，坐在餐桌前，一聲不吭開始狼吞虎咽，“你去睡覺吧，明天就是運動會了，你不是還有項目呢嗎？碗我來刷就好了。”

江北深呼了一口氣，“好吧。”起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里，她平躺在床上，夏陽的家事讓他十分的害怕，他多多少少也在李阿姨那里聽到過一點……

那天媽媽在和李阿姨談話，江北躲在門后，他可以清晰的聽到李阿姨的哭聲。媽媽讓李阿姨平靜一點，怕江北聽見，但她卻不知道江北正躲在門后，她們的談話被江北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了，他之前明明不是那種人，如果娟子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愿意贖一輩子的罪，我真心替他向你們道歉。”

“行了李嬸，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如果娟子現在醒不過來，我們也不可能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個事兒。夏陽對你沒有怨念，說明他還是認你的。畢竟這件事也不能怪你，要怪就只能怪那個畜生自己不爭氣。”

李阿姨搖了搖頭，“真的是，我上輩子這是造了什么孽！”

江北猛地一睜眼，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九點半了，但客廳的燈還開著。他打開房門，浴室里傳來洗澡的聲音。他掃了眼餐桌，發現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他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夏陽，還沒洗完嗎？趕緊的，太晚了，該睡覺了。”

“啊，好，馬上洗完了。”夏陽回應了一句，他立馬擦干身體，穿上了睡衣走到了客廳，一邊走一邊擦著頭發，她用余光掃到了江北，他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夏陽嘆了一口氣，從房間里拿了一張毛毯，慢慢地蓋在了江北的身上。江北渾身抖了一下，嚇了夏陽一跳，自己也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耗盡自己全身力氣伸了個懶腰，“幾點了，夏陽？”

“已經十點整了，你怎么還不回去睡覺？”

江北撓了撓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夏陽盤著腿坐在床頭，手里緊握著那張老照片。他用手撫摸著媽媽的臉，突然傳來敲門聲——咚咚咚，“夏陽，我進來了。”江北打開門，抱著一套疊好的衣服走了進來。他把衣服放在了夏陽的床上坐了下來，一眼注意到了夏陽手中的照片。他猶豫了一下，“你的家事……可以和我說說嗎？”夏陽一聲不吭，空氣中彌漫著讓人壓抑的氣息，沉默了一會兒，“她是我的媽媽，是我唯一的親人。”江北眼神一直盯著夏陽，“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你……沒有見過你爸爸嗎？還是說去世了。”

夏陽一直低著頭，“我不知道……”

江北內心矛盾很大，他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把他偷聽到的談話告訴夏陽，他也不確定夏陽對這件事知不知情。小時候，江北常常見到李嬸來自己家，每次都會哭，他也總對李嬸稱呼為李奶奶。李奶奶是個很和藹的人，經常會給小江北糖吃，在那時候，江北也會時不時的和他的孫子在公園一起玩。江北對那個孩子的記憶很模糊，只記得李奶奶管她孫子叫海洋。李奶奶之前是個多么和藹可親的人，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只會訴苦的人，這和很久之前江北所認識的那個李奶奶簡直判若兩人。

江北沉默了許久，“我想去看看你媽媽，能告訴我他在哪個醫院嗎？”

夏陽慢慢的抬起了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江北，“你找她干什么？”

江北沉思了一下，“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說啊，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我都說了我不知道，你還要一直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北一聲不吭，兩個人沉默了兩秒，“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晚安……”江北起身走出了夏陽的房間。

夏陽躺在床上，他為自己對江北說的話感到可恥，人家只不過是想幫幫自己而已。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江北家里來了。在他的腦海中，唯一知道長什么樣子的親人就只有媽媽一個人。他很想見自己的父親，但也總怕自己見到他，因為自己不懂得怎么和他相處。夏陽自己一直覺得沒有人真正幫得了自己，自己從小到大的孤獨感從未消失。“家”這個字，在夏陽的身上像是一個累贅，一直拖著他，使他無法前進。

