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

曹雨河有一個充滿詩意的好名字。終于有一天，他把自己多年來的文學閱讀積累點滴匯集在一起，這就是他的評論新著《心靈之旅》。在我看來，就像他的名字冥冥中成了這本書的預設，而這本書也似乎成了對他命運的應和。

接到書的電子稿，我先把目錄瀏覽了一下，發(fā)現(xiàn)幾乎涉及了國內所有活躍在當下文壇的新老作家，本人忝列其中。先從我與曹雨河最初的交集說起。

曹雨河的文名，倒是早有耳聞，但我先入為主，只是注意到了那濕潤甜美的雨和大平原上舒緩沉靜的河的意象，將這個名字當成了一部小說或者所有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中的人物。那時候的曹雨河，對我來說如同虛構。

幾年前我寫那篇與魯獎失之交臂的短篇小說《大馬士革剃刀》，接下來計劃創(chuàng)作“老實街”系列，大處的立意，小處的謀篇布局、遣詞造句，用去了我很多工夫，耗時四年才得以完成。《老實街》出版后，我勉為其難地配合出版社做了一些宣傳發(fā)行活動，讀者反應頗好。

曾有人對我說自己見過的省內作家頗多，唯獨沒見過我，認為我“隱藏頗深”。信以為然。自我移居濟南，多是閉門不出，少有參加公開的文學活動。上網也差不多僅限于自己的新浪微博和博客。從我的博客，我收到了曹雨河要看《老實街》電子版的紙條。似乎也是從博客上，我發(fā)現(xiàn)曹雨河買了這本書，并給予了手寫的簡短點評，見解深刻、獨到。

自然，我的郵箱里也收到了曹雨河為《老實街》撰寫的評論。從文章中，看的出來他對《老實街》的關注。那些大家在報刊、雜志發(fā)表過的評論，他不但讀過，也分析過。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曹雨河似有李白黃鶴樓之畏，自認為別人留下的“話語空間”已不多，但又認為《老實街》是一座“原始礦山”，自信用心挖掘總會有收獲。于是，他放棄了全局地把握，轉而選取了作品中驚世駭俗的女性“鵝”以及與其相關聯(lián)的人物作為自己的論述對象。相信這是他的策略，也證明了他運思的靈巧。

的確，《老實街》里的鵝非同尋常，而至于“罕見”。曹雨河能夠令人信服地闡釋人物身上展現(xiàn)出的魅力，把心靈的翅膀和塵世的肉身之間的沖突，用理性的論述再次鮮明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我覺得這樣的論述或許就是文學評論的目的。從作品文本中發(fā)現(xiàn)“迷惑”，繼而破除“迷惑”，而達到深刻的見地，形成文學最終的意義。看得出來，曹雨河是用過大心思的。他擁有一個評論家的敏銳，他看到了人物外表下的決絕與低徊，洞察到了隱于平淡、灰暗生活中的搖曳生姿和五彩繽紛。他的挖掘得到了應有的收獲。

并非唯獨對《老實街》如此。

格外有意思的是，在他的這本評論專著中，他對自己論述的作家做了分類，包括著名作家、成熟作家，還有新銳作家，看上去略有些機械。但仔細想想，很有道理。最關鍵的是，他以此表達了個人化的判斷。

在“著名作家”中，他評論了莫言先生獲得諾獎之后的新作。莫言先生當然是一位重量級的作家，對其作品的闡釋可以車載斗量，而且也是一個已修成正果的作家。曹雨河取其一端，力圖通過對比莫言先生之前的創(chuàng)作，捕捉三篇短篇小說所發(fā)生的改變，以表達自己新的發(fā)現(xiàn)。對遲子建、畢飛宇、格非等作家，他同樣見解獨到，并且也都沒有刻意追求全面化。我想，這體現(xiàn)了一種規(guī)避窠臼的努力。他評遲子建的《一匹馬兩個人》，評畢飛宇《玉米》中的柳粉香形象，評東西《后悔錄》里的曾廣賢，評喬葉《打火機》里的余真，評徐則臣的《耶路撒冷》《王城如海》，評付秀瑩的《陌上》，評李敬澤的《大白小白》，評《尋找張展》《解密》等等，都能看出他思考的別致。他對作品的判斷，很多不是依從大眾的或者說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而是出于自己的思考，惟其如此，才愈加顯得珍貴。這種珍貴恰恰就是我所能感受到的深含在文字里的閃光之處。它們有時候不免細碎，但它們無不讓我聯(lián)想到了飛灑在和煦的空氣里的雨滴，大則如珠，小則似霧，或在灰暗里，或在陽光的映射下。

本來以為曹雨河是一種文學虛構，可是我已經發(fā)現(xiàn)他差不多還是我的鄉(xiāng)黨。這樣，他也是有著塵世里的肉身的。而吾鄉(xiāng)之人，多純樸厚道，曹雨河也定有一副淳樸厚道的相貌。這倒不須多想了，因為這樣的肉身也會有一個力圖掙脫塵俗而去的靈魂，所以，他的心靈的翅膀就這樣以文論的形式帶他不斷飛翔在精神的世界里。而我所期待的是，他大可不必搬出那個“大狗叫小狗叫”的俗套，為自己的論述尋找現(xiàn)實的依據。不光是因為我不喜歡這種看似平等的理論，而是因為我覺得世界上的平等會有一個更雅致的表述。偏偏他不想破俗，大抵正應了我的鄉(xiāng)黨的血液，總有一種仿佛天生的謙遜在里面。

總而言之，那些閃亮的雨點，匯成了一條精神的文字的河流。真是沒有什么能比一條靜水流深的河流更有詩意的了，更何況，那是一條雨中的河，在為自身的亮光沉靜地照耀著。

是以為序。

二〇一八年九月九日了之齋

王方晨：山東作協(xié)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老大》《公敵》《芬芳錄》《老實街》，中短篇小說集《王樹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雞叫》等，共計800余萬字。曾獲《小說選刊》年度大獎、《中國作家》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第十六屆百花文學獎、第七屆魯迅文學獎提名，先后入選全國最新文學作品排行榜、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