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銀鉤，夜如墨盒。

在銀色清冷的白光照拂之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森林幽深寂靜，除了偶爾掃過的陣陣微風帶起枝葉的左右搖擺磨砂，再也沒有其它的動靜聲響，仿佛陷入安靜深沉的睡眠之中，靜謐、空靈，悄無聲息。

就在這片位于遙遠邊陲的森林亦如無數個日夜一樣，依然安靜深沉的時候。

砰———

一聲突兀響起的槍聲，驚醒了掩蓋在黑暗森林里的無數生物，嘩啦啦的響動中，無數鳥獸穿透樹梢的遮擋，沖向了天空，跑進了洞穴，沸騰中的它們躲向了自認為安全的地方。

砰砰砰———

這聲槍響如同拉開了一場序幕，炒豆般地槍聲撕裂了已經不再寂靜的夜色，毫無停歇，槍聲持續不斷，偶爾夾雜一聲大喊，怒喝，向著深林更深處延伸而去。

嘩啦一聲，一片灌木叢被大力分開，三道黑影從中間飛躥而出，借著樹枝縫隙間透過的月光向著前面迅速奔跑，片刻就消失不見，他們的身影剛隱入其中，怒吼的槍聲已經追逐而至，子彈掃碎了還沒來得及合攏的灌木叢，枝葉橫飛間，橫掃著攔在追逐者前面的一切，密集的碎枝殘葉踩踏聲向被硬生生打出一條通道地灌木叢而來。

跑在最前面的三道黑影不時左右移動，借著參差不齊的樹桿和灌木叢，躲閃遮擋，妄圖甩掉后面的追逐者，可是嘗試幾次以后，對方的槍聲依舊嘹亮，子彈依然密集的傾灑而出，彌漫如雨，絞碎著前方的一切，雙方距離沒有絲毫松動，追逐者依然緊緊跟隨。

“哎，這群王八蛋看來是跟我們杠上了。”跑在最右邊的一個黑影嘀咕了一句。

他左邊的那道黑影聽了他的話，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光線雖然微弱，男子還是發現了對方的表情，撇了撇嘴，說道“干嘛？我說的不是實話！這種時候就是別太緊張了，心態放平淡一點。”

“好了，別扯怎么多，小心一點，先把他們甩掉再說！”落后在左右兩人后面的那一道黑影開口了，聲音渾厚，帶著一股肅然威嚴。

男子聽到這個聲音，悄聲嘀咕了幾句，閉口不言，悶頭繼續往前奔行。

“輝哥，他們人太多了，必須留下一個人拖住他們，不然遲早被追上。”左邊的那道黑影回頭說道。

被稱為輝哥的黑影聞言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后面不時冒出火光的黑暗密林，從那穿行于枝葉的劇烈摩擦聲可以判斷出，對方至少數百人在后面，一旦讓他們包抄上來，后果嚴重，想到這里，他對著前面兩人說道“小強說的沒錯，我留下來拖住他們，你們先走。”

“這，不行，我……”左邊那個被稱為小強的男子急道。

“這是命令！”輝哥低喝道，打斷了小強的話，語氣嚴肅，帶著股不容讓人質疑的堅決。

小強被輝哥的斷喝唬了一跳，長期服從命令的習慣讓他下意識的噤聲，再也不敢開口反駁。

“呵呵。”右邊那道黑影看著滿臉怯怯的小強，笑出聲來，回頭朝著輝哥打趣道“狗屁命令，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小強誰都可以留下，就是你不能，呵呵，裝大爺呢。”

“葉霖，你小子別跟我抬杠。”輝哥沉聲道，對于這個常常整天看上去無所事事，喜歡跟自己唱反調的小子實在沒辦法，但是這種時候可不能放任他的隨意。

“呵呵，輝哥，你忘了自己的責任？別想拿身份壓我，其他事情都可以答應，這種事絕對不行！”葉霖笑道，只是最后一句話卻異常嚴肅認真。

“你……”

“我什么我，別給我來這套，你忘了規矩了，難道你想帶頭違反。”

“可是……”

葉霖揮手打斷他的話，笑道“當初是你說的那些規矩必須遵守，不然就要剔除出去，難道你想被剔除出去，還有，如果沒有輝哥你，他們怎么辦？眼饞他們的人可不少啊！”

小強見葉霖把輝哥說動，趕緊點點頭，幫腔道“葉霖說的對，輝哥，要是你不在，沒人帶頭的我們肯定要解散，說不定還會被挖走呢。”

聽了兩人的話，輝哥默然，他們說的沒錯，自己身份不同，留下來已經違反規定，如果自己出了意外，他們怎么辦？但是留下別人斷后，自己先走，心里根本不能接受，這樣的選擇根本不可能輕易做出決定，因為這是一條重要同伴的生命，這樣的選擇要決定的話他愿意那個人是自己，可葉霖的話已經告訴了他這不可能，他身上肩負的遠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他看了看兩人，重重點了點頭，咬牙道“好，我聽你們的。”說完這句下定決心的話，心口仿佛感覺到被利刃劃過一般，破開一道巨大的缺口，難以愈合。