……

學校操場上聚集著密密麻麻的人，江北走進操場，東張西望著，人太多了，根本不知道在哪兒。突然，江北被一個人拽了出去。

“哥，你干嘛呢？有空曠的地兒不走，非得往人多的地方擠。”江辰往江北的身后看了看，“誒？夏陽呢，他沒跟你一塊兒來啊。”江辰一邊吃著薯片，一邊四處找著夏陽。

江北一把搶過薯片，“行了行了，你快別吃了，照你這樣早晚胖成豬。”

“你趕緊去找找夏陽吧，運動會馬上開始了，他一個播報員還不來。”

江北撓了撓頭，“他應該在體育組，我去看看。”說完，江北嗖的一下就跑了，江辰還沒緩過神來，江北就沒影了。江辰罵罵咧咧地走回自己班的地方，坐在椅子上，嘴里還不停的罵著江北。她一轉頭，看見趙磊正提著一大袋子東西走了過來。

“趙磊，來來來，過來，你有什么項目？”

江辰一邊說著，一邊翻動著袋子里的東西，“我去，你買這么多吃的干啥？你是來野餐的嗎？”

趙磊坐在了江辰旁邊的椅子上，“不是我買的，是劉姐買的，讓我給帶過來而已。”

江辰撇了撇嘴，“切，也就劉姐這么大方了。”

“你這話說的不是廢話嗎？對了，等江北來了，你告訴他一聲，說他項目那邊讓他趕緊過去，老師點人呢，就少他一個。”

“他報的啥項目。”

“一千米和跳遠，他和浩南一千米是一組的，到時候看看誰贏了。”

江辰笑了笑，“哇哦～四中的兩大惡勢力要開戰嘍……”

……

“你和三班的郭明浩一起主持，到時候有什么閃失的話，你們其中一個人來操場前面找我，我們再重新把時間往后移一下，回頭……”

“老師，球場記分板壞了，您找個人看一下。”老師說話說到一半，吳浩南推門而進，走到夏陽旁邊，眼睛不屑地掃了一眼夏陽。

“行，讓夏陽去看看吧，運動會也馬上開始了，你們趕快走吧。”

……

樓道里，吳浩南走在最前面，夏陽一直跟著吳浩南后面走著。這時，江北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看見吳浩南就慢慢停下了腳步，“夏陽，運動會快開始了，走吧。”

“我跟吳浩南去一趟球場，那里的記分板壞了，我去修一下。”

江北瞪了一眼吳浩南，“球場的東西又不是你弄壞的，憑什么你去修？”

江北看了一眼夏陽，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夏陽的手，想把他拉走。夏陽甩了甩胳膊，“是老師讓我去修的，趕緊去吧，再不修好，一會兒就真沒時間了。”

“可是……”

江北話還沒說完，夏陽就急匆匆的走了過去。吳浩南臉對著江北笑了笑，也緊跟著夏陽走了過去，樓道里只剩下江北一個人，他搖了搖頭，心中的怒火不停的在燃燒。

……

江辰看了看手表，“哎，磊子，這都快開始了，怎么還沒看見他倆人？”趙磊環顧著四周，這時郭明浩走了過來，“你們看見夏陽了嗎？所有人都等著他呢。”

“我哥也不見了，他們……”江辰向球場那里看了過去，“哎，在那兒呢，球場，還有吳浩南也在那兒。”趙磊沉默了一會兒，“明浩，你先走，去那里等會兒，我們去找他。”

說完，江辰和趙磊向球場跑了過去。

夏陽蹲在球筐底下，擺弄著記分板的線路，江北和吳浩南站在一旁看著。吳浩南看了一眼江北，轉身拿起籃球，站在三分線上猛地一發力，籃球正中球框中心，籃球掉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夏陽的頭上。這時江辰和趙磊正好到了球場，這一幕他們正好看在眼里。江北轉過身，上前拽起吳浩南的衣領，把他推到了籃球筐的支架上。吳浩楠的雙手順勢舉了起來，“是不是沒事找事，找揍？”江辰沖了上去，夾在江北和吳浩南的中間，把它倆推開了，“行了行了，別吵了，那么多人看著呢。”

不知什么時候，球場旁已經圍滿了人，趙磊走到夏陽旁邊，和他一起修著記分板。江北瞪了吳浩楠一眼，轉身就走了，“夏陽，別修了，走。”

“馬上就修好了，再等一下……”夏陽還沒說完，就被趙磊拉走了。江辰轉過身對著吳浩南說了一句，“做事三思，別把事兒做的太絕，記得給自己留一點后路。”吳浩南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往人群里走了過去。

“你是不是缺心眼兒？你就不應該去球場，吳浩南就是個敗類。”江北沖著夏陽喊著，“我就不理解，叫你走還不走，你就非要修好那個破玩意兒你才舒服嗎？”

“江北，我不是……”夏陽話還沒說完，江北急匆匆的就走了。趙磊看了一眼夏陽，嘆了一口氣，轉身去追江北去了。江辰拍了拍夏陽的肩膀，“走吧，別傻站著了。”

……

運動會進行得很快，流程也沒有一點差錯，操場上沸沸揚揚的。江辰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夏陽，我哥他……腳……”夏陽猛地站了起來，“怎么了？腳怎么了？”江辰一邊喘著氣，一邊指著后面，“你去看看吧，我先幫你頂一下。”郭明浩理了理文件夾，夏陽向郭明浩道了謝后，跟著江辰跑了過去。

沙坑旁圍了很多人，“我不知道啊，我明明檢查過沙坑了，沒有石頭啊。”一個學生說著，趙磊看見江辰帶著夏陽過來了，對江辰解釋著，“沒太大事兒，就是崴腳了，踩在了石頭上。”

江辰蹲下身子，捏了捏江北的腳脖子，江北痛得直咬牙，“你輕點兒，疼死我了。”夏陽看著江北，“一千米跑去找個替補吧，你別跑了。”江北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眼看江北要站起來，趙磊立馬扶了他一下，夏陽的手剛伸出去就又縮了回去。

“我能跑……”

夏陽的心里明白，江北為什么這么執著，僅僅只是因為吳浩南這三個字，就足夠讓江北有百分百的動力。江北是個多么好強的人，但他自己心里也很擔心，畢竟一千米不短，她為什么就是不服輸呢？難道贏吳浩南就那么重要嗎？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夏陽自作主張去找了郭明浩……

“明浩，你能不能找個人替我一下，一會兒我要去跑一千米。”

“啊？你不是沒有項目嗎？怎么突然……”

“我是替江北去跑的，他腳受傷了，沒法跑一千米了。”

“哦，那這樣，你就直接去吧，這里交給我就行了。”

夏陽語塞了一下，把手里的稿子放在桌子上，推到了郭明浩面前。

“謝謝你。”

“太客氣了，你趕緊去吧，一千米要開始比賽了。”

說完，夏陽就跑了過去，他看見江辰和趙磊站在跑道旁，環顧了四周，發現江北正在跑道上。

“不是說找替補嗎？他怎么又上去了。”江辰搖了搖頭，“你還不知道他？從小就死心眼兒，好強，我們怎么說他都不聽。”

“各就位……預備……”

隨著一聲槍響，運動員們開始起跑。他們越跑越快，江北也不落后，和吳浩南基本持平。夏陽在臺下看著，心里為江北捏了一把汗。吳浩南突然加速，江北一看，立馬追趕，他突然感覺右腿一股陣痛，然后右腿開始沒了知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老師們見狀都圍了上去，只見江北側身躺在跑道上，右手撐著地，想要再次站起來，但他怎么用力也站不起來了。

“快！送醫務室！”

夏陽和趙磊跑上前去，把江北扶了起來。就這樣，運動會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