小強見輝哥同意，眼睛一亮，擔心他改變主意，急忙道“好，你跟葉霖走。”

看著小強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搶著給自己做了決定，葉霖翻了翻白眼，笑道“王八蛋！你留下？你看我同意不？你看輝哥同意不？”

“輝哥干嘛不同意？你留下他就同意？扯淡！”

臉色鐵青的輝哥也奇怪的看了一眼葉霖，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現在知道他們兩人將有一個永遠也回不去，這種刀絞般的疼痛讓他只覺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根本不能做其它思考。

葉霖看了看茫然的兩人，說出理由“小強這個月剛當父親，他還能留下來嗎？根本……”

“父親怎么了？！這是什么話，干我們這行就沒有當父親就搞特殊的道理！”小強大喊著打斷葉霖的話，他的情緒有點歇斯底里，他知道，葉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輝哥心里一定會同意，最后只能留下葉霖，可他卻沒有辦法阻止，只能用大喊來發泄心中的感受。

葉霖無奈的聳了聳肩，閉口不言，沉默的輝哥苦澀的點了點頭，沙啞著嗓音道“小強，別吵了，跟我走吧，這沒得選擇，而且葉霖也是我們當中身手最好的，他去比我們要更安全。”說完深深的看了一眼葉霖，嘴唇顫動幾下，卻說不出一個字。

看見兩人失魂落魄，如同被抽了魂般無精打采，葉梵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靠近兩人，笑瞇瞇道“好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這樣決定了，干我們這行早有這一天，別多想，你們快走。”說完不給兩人反應的機會，身形猛地一頓，雙腳從急速跑動中的慣性脫離，腰部發力，身形往回一扭，借著慣性和扭動中的力量雙腳往地上一跺，在枯枝敗葉遮蓋的泥土凹陷下兩個腳印，他的身影已經爆射而出，如同一發出膛地炮彈，沖向了黑暗的樹林之中，轉瞬間消失不見，同時，槍聲炸響，撕裂了這喧鬧沸騰的夜晚。

“回去告訴陳琴，我對不起她，如果可以，就當沒見過葉霖這個人吧！”

伴隨著槍聲響起，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話語繚繞在耳邊，久久不能消散。

小強猛然頓住腳步，緊緊握住拳頭，他手上指甲深陷入肉中也沒有絲毫感覺，定定的看著葉霖消失的方向。

輝哥走上前去，按住小強的肩膀，想把他轉過身來，可他雙腿如同生根般，動也不動，試了幾次才把他扳轉身來，輝哥盯著他發赤的雙眸，低聲道“快走吧，他說了的，叫我們快走。”

“輝哥……我……我好難受……”他聲音嘶啞沙啞扭曲，仿佛破舊的銅鑼，滲人心神。

輝哥表情木然，抓住他的手，拉了幾次，紋絲不動，心里一急，轉頭朝他大吼道“快走！你沒聽見他剛才說的話？！叫我們快走。”說完緊緊攥住小強的手臂，往樹林深處跑去，身后持續不斷的槍聲傳來，隨著他兩人朝著深處逐漸移動，槍聲越來越小，距離越來越遠，突然眼眶一濕，水珠已經模糊了雙眼，不斷順著臉頰滴落而下，流進嘴里，抿著滿嘴濕潤的淚水，第一次嘗到這種咸澀的味道，卻是在這種時候，這個撕心裂肺的夜晚。

兩人借著微弱的月光，不斷奔行穿梭，順著這條黑暗冷寂的樹林道路，這條用自己一生最重要伙伴生命換來的道路，奔向了密林的深處，消失不見。

*******************************************************************************

南方小城臨安

夜色降臨，遮擋了天空，只露出一片幾顆亮光點綴的黑色帷幕，位于這座小縣城的東南面，一片還沒開發的荒蕪山坡，過膝的野草遮瞞住了昏黃的泥土，兩道黑影慢悠悠的順著斜坡山坡走去，悠閑、慵懶，猶如兩個晚飯過后出來散步消化的路人。

兩人慢慢走到山坡的半腰上，這里有一片被人工開鑿出來的平臺，荒草被修剪的同樣平齊，還栽種了許多鮮艷清新的花草，顯得整齊干凈，給人一種舒適清雅的感覺。

這片平臺最里面是一座墓地，從上面布置的格局和新堆砌的墓碑可以看出，這座墓地顯然剛修建不久。

兩人來到這座墳墓前，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其中一人嗓音沙啞，感嘆道“恩，這環境還不錯，我很喜歡這里。”

旁邊的人聽了他的話聳了聳肩，笑道“這可不是給你住的地方，辦正事吧。”

“恩，就是他吧？”

“沒錯，